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那般命运

作者:勿念生花 更新时间:2025/1/31 17:17:18 字数:23857

“矮人烈酒”酒馆的空气永远像一块浸透了麦酒、汗水和烤肉油脂的破抹布。粗木桌椅被无数屁股磨得油亮,壁炉里的火焰噼啪作响,却驱不散角落里沉积的寒意。形形色色的冒险者挤在这里,声音嘈杂得能掀翻屋顶。

“哈!想当年老子在‘哭泣峡谷’,一个人就放倒了三只食人魔!”老巴顿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压过一片喧哗,他挥舞着几乎空掉的橡木酒杯,麦酒泡沫溅到他那浓密虬结的胡须上,“那帮绿皮蠢货,就知道抡大棒子!老子一个‘盾牌猛冲’,咣当一声!就撞飞了第一个!接着反手一剑,噗嗤!给第二个开了瓢!第三个想跑?被老子一盾牌拍进烂泥地里,咕噜咕噜冒泡!哈哈哈!”他笑得震天响,引来周围几声稀稀拉拉的喝彩和更多不以为然的嗤笑。

角落里,莉娜·风语正用一块沾着特殊油脂的软布,一丝不苟地擦拭着她那把修长、弧度完美的精灵复合弓。弓身泛着幽暗的金属光泽,弓弦紧绷,仿佛随时能发出致命的嗡鸣。她尖尖的耳朵微微动了动,过滤掉老巴顿的噪音,琥珀色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锐利,像在审视着空气中看不见的尘埃。

“莉娜姐,这个‘次级锋锐符文’……用在箭头上的效果持续时间,是不是和施法者的精神力阈值有关?”科尔·菲尼克斯推了推滑到鼻尖的厚底眼镜,就着吧台上摇曳的烛光,费力地辨认着手中厚重典籍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他瘦弱的身体裹在一件明显大一号的学徒袍里,显得有些滑稽。

“直接看附录三,实验数据部分。”莉娜头也没抬,声音清冷得像山涧泉水,“理论推导对你来说太早。”

“哦……好,好的。”科尔连忙翻页,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埃里安坐在莉娜对面,正埋头整理自己那套半旧的皮甲和武器。他用磨刀石仔细打磨着长剑的刃口,发出有节奏的“嚓嚓”声。剑身映照着跳动的炉火,映出他专注的、带着些许少年气的脸庞。栗色的头发有些凌乱地搭在额前。磨着磨着,一段轻快的小调无意识地溜了出来:

“…黑潮退去花开放呀…她的名字永传扬…”

“啧。”莉娜擦拭弓臂的动作顿了一秒,发出一个清晰的、带着不耐烦的音节。

埃里安猛地停住哼唱,抬起头,有些窘迫地看向莉娜:“抱…抱歉,莉娜姐。习惯了。”

莉娜抬起眼皮,琥珀色的眸子扫过他,没什么温度:“你的‘习惯’,让我的耳朵很累。还有,你的剑,磨得太偏了,右手发力点不对。”

“啊?哦!”埃里安赶紧低头检查剑刃,果然发现角度有些歪。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行了行了!”老巴顿的大手重重拍在桌子上,震得酒杯乱跳,“都别摆弄了!公会新贴了个活儿,‘清理下水道史莱姆核心变种’,报酬够咱们一人喝两杯好酒!赶紧的,去晚了就被‘铁爪’那帮孙子抢了!”

石锤镇的下水道系统,如同城市光鲜表皮下的腐烂内脏。浑浊的污水在沟渠中缓慢流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黏腻的苔藓覆盖着潮湿的石壁,昏暗的火把光芒只能照亮有限的范围,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

“呸!他奶奶的!这味儿比老汤姆三个月没洗的裹脚布还冲!”老巴顿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挥舞着他的塔盾,试图驱散前方弥漫的、带着腐烂植物腥气的绿色雾气。他巨大的身躯在这狭窄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笨拙。

“闭嘴,巴顿。你的声音会把它们全引过来。”莉娜的声音从侧前方传来,她像一只灵巧的猫,紧贴着湿滑的墙壁移动,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她的弓已经半开,箭搭在弦上,箭头闪烁着微弱的寒光。

埃里安紧跟在老巴顿身后,长剑出鞘,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脚下是粘稠滑腻的不知名污物,每走一步都发出“噗叽”的恶心声响。他努力屏住呼吸,但那股混合着腐烂和酸败的气味还是无孔不入。

“左…左前方!能量反应!”科尔的声音带着颤抖,他双手紧握着一块廉价的共鸣水晶碎片,水晶正散发出极其微弱的、时断时续的莹白光芒。“距…距离很近!形态…不稳定…是目标!”

“看到了!”莉娜低喝一声。只见前方一个拐角处的污水潭里,一团巨大的、不断蠕动的绿色粘液正缓缓升起,它没有固定形态,中心处一颗散发着浑浊绿光的不规则核心正在剧烈搏动,散发出令人窒息的酸腐气息——史莱姆核心变种!

“嗬!”老巴顿怒吼一声,巨大的塔盾猛地前顶!“菜鸟!上!砍它连接处!”

“是!”埃里安应声而动,强忍着恶心,趟过粘稠的污水,长剑带着破风声狠狠劈向史莱姆核心下方相对纤细的连接部位!“…魔女挥剑护家乡!”战斗的本能让他再次哼出了那句歌词。

噗嗤!

长剑深深嵌入粘稠的胶质中,墨绿色的、带着强烈腐蚀性的粘液猛地喷溅出来!埃里安侧身躲开大部分,但仍有几滴溅到了他的皮甲上,发出“滋滋”的轻响,冒起白烟。

“嘶!”埃里安倒吸一口冷气,感觉手臂一阵发麻。

“小心!”莉娜的警告声响起,同时一道银光闪过!一支利箭精准地射中了史莱姆核心变种刚刚凝聚起来、试图喷吐酸液的部位,将其打断。

“给老子碎!”老巴顿抓住机会,用尽全身力气,塔盾如同攻城锤般狠狠撞在史莱姆的核心上!

