空气里悬浮着魔晶尘埃，在穹顶幽光下缓缓沉浮。安娜纤细苍白的手指拂过一排古老书脊，动作精准得像在拨动琴弦。身后，新调来的上级恶魔捧着一摞摇摇欲坠的羊皮卷，小心翼翼地问：
“安娜大人……关于‘人类’的纪年史，似乎……特别混乱？他们……值得记录吗？”
安娜的动作几乎没有停顿。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些流淌着暗色符文的书脊上，声音平静得像结冰的湖面：
“人类？”
她似乎思考了一瞬，又似乎只是在确认书脊的编号。
“一种……存在。数量很多，寿命很短。像尘埃，也像霉菌，在某个角落短暂地滋生，又湮灭。”
部下屏息听着，不敢插话。
“他们的历史？”
安娜抽出一本封面焦黑的书，指尖弹去并不存在的灰尘，“掠夺、自私、互相撕咬……是常态。把同类的血肉视为可利用的资源，就像你们处理劣等魔晶。不完美？那是构成他们存在的基石。有趣的是……”她顿了顿，像是发现书页边缘有一道细微的裂痕，“恰恰是这份残缺，催生了一些……意外。比如，高举着‘勇气’、‘希望’、‘牺牲’这类虚幻的旗帜，然后撞向明知不可撼动之物。粉身碎骨，或者承受远超想象的暴力……结果？不重要。过程本身，算是一种……低烈度的奇观。”
部下似懂非懂地点头。
“至于那种近乎愚蠢的、混杂着无私和高尚的品性……”安娜终于合上手中的书，放回原位，动作流畅得像水流归位，“谁知道呢？或许是某种……生存缺陷引发的不理性？”她的语气里没有探究的欲望，只有纯粹的陈述。
空气再次陷入沉寂，只有书页翻动的微响。
突然，安娜的手指停在一本暗红色封皮、没有任何标记的书上。这个微小的动作，对她而言已算得上“停顿”。
“啊。”
一个单音节，毫无波澜。
“倒是想起一个……画面。”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书架，投向某个虚无的点。
“卡斯特坐在她的高塔里。那天云层很厚，警戒线像蛛网。”安娜的声音依旧平淡，像在读目录索引，“一个……东西，穿过了云层。形态不稳定，能量驳杂，像个摔坏的人偶。它跌跌撞撞地爬塔，然后……”她极其轻微地歪了下头，像是在回忆一个极其模糊、又因某种特质而未被彻底遗忘的片段，“像一条快死的疯狗，扑向了卡斯特。”
部下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冻住了。
“结局？”
安娜的手指轻轻敲了下那本暗红色的书，“自然湮灭了。过程……有点滑稽，也有一丝……意外。那种纯粹的、燃烧殆尽的执念，在人类里也算少见。像劣质烟花最后的爆响，短暂，刺眼，然后什么也不剩下。”
她收回目光，指尖离开了那本书。
“你好奇？细节……太琐碎了。去找明戈特。她负责把这些……‘尘埃’归档。”安娜的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漠然。
“名字？”
她似乎真的需要回想一下，片刻后才给出答案，如同报出一个被遗忘角落的编号：
“迪亚贝尔斯塔。”
她补充了一句，语气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极其淡薄、如同灰尘般几乎无法察觉的“兴趣”来源：
“毕竟她最后吼这个名字时，声音倒是很大。隔着云层和塔壁，有点吵。”
安娜转身，走向下一排书架。暗红色的书静静躺在原位，像一滴凝固的血，很快又被魔晶尘埃覆盖。
部下站在原地，捧着羊皮卷，感觉刚才听到的，不过是一段关于图书馆角落里某粒尘埃的、最微不足道的描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