“咕噜噜——!”一声漏气般的、充满痛苦的嘶鸣响起,巨大的史莱姆核心变种剧烈地颤抖起来,核心的光芒瞬间黯淡,整个庞大的粘液身躯如同失去支撑般轰然垮塌,化作一滩更大、更粘稠、但失去活性的烂泥。

战斗结束,下水道里只剩下几人粗重的喘息声和污水流淌的声音,恶臭更浓了。

“呼…呼…搞定了。”老巴顿拄着盾牌,喘着粗气,“收获?”他看向脸色发白、还在干呕的科尔。

科尔强忍着不适,用短棍在史莱姆的残骸里拨弄着,挑出几块黯淡的魔晶碎片和一枚被腐蚀得面目全非的铜币。“老…老样子,劣等魔晶碎片……铜币……忽略不计。”他的声音有气无力。

莉娜收起弓,漂亮的眉头紧锁:“浪费时间。这种委托,纯粹是给公会当免费清道夫。”

埃里安则掏出水囊,默默冲洗着长剑和皮甲上被腐蚀的地方。水流冲刷掉粘液,也带走了些许疲惫。他看着剑身上倒映的自己模糊的影子,又无意识地哼了一句,声音很轻:“……羽毛洁白银铃响呀……”

“又来了。”莉娜翻了个白眼,尖耳朵不耐烦地抖了抖,“埃里安,你能不能换个调子?或者干脆闭嘴?听得我脑仁疼。”

埃里安的脸瞬间红了:“抱…抱歉,莉娜姐。我……”

“走了走了!收工!”老巴顿不耐烦地打断,“回去领赏钱!蚊子腿也是肉!”

埃里安把洗净的长剑插回剑鞘,快步跟上。他习惯性地摸了摸挂在腰间皮带上、被磨得光滑的一个小玩意儿——那是一枚粗糙的、用某种便宜金属打造的徽章,图案模糊不清,只能勉强看出一个展开翅膀的轮廓。这是他小时候在旧货摊上花一个铜板买的,据摊主神秘兮兮地说,是“断罪魔女”的护身符。他当然知道这多半是骗小孩的玩意儿,但这么多年,它就像那首从小听到大的歌谣一样,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一种无言的陪伴和模糊的向往。他相信那个故事,相信那位为了守护家园燃尽自己的英雄,就像小孩子相信童话一样理所当然。

回到地面,夕阳的金辉洒在喧闹的冒险者公会小镇“石锤镇”上。空气里弥漫着劣质麦酒、烤肉、汗水和铁锈的味道。交完任务,领到那可怜兮兮的几枚铜币,队伍就地解散。老巴顿嚷嚷着要去酒馆“润润喉咙”,莉娜要去补充箭矢,科尔则急着回法师塔整理今天的“观测记录”——尽管只是些史莱姆粘液的流动性分析。

埃里安拒绝了老巴顿的酒馆邀请,揣着那几枚铜币,走向小镇边缘相对安静的区域。他在一家老旧但干净的旅店租了个阁楼小房间。房间狭小,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个破旧的衣柜。他把装备卸下,随意堆在墙角,然后从行囊深处掏出一本同样破旧的小册子。封面的烫金早已斑驳,隐约可见“圣徒言行录·断罪之章”的字样。

他坐在吱呀作响的椅子上,借着窗外最后的余晖,翻开书页。里面同样是描绘着“断罪魔女”迪亚贝尔斯塔的彩绘图画:圣洁的光芒、燃烧的魔剑、溃散的魔潮、脚下盛开的鲜花……旁边配着简短的颂词。这册子是他最珍贵的财产之一,每次疲惫或迷茫时翻看,那些色彩鲜艳的画面总能让他感到一丝奇异的平静和力量。他相信那些故事,相信勇气、牺牲和最终的胜利。

手指轻轻拂过“魔女”洁白的羽翼,埃里安的目光落在窗外渐渐沉入黑暗的天空。明天,公会公告板上应该会有新的委托吧?也许是护送商队,也许是清理哥布林巢穴?他盘算着,希望能接到报酬稍微丰厚一点的任务。他没什么伟大的志向,只想攒点钱,也许将来能买一套更好的装备,或者……去看看传说中魔女最终守护住的那片“永恒花海”是什么样子?这个念头在他心里盘旋了很久,像一颗埋得很深的种子。

“她的名字永传扬……”他轻声哼完最后一句,合上书册,小心地放回行囊。房间里彻底暗了下来,只有窗外远处酒馆隐约的喧闹和更夫单调的梆子声传来。

他躺到硬邦邦的床上,闭上眼。今天的地下水道异常安静,除了那只史莱姆,几乎没遇到别的阻碍……这念头一闪而过,很快就被对新委托的期待和身体积累的疲惫淹没。他沉沉睡去,完全不知道,命运的丝线,已经开始在黑暗中,无声地、平稳地,向他缠绕而来。那份关于魔女的信仰,那份深埋心底的、对“永恒花海”的模糊向往,即将成为引燃他平凡人生的第一颗火星。而此刻,一切都还笼罩在石锤镇寻常的夜色里,平静无波。

石锤镇的清晨依旧在劣质麦酒、铁匠铺的叮当声和讨价还价的喧闹中苏醒。埃里安推开“鼹鼠洞”旅店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清晨微凉的空气夹杂着面包香和牲畜的气味涌入鼻腔。他用力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噼啪声,驱散了阁楼硬板床带来的僵硬。

“早啊,埃里安!”旅店老板老汤姆,一个肚子滚圆、笑容油腻的男人,正费力地搬着一桶麦芽,“今天打算去公会碰碰运气?”

“嗯,”埃里安点点头,紧了紧腰间的旧皮带,那枚粗糙的“魔女护身符”蹭着他的皮肤,“看看有没有适合我们小队的活儿。”他口中的“小队”,自然是老巴顿、莉娜和他,偶尔加上科尔这个临时工。

刚进公会大门,埃里安的目光就被公告板上一张相对干净的羊皮纸吸引住了。纸张质地明显比旁边那些粗糙的委托书好,字迹清晰工整,报酬一栏的数字更是让他心跳加速:定金每人2金币!完成任务后每人再得5金币!

“喂!巴顿叔!莉娜姐!科尔!快看这个!”埃里安兴奋地指着那张委托。

老巴顿凑过来,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七…七金币?!他奶奶的!什么好活儿?‘调查幽谷修道院遗迹’?”他念出声。

“幽谷修道院?”莉娜也走了过来,尖耳朵微微竖起,琥珀色的眸子扫过委托书,“东北方雾霭山谷……废弃几百年……侦测到不稳定魔法波动……”她的目光停留在“需有魔法感知者优先”上,瞥了一眼旁边的科尔。

“雾霭山谷?”一个带着明显嘲讽的声音插了进来。是“铁爪”佣兵团的疤脸,他抱着手臂,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埃里安四人,“就凭你们几个?也敢接这活儿?”

埃里安皱起眉:“关你什么事?”

疤脸嗤笑一声,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恐吓:“那破地方鸟不拉屎,邪门得很!浓雾终年不散,进去的人十个有九个迷路,剩下的那个……”他故意顿了顿,露出一个森然的笑容,“…疯疯癫癫跑出来,没过几天就浑身长满烂疮死了!魔法波动?哼,八成是哪个老学究的臆想!我劝你们啊,别为了几个金币,把命搭进去!”他说完,带着同伴发出一阵哄笑,扬长而去。

埃里安被他说得心里有些发毛,但想到那诱人的七金币,还是梗着脖子:“不劳费心!”

老巴顿一巴掌拍在埃里安背上,差点把他拍个趔趄:“怕个鸟!老子的大盾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走!去会会那个叫塞拉斯的学者!”

“学者之角”旅店安静得与喧嚣的公会大厅形成鲜明对比。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墨水和旧书页的味道。塞拉斯·维恩先生是一位五十岁上下、气质儒雅的学者,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学者袍。他的房间不大,但堆满了书籍、卷轴和各种奇特的矿石标本。

“欢迎,勇敢的冒险者们。”塞拉斯的声音温和而清晰,请他们坐下,并倒上几杯清茶。“请原谅我的直接,关于幽谷修道院的委托,想必你们已经看过详情了。”

“维恩先生,”莉娜开门见山,声音依旧清冷,“委托上说侦测到不稳定魔法波动,能具体说说是什么性质吗?强度如何?”

塞拉斯赞许地点点头:“莉娜小姐很敏锐。波动很微弱,断断续续,像是……某种沉睡力量的‘呼吸’突然变得紊乱。性质……偏向负能量,带着一种古老的、沉寂的……不协调感。强度不高,但持续性存在,让我很不安。”他拿出几张泛黄的、绘制着简略线条的羊皮纸,“这是根据零星古籍和早期探险者的描述复原的修道院大致布局图,非常简陋,但聊胜于无。核心区域应该是主礼拜堂。”

他指向地图上一个标记:“近期,我一位在星象台工作的朋友,通过观测山谷上空的魔力流,也发现了异常扰动,指向那里。我担心遗迹内部的结构可能因年代久远或外力影响正在发生变化,或者……滋生了什么不好的东西。放任不管,万一引发更大的灾难就麻烦了。”他的语气充满学者的忧虑和对遗迹本身的关切。

“每人七金币,包括定金?”老巴顿更关心实际的。

“是的。”塞拉斯拿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里面是六枚闪闪发亮的金币。“这是定金。任务完成并提交有效报告后,再支付尾款。请务必以安全为第一要务!如果发现超出能力范围的危险,立刻撤退!地图和报告可以下次再做。”他郑重地将定金和地图复印件交给埃里安。

离开“学者之角”,小队立刻开始采购补给:更长的绳索、耐燃的火把、解毒剂、简易的伤药。老巴顿念念不忘地往行囊里塞了两瓶矮人烈酒。莉娜仔细检查着每一支箭矢的箭簇和尾羽。科尔则紧张地背诵着防护负面能量的基础咒语。埃里安擦拭着长剑,目光落在腰间的徽章上,心中对那片神秘的废墟升起一丝模糊的期待。

前往雾霭山谷的路比预想的更难走。浓雾不仅遮蔽视线,也让本就湿滑的山路变得泥泞不堪。日头西沉得很快,铅灰色的天空迅速被更深的暮色取代,浓雾在夜色中仿佛有了实体,冰冷地缠绕着他们。

“他娘的,走不动了!”老巴顿喘着粗气,把沉重的塔盾哐当一声杵在地上,溅起一片泥浆,“再走下去,没到修道院,老子就得先喂了这山里的野狼!找个地方扎营!”

莉娜没有反对,她锐利的目光在浓雾和渐深的暮色中搜寻着。最终,她指向一处略微凹陷、背靠巨大山岩的地方,那里地面相对干燥,岩石能挡掉一部分湿冷的山风。“那里。动作快点,天快黑透了。”

众人迅速行动起来。科尔笨拙地试图用微弱的火苗术点燃潮湿的枯枝,结果只是制造了一堆呛人的浓烟。最后还是老巴顿骂骂咧咧地掏出火绒和燧石,才勉强生起了一堆噼啪作响、火苗微弱的篝火。橘黄色的火光在浓雾中艰难地撑开一小团摇曳的光晕,勉强照亮了围坐的四人疲惫的脸。

湿冷的空气仿佛能钻进骨头缝里。大家默默地啃着硬邦邦的旅行干粮和咸肉,就着冰冷的水咽下去。靴子和裤腿早已被泥水浸透,湿冷地贴在身上,很不舒服。老巴顿脱下靴子,凑近火堆烤他那双湿透、散发着异味的大脚,嘴里嘟囔着对天气和路况的诅咒。

埃里安也脱下湿透的外套,搭在火堆旁的石头上烘烤。他搓了搓冻得有些发僵的手,目光无意识地落在跳跃的火苗上。火光映照下,他腰间皮带上挂着的那枚粗糙的金属“护身符”反射出一点黯淡的光泽。他习惯性地伸出手指,轻轻摩挲着那模糊的翅膀轮廓,冰凉的触感在寒冷的夜里反而带来一丝奇异的熟悉感。

“……羽毛洁白银铃响呀……” 一句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哼唱,像叹息般溜出他的嘴唇。

“又来了。”莉娜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贯的冷淡。她正用一块油布仔细擦拭着她的复合弓,动作精准而专注,火光在她尖尖的耳朵和金色的发梢上跳跃。“我说埃里安,你对着那块破铜烂铁发什么呆?还总哼那首老掉牙的歌。” 她没抬头,语气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一种带着点好奇的陈述。

埃里安回过神,有点窘迫地收回手,把护身符往衣服里塞了塞。“啊?没…没什么。习惯了。”

“习惯?”莉娜终于抬起眼,琥珀色的眸子在火光下显得格外锐利,像能穿透迷雾,“那块东西看起来可不像什么值钱的古董,倒像是铁匠铺学徒打废的边角料。”她的话语直白得不留情面。

老巴顿一边抠着脚丫子,一边嗤笑:“小菜鸟嘛,总得有点念想。老子年轻时候还信过酒馆女招待对咱笑是真心的呢!”他灌了一大口水,发出满足的叹息。

埃里安的脸在火光照耀下有点发烫,不是因为莉娜的直白,而是因为被触及了心底某个柔软的角落。他沉默了一下,手指又不自觉地隔着衣服碰了碰那枚徽章。

“它…是我小时候买的。”他声音不大,在篝火的噼啪声和山风的呜咽中显得有些模糊,“在…在旧货摊上。就一个铜板。”

“一个铜板?”莉娜挑眉,似乎觉得这价格很符合她对那东西的估价,“买的什么?废铁?”

“摊主说…”埃里安的声音更低了,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袒露心迹时的羞涩和坚持,“…说是‘断罪魔女’的护身符。能带来好运。”

“‘断罪魔女’?”科尔突然插话,推了推滑落的眼镜,镜片反射着火光,“哦!是那个传说!迪亚贝尔斯塔!圣典里记载的那位燃烧圣焰阻挡魔潮的英雄!她的圣像在很多大教堂里都有呢!”他的语气带着学者的求证意味。

“对…就是她。”埃里安点点头,提到这个名字,他眼里似乎亮起了一点微弱的光,“小时候在…在孤儿院,嬷嬷经常讲她的故事。说她是保护我们的光。”他顿了顿,火光在他年轻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这徽章虽然…虽然旧了,但我一直带着。听着她的故事长大,总觉得…她就在某个地方看着,守护着。”

他省略了孤儿院的名字和具体细节,但那短暂的停顿和提及“孤儿院”时一丝不易察觉的低落,还是落入了莉娜眼中。精灵斥候擦拭弓弦的动作慢了下来。

“孤儿院?”莉娜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少了点之前的刻薄,“难怪。”她没再说下去,只是重新低下头,专注于她的弓,仿佛刚才的问话只是随口一提。火光勾勒着她专注的侧脸。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只有篝火在噼啪作响。老巴顿打了个巨大的哈欠,嘟囔着:“英雄…守护…都是哄小孩的玩意儿。能靠的只有手里的家伙和身边的兄弟!赶紧睡觉,明天还要钻那鬼修道院呢!”他裹紧自己的毯子,背对着火堆,很快响起了粗重的鼾声。

科尔也缩了缩脖子,裹紧他的学徒袍,靠着背包闭上了眼睛,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背着什么元素公式。

埃里安看着跳动的火苗,手指无意识地又碰了碰衣服下的徽章。莉娜刚才那句“难怪”在他心里轻轻撞了一下。他想起孤儿院那间总是有点阴冷的活动室,想起嬷嬷用苍老的声音讲述魔女故事时孩子们亮晶晶的眼睛,想起自己无数次对着破旧的《圣徒言行录》上那幅彩绘发呆……

他轻轻叹了口气,将剩下的干粮塞进嘴里,也裹紧了毯子躺下。浓雾和夜色仿佛沉重的幕布笼罩着小小的营地,只有篝火还在顽强地燃烧,对抗着无边的湿冷与黑暗。

“她的名字永传扬……” 一句模糊的呓语般的声音,几乎被老巴顿的鼾声盖过,消散在寒冷的夜雾里。

莉娜在埃里安躺下后,才抬起头,目光越过跳动的火焰,落在那个蜷缩在毯子里的年轻身影上,停留了几秒。精灵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解读的复杂情绪,像是了然,又像是某种遥远的、与她无关的悲悯。她最终只是轻轻哼了一声,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哼…傻子。” 然后,她也彻底隐入了自己毯子的阴影中,只留下篝火孤独地燃烧,映照着这片被浓雾封锁的山林,以及他们前方黑暗中那片沉寂的废墟轮廓。

夜,更深了。修道院方向的浓雾,似乎比别处更加粘稠和……寂静。

第二天清晨,小队四人踏上了前往雾霭山谷的路。道路越来越崎岖,两旁是高大阴郁的针叶林。越靠近山谷,雾气就越浓重,像一层湿冷的白色纱幔,将山林包裹得严严实实,能见度迅速降低到不足二十米。空气湿冷刺骨,连鸟鸣声都变得稀少而压抑,四周一片死寂,只有他们踩在湿滑落叶和泥泞上的脚步声,以及老巴顿沉重的呼吸声。

“这鬼地方……雾气真他娘的邪性!”老巴顿骂骂咧咧地用塔盾拨开挡路的湿漉漉藤蔓,盾牌边缘沾满了露水,“莉娜,眼睛放亮点!书呆子,感觉咋样?你那破水晶还亮不亮?”

科尔闭着眼,眉头紧锁,双手捧着那块共鸣水晶碎片,水晶发出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的莹白光芒。“嗯…有…有波动……很微弱……断断续续的……像……风中的烛火……方向……大概在前面……”他艰难地指向前方浓雾深处。

埃里安握紧了剑柄,警惕地环顾四周。浓雾让一切都显得影影绰绰,扭曲的树影仿佛潜伏的怪物。他下意识地哼起那熟悉的调子,声音很轻,几乎被雾气吸收:“……唱那云层破开光呀……” 这次哼唱,更像是在这压抑环境中给自己壮胆。

莉娜这次没再吐槽,她锐利的目光穿透迷雾,弓已半开,箭搭在弦上,整个人像一张绷紧的弓。

科尔的水晶光芒微弱得像风中残烛,艰难地指引着方向。他们跋涉了仿佛一个世纪,汗水混合着冰冷的雾气浸透了衣衫。终于,在一片陡峭的山壁下,浓雾诡异地稀薄了一些,如同舞台的帷幕被掀起一角,露出了那座传说中的遗迹。

幽谷修道院。

与其说是修道院,不如说是一座被时光和遗忘彻底吞噬的巨大坟茔。残破的高墙如同巨兽折断的肋骨,巨大的石块散落一地,被深绿色的苔藓和湿滑的蕨类植物贪婪地覆盖、吞噬。仅存的几段墙体也摇摇欲坠,布满蛛网般的裂痕,仿佛随时会化作齑粉。一座残缺的钟楼,像一根被巨力掰断的手指,歪斜地刺向灰暗压抑的天空。整个遗迹沉浸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连风似乎都刻意避开了这里,只有浓雾无声地流淌。荒凉、破败、古老,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被注视感。

“就这?”老巴顿放下塔盾,喘着粗气,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失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除了破石头啥也没有啊?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维恩先生说的魔法波动呢?科尔,你水晶是不是被雾气弄坏了?一点光都没了!”他指着科尔手中那彻底黯淡、布满裂痕的水晶碎片。

科尔困惑地睁开眼,脸色苍白:“波动…好像…停了?或者…离得太远?或者…被这些石头屏蔽了?”他沮丧地翻着背包,“也许需要更靠近核心区域…或者换一种探测符文…”

莉娜收起弓,但姿态没有丝毫放松,像一只随时准备扑击的猎豹。“别大意,巴顿。越是安静的地方,越可能藏着致命的陷阱,或者……”她的目光扫过那些黑洞洞的拱门和坍塌的通道入口,“……‘东西’在沉睡。按委托要求,我们需要进去探查,至少画个草图。”她转向埃里安,琥珀色的眸子在昏暗中格外锐利,“埃里安,你眼神好,前面开路。注意脚下每一块石头,头顶每一片阴影。”

“明白。”埃里安深吸了一口冰冷潮湿、带着浓重腐朽味的空气,压下心头莫名的不安,握紧长剑,率先踏入了这片沉寂了数百年的废墟。靴子踩在湿滑的苔藓和碎石上,发出“嘎吱”、“咔嚓”的轻响,在这绝对的寂静中被放大地如同惊雷。他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干涸的喷泉池里积满腐水和枯叶,倒塌的回廊像巨兽的骨架,半埋在地下的房间入口如同通往地狱的喉咙。

“…白鸽飞向塔尖上…”他无意识地又哼了一句,声音干涩沙哑,仿佛要用这熟悉的旋律驱散心头的寒意。他抬头望向那座歪斜的钟楼尖顶,那里没有白鸽,只有几只漆黑的乌鸦,如同凝固的墨点,静静地蹲在断裂的石檐上,血红的眼睛冷漠地俯视着他们这群不速之客。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埃里安的脊椎悄然爬升。

在莉娜的指引下,他们沿着一条相对完好的回廊残迹,小心翼翼地走向深处。回廊尽头,一扇巨大、歪斜的木门出现在视野中。门板早已腐朽不堪,布满虫蛀的孔洞和裂纹,却奇迹般地没有完全倒塌,如同一个坚守岗位却已风烛残年的守卫。越靠近那扇门,空气中那股陈腐、阴冷的气息就越重,仿佛有无数亡魂在无声地叹息。

就在埃里安的脚踏上礼拜堂前最后一级破碎的石阶时——

嗡!

腰间那枚粗糙的金属徽章,突然传来一丝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震动!

冰冷!突兀!像一根细小的冰针刺入皮肤!

埃里安浑身一僵,脚步瞬间顿住,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腰间。

“怎么了?”莉娜敏锐的视线立刻锁定了他,声音如同绷紧的弓弦。

“没…没什么。”埃里安飞快地摇头,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可能…踩滑了块石头。”他不敢看莉娜的眼睛,目光重新聚焦在那扇腐朽的大门上,心中却警铃大作!又是那种感觉!和浮雕前一样!这鬼地方和他的徽章到底有什么联系?!

“小心点。”莉娜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她的弓已再次半开,箭头隐隐指向大门。

埃里安和老巴顿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两人深吸一口气,同时伸出手,抵在那冰冷、布满霉斑的厚重门板上。

“一!二!三!推!”

两人低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

“嘎吱——嘎吱——哐当——!”

腐朽的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如同垂死巨兽的哀嚎,伴随着簌簌落下的灰尘和碎木屑。一股更加浓郁的、令人作呕的气味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那是混合了浓重尘土、朽烂木头、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铁锈又似枯萎花朵腐烂的、带着强烈不祥的气息!

礼拜堂内部的景象在涌入的惨淡天光中缓缓展现。高大的穹顶早已塌陷大半,碎裂的石块堆积在角落。几缕浑浊的光线从破洞中艰难射入,形成几道朦胧的光柱,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如同活物般缓缓旋转的尘埃。巨大的空间里空旷得可怕,只有残破的长椅东倒西歪,布满了厚厚的蛛网,如同裹尸布。正前方的祭坛只剩下几块散乱的碎石。

然而,埃里安的目光瞬间被祭坛后方那面唯一还算完整的石壁牢牢吸住!

那里,雕刻着一幅巨大的、虽然风化严重却依然能辨认出轮廓的浮雕!

那绝非任何圣徒!那是一个威严、冷酷、充满非人气息的存在!祂身披仿佛由岩石和阴影构成的厚重袍服,巨大的双翼在身后展开,并非天使般的柔和,而是带着金属般的锋锐和审判的沉重感。祂的姿态如同从云端降下,一只手臂抬起,手掌向下虚按,仿佛在进行某种无情的裁决或镇压!雕刻的风格古朴、苍劲,带着一种不属于埃里安所知任何教派的、令人心悸的异样感和压迫感。

吸引埃里安目光的,是浮雕中心位置,那位存在胸口处——那里有一个明显的、深深的凹槽!形状奇特,边缘线条带着一种非自然的流畅感,像是一枚徽章或某种圣物被硬生生抠走后留下的印记。

那个凹槽的形状……

埃里安的心跳骤然停止!他感觉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他几乎是本能地、颤抖着摸向自己腰间那枚粗糙的护身符。

模糊的翅膀轮廓……那种独特的、非对称的弧度……那种难以言喻的……

一模一样!

就在他心神剧震,大脑一片空白之际——

“啊!!!”

站在他旁边的科尔猛地发出一声短促、凄厉到变调的尖叫!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痛苦!

埃里安猛地转头!

只见科尔双手死死攥着那块廉价的共鸣水晶碎片,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眼白瞬间被血丝布满!那块水晶——此刻正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的、如同小太阳般的白光**!光芒疯狂地、毫无规律地剧烈闪烁,频率之高几乎连成一片!水晶在科尔颤抖的手中发出尖锐刺耳的“嗡嗡”声,温度急剧升高,表面甚至开始出现熔化的迹象,几道细微的裂痕瞬间扩大!

“波…波动!!!”科尔的声音扭曲变形,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好…好强!!冰冷!粘稠!!像…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抓住我的脑子!!充满…充满恶意!!四面八方!!到处都是!!它们…它们活了!!!”

几乎在科尔尖叫的同时!

一股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冻结灵魂的冰冷瞬间攫住了所有人!

那不是物理的寒冷!而是一种精神层面的、带着强烈恶意和不祥的侵袭!如同无数条冰冷、滑腻、带着吸盘的触手,毫无征兆地从礼拜堂的每一个阴影角落、从那些倒塌石块的缝隙里、从头顶穹顶的破洞中、甚至从脚下布满灰尘的石板下——**汹涌而出!** 瞬间缠绕、渗透、钻入他们的身体!

“呃啊!”埃里安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了!那阴寒带着滔天的怨恨和绝望,如同实质的枷锁,狠狠勒住他的心脏,让他无法呼吸!眼前阵阵发黑,无数充满恶毒诅咒的嘶嘶低语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他腰间的护身符再次剧烈地震动起来,这一次不再是微弱的悸动,而是清晰的、冰冷的共鸣!仿佛在回应着这滔天的邪恶!

“什么东西?!”老巴顿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咆哮,饶是他身经百战,也被这无形无质却直击灵魂的攻击弄得一个踉跄,沉重的塔盾“哐当”一声砸在地上!他感到一股发自内心的、原始的恐惧和厌恶,如同被丢进了最污秽的深渊,胃里翻江倒海!一个念头疯狂滋生:放弃吧…躺下…让黑暗吞噬一切…

“精神侵染!闭锁心神!守住意识!”莉娜的厉喝如同惊雷!她的精灵血脉对负面能量有着天然的抗性,但此刻也脸色煞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如同被无数双充满恶意的眼睛死死盯住!她能感觉到那股力量在疯狂冲击她的精神壁垒!她瞬间将弓拉满,一支镶嵌着微小银白色宝石(破邪符文)的箭矢已然搭上,箭尖如同毒蛇的信子,急速在礼拜堂内几个恶意最浓重的阴影角落间移动!“巴顿!盾!埃里安!带科尔撤!快!”

“嗬…嗬…”科尔双眼翻白,身体如同筛糠般剧烈颤抖,口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流出。他手中的共鸣水晶“啪”的一声轻响,终于承受不住那狂暴的能量冲击和高温,彻底碎裂开来!几块滚烫的碎片掉落在灰尘中。科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身体一软,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科尔!”埃里安强忍着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痛和翻涌的恶心感,猛地扑过去,一把架住彻底昏迷的法师学徒。入手一片冰凉僵硬,科尔的体温低得吓人!

“走!!”莉娜的箭终于离弦!化作一道微弱的银色流星,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射向礼拜堂深处一个最浓郁、仿佛在缓缓蠕动的阴影角落!

“嘶——!!!”

箭矢没入黑暗的瞬间,一声无法形容的、仿佛由无数痛苦灵魂重叠在一起的、极其怨毒凄厉的尖啸声骤然爆发!那声音并非通过耳朵听到,而是直接响彻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那股缠绕着他们的冰冷恶意仿佛被彻底激怒,瞬间变得更加狂暴、粘稠!空气中弥漫的怨毒低语陡然拔高,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大脑!

“吼!!”老巴顿爆发出野兽般的怒吼,强行用战士的意志力驱散心头的恐惧阴霾!他猛地抓起地上的塔盾,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巨熊,将盾牌死死顶在身前,朝着他们来时的大门方向猛冲!“跟紧老子!撞出去!!”

埃里安咬着牙,牙龈几乎咬出血来!他感觉背上昏迷的科尔重如千钧,自己的双腿像灌了铅,每迈出一步都无比艰难。那股冰冷的恶意如同跗骨之蛆,疯狂撕扯着他的意志,耳边充斥着无尽的恶毒诅咒。他死死护住科尔,踉踉跄跄地跟在老巴顿那如同移动堡垒般的塔盾后面。

莉娜殿后,她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鬼魅般移动。弓弦连响!一支支利箭带着尖锐的呼啸声,如同银色的闪电,精准地射向身后那些翻涌的、仿佛要凝聚成形的黑暗和不断扑来的无形恶意!每一箭射出,都伴随着一声或尖锐或沉闷的怨灵嘶鸣,稍稍阻滞了那汹涌的追击。她的脸色越来越白,额头的汗水汇聚成流,显然这种精准的、蕴含破邪之力的射击对她消耗极大!

腐朽的大门就在眼前!门缝外透入的、被浓雾削弱的天光,此刻如同救赎的灯塔!

“给老子开!!”老巴顿双眼赤红,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他用尽全身力气,将沉重的塔盾连同整个身体,如同攻城锤般狠狠撞在那扇腐朽的大门上!

“轰隆——!!!”

一声巨响!腐朽的门轴彻底断裂!整扇大门被狂暴的力量撞得向外飞了出去,重重砸在主庭的碎石地上,激起一片烟尘!刺眼的天光(尽管依旧灰蒙蒙)瞬间涌入,如同圣光般驱散了礼拜堂内的一部分黑暗和阴寒!

就在他们冲出礼拜堂大门的瞬间!

那股如跗骨之蛆、疯狂撕扯灵魂的冰冷粘稠恶意,如同退潮般骤然减弱!虽然并未完全消失,仿佛还有冰冷的触手恋恋不舍地缠绕在脚踝,试图将他们拖回去,但那种深入骨髓的压迫感和精神被撕裂的剧痛,总算减轻了大半!

“呼…呼…呼…” 埃里安拖着昏迷的科尔,几乎是滚倒在主庭破碎冰冷的石板上,贪婪地、大口地呼吸着外面冰冷但“干净”的空气,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喘息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他感觉腰间的护身符停止了震动,但那冰冷共鸣的余韵仿佛还残留着,深入骨髓。

老巴顿拄着塔盾,高大的身躯剧烈地起伏着,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头淌下,浸透了他破旧的内衬。他脸色铁青,眼神中还残留着巨大的惊悸和后怕,刚才那瞬间被深渊吞噬的感觉让他心有余悸。他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嘶哑地骂道:“他…他奶奶的……什么鬼东西……”

莉娜最后一个冲出,反手用尽力气,将摇摇欲坠的另一半门板猛地拉上!“砰”的一声闷响,暂时隔绝了礼拜堂内那片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残留的、如同实质的怨毒嘶鸣。

莉娜背靠着摇摇欲坠的门板,弓弦依旧半张,箭矢指向地面,但紧绷的姿态没有丝毫放松。她尖尖的耳朵微微转动,捕捉着门内死寂深处可能隐藏的任何一丝异动。浓雾弥漫的死寂中,只有远处钟楼上乌鸦偶尔发出的、嘶哑短促的“嘎”声,更添几分不祥。她没有回答老巴顿,目光锐利地扫过埃里安略显苍白的脸和那只下意识护住腰侧的手,最终落在蜷缩在地上的科尔身上。

“咳…咳咳咳……” 被埃里安放下的科尔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蜷缩着,悠悠转醒。他眼神涣散,瞳孔放大,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仿佛灵魂的一部分还被困在那片冰冷的黑暗中。“冷……好冷……”他牙齿打颤,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脑子……像……像被冰锥搅碎了……好多……好多声音……恶毒……怨恨……它们在笑……在哭……” 他语无伦次,显然受到了巨大的精神创伤。

死寂重新笼罩了废墟。只有四人粗重、颤抖的喘息声在空旷的主庭回荡,如同垂死之人的挣扎。浓雾似乎比他们进去时更加粘稠冰冷,无声地包裹着他们,隔绝了外界的一切。远处歪斜钟楼上的乌鸦,依旧如同黑色的、冰冷的审判者,血红的眼睛冷漠地俯视着下方惊魂未定、狼狈不堪的闯入者。

“……黑潮……退去……花开放呀……” 埃里安无意识地、带着劫后余生的剧烈颤抖和灵魂深处的寒意,又哼出了那熟悉的调子,声音微弱、沙哑、断断续续,如同风中随时会熄灭的残烛。

这一次,没人再嘲笑他。老巴顿抹了把脸上混合着冷汗、灰尘和血污的污渍,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仿佛隔绝着地狱深渊的大门,低声咒骂,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他奶奶的……这鬼地方……那玩意儿到底是什么鬼东西?!老子宁愿去单挑一打食人魔!”

埃里安脱下自己半干、沾满泥污的外套,裹在科尔身上,又拿出水囊给他灌了一小口。“坚持住!我们马上离开这鬼地方!”他抬头看向莉娜和老巴顿,眼神带着急切和询问。

莉娜终于从门板上直起身,但目光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尤其是那些黑洞洞的、通往其他废墟的拱门和坍塌的通道。“那东西……被暂时阻隔在门后了。但这里的空气……依旧‘污浊’。”她用了一个精灵描述重度负能量场的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不宜久留。科尔的状态很糟,必须立刻离开。”

老巴顿重重哼了一声,算是同意。他走到科尔身边,像拎小鸡一样把他半扛起来,动作虽然粗鲁,但还算小心:“书呆子,撑住!回去老子请你喝最好的麦酒压惊!妈的,这趟真是亏到姥姥家了!”他骂骂咧咧,扛着科尔当先迈步,“菜鸟,跟上!莉娜,断后!”

埃里安也迅速起身,背上自己的行囊。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礼拜堂大门,以及大门上方石壁浮雕那模糊却充满压迫感的轮廓,腰间的护身符似乎又传来一丝微不可查的冰凉悸动。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惊疑和那莫名的熟悉感,握紧了剑柄,快步跟上老巴顿。

撤退比来时更加紧张,气氛也更加沉重。浓雾似乎比他们进去时更加粘稠冰冷,如同湿冷的裹尸布,缠绕着他们,隔绝了方向感,也放大了内心的恐惧和猜疑。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莉娜在前方探路,锐利的目光穿透浓雾,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手中的弓始终处于半开状态。老巴顿扛着依旧在轻微哆嗦、意识模糊的科尔居中,塔盾不再扛在肩上,而是斜挎在身侧,随时准备格挡。埃里安殿后,剑尖朝后,不断警惕地回望,总觉得那片被浓雾笼罩的废墟阴影里,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窥视着他们,那冰冷的恶意似乎并未完全退去,如影随形。科尔的呻吟断断续续,像针一样刺在寂静中。

脚下的路仿佛没有尽头。来时被拨开的湿漉藤蔓仿佛又悄悄合拢,湿滑的岩石更加难行。埃里安甚至觉得,雾气中似乎有无数细碎、怨毒的低语在回荡,如同刚才礼拜堂里感受到的恶意回声,不断撩拨着他紧绷的神经。他用力甩甩头,试图驱散这幻觉。

“……魔女……挥剑……护家乡……” 他再一次无意识地哼起那调子,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仿佛要用这熟悉的旋律锚定自己即将崩溃的心神,驱散耳畔的幻听和心底的寒意。这一次,没人再觉得烦,只有死一般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十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当他们终于跌跌撞撞冲出浓雾最重的区域,重新看到相对熟悉的、通往石锤镇方向的山路轮廓时,所有人都如同虚脱般松了一口气。

老巴顿把科尔小心地放到一块相对干燥、布满苔藓的大石头上,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塔盾扔在一边。“他娘的……总算……总算出来了……”他抹着脸上的汗水和泥污,心有余悸。

莉娜靠在一棵粗糙的冷杉树干上,闭着眼,胸口起伏,显然也累得不轻,刚才连续动用破邪箭矢对抗那无形的邪恶,对她的精神消耗极大。

埃里安也疲惫地坐下,顾不上地上的潮湿,立刻检查科尔的情况。法师学徒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但呼吸稍微平稳了一些,眼神也恢复了些许清明,只是里面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后怕,如同受惊的小鹿。

“感觉怎么样?”埃里安递过水囊,声音沙哑。

科尔虚弱地摇摇头,接过水囊小口喝着,手还在微微颤抖。“好…好点了……就是头疼……像被攻城锤砸过……嗡嗡响……”他看向埃里安,眼神复杂,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困惑和深深的恐惧,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埃里安……刚才……在礼拜堂……那股波动……最…最强烈的时候……”

“怎么了?”埃里安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他。

“我……我好像感觉到……”科尔的声音带着不确定和一丝恐惧,碧绿色的瞳孔因回忆而收缩,“……在你身上……也有……一丝……非常非常微弱的……同源的……波动?”他艰难地吐出这个词,仿佛它带着剧毒。“就像……像水滴滴入大海前……那一瞬间的涟漪?但……但那波动很奇怪……不冰冷……不邪恶……反而……有种……古老的……沉寂感?而且……转瞬即逝……我……我也不确定是不是错觉……当时脑子太乱了……被那些声音……”他痛苦地抱住头。

埃里安的身体瞬间僵住!一股比雾霭山谷更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不是来自环境的寒冷,而是源于内心深处的惊骇与恐慌!

同源的波动?!

他猛地想起腰间的护身符那两次异常清晰的震动!想起祭坛后浮雕上那个与护身符形状惊人相似的凹槽!科尔的感知……难道是真的?!这枚象征着守护与信仰的徽章……竟然和那片充满邪恶的遗迹有关联?!

“你……你说什么?”埃里安的声音有些发颤,他几乎是本能地、猛地用手紧紧捂住了腰间徽章的位置,仿佛要把它藏起来,或者阻止它再次共鸣。

老巴顿和莉娜也被科尔的话吸引了注意力。

“啥玩意儿?”老巴顿猛地扭过头,浑浊的眼睛瞪得像铜铃,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埃里安,仿佛第一次认识他,“菜鸟身上有那鬼东西的味儿?开什么玩笑!”他粗声粗气地说,但眼神里的审视却毫不掩饰。

莉娜没有说话。她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睛,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实质的冰锥,死死钉在埃里安身上,仿佛要穿透他的皮肉,看清他灵魂深处隐藏的秘密。她的目光尤其在他那只死死护住的腰间位置停留了一瞬,眼神冰冷,毫无波澜,却带着洞穿一切的压力。空气仿佛凝固了。

埃里安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扔在冰天雪地里,在老巴顿审视的目光和莉娜那无声却重若千钧的凝视下,额头渗出冷汗。“我……我不知道!科尔肯定是感觉错了!”他急忙辩解,心脏狂跳,脸上血色褪尽,“我当时都快吓死了!脑子一片空白!怎么可能……”

“不!”科尔突然打断他,像是抓住了什么关键,声音因激动而拔高了一点,但随即又因虚弱而咳嗽起来,“咳咳……不是那邪恶波动本身!是……是频率!是某种……更深层的……印记的……共鸣?就像……就像两把钥匙插进同一把锁孔时……锁芯的震动!”他努力寻找着词汇,眼神因专注而发亮,暂时压过了恐惧,“那浮雕……那个凹槽……埃里安!你身上是不是带了什么……和那地方有关的东西?!就是它……在共鸣?!”

空气彻底凝固了。

老巴顿的目光变得警惕而充满压迫感。

莉娜的手指无声地搭上了弓弦。

埃里安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冻僵了。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腰间的金属徽章,此刻仿佛变成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皮肤,也灼烧着他拼命守护的秘密。他该怎么办?承认?否认?在莉娜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面前,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浓雾在山林间无声地流淌,将他们四人笼罩在一片死寂而充满冰冷猜疑的牢笼之中。回程的路,从未如此漫长和沉重。

回到石锤镇,喧嚣的市井之声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传来,模糊而遥远。小队四人带着一身狼狈和沉重的心事,直奔“学者之角”旅店。

塞拉斯·维恩先生早已在房间内焦急等待。看到四人——尤其是昏迷不醒、被老巴顿扛着的科尔,以及其他人脸上尚未褪尽的惊悸和苍白——这位温和的学者脸上写满了惊愕与深深的担忧。

“天哪!诸位!这……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塞拉斯先生急忙上前,想帮忙扶住科尔,却被老巴顿那身煞气逼得后退一步。

“别提了!差点把命丢在那鬼修道院里!”老巴顿没好气地把科尔小心地放到房间里唯一一张还算完好的椅子上,塔盾往墙角一靠,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震得地板都在呻吟。“里面邪门得很!有东西!钻脑子里的鬼东西!书呆子差点交代在里面!”他言简意赅,语气恶劣,显然还沉浸在刚才的恐惧和埃里安带来的猜疑中。

莉娜示意埃里安帮忙给科尔喂点水,自己则走到塞拉斯先生面前,声音依旧清冷,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维恩先生,委托目标区域,‘主礼拜堂’,确认存在高浓度、高活性、带有强烈精神侵染属性的负能量场。性质……古老,怨毒,疑似与魔王征服时期遗留的魔力污染高度相关。。。”她略去了浮雕的细节、凹槽的形状、以及科尔对埃里安身上“同源波动”的感知,只强调了那邪恶波动的强度和无处不在的恐怖。“我们遭遇了无形的精神攻击,强度极高,能压制感知,引发恐惧、绝望等负面情绪,并伴有实质性的灵魂低语冲击。科尔·菲尼克斯作为主要感知者,受到严重精神冲击,需要静养。我们依靠大门阻隔暂时脱离核心区域,但外围环境依旧受到污染影响。”

塞拉斯先生听得脸色发白,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洗得发白的学者袍袖口,声音带着颤抖:“精…精神侵染?如此强烈且带有明确恶意的能量场……这……这远超我的预料!魔王遗留的污染……竟已活化到如此地步?”他看向椅子上依旧虚弱、眼神惊惧涣散的科尔,充满歉意,“孩子,你受苦了。是我考虑不周,低估了遗迹的危险性,让你们陷入如此险境。”

“地图……报告……”科尔虚弱地开口,带着深深的羞愧,“抱歉……维恩先生……我们……没能……”

“不重要!这都不重要了!”塞拉斯先生连忙摆手,神情无比严肃,“你们的生命安全最重要!能平安回来就是万幸!”他快步走到书桌旁,拉开抽屉,拿出一个沉甸甸的、用上好小牛皮缝制的钱袋,里面金币碰撞发出悦耳的声响。“这是之前说好的尾款,每人五金币。请务必收下,算是我对诸位冒险的补偿和微薄的谢意。”他将钱袋递向莉娜。

老巴顿毫不客气地一把抓过钱袋,掂量了一下,沉甸甸的分量让他铁青的脸色稍霁。莉娜也默默接过了自己那份。钱袋最后递到埃里安面前。

埃里安看着眼前金灿灿的钱币,却没有立刻去接。金币的光芒在此刻显得如此刺眼。他抬起头,看着塞拉斯先生温和却带着深深忧虑和自责的眼睛,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那个盘踞在心头的问题:“维恩先生……您……您对那副浮雕……还有那个凹槽……知道些什么吗?那到底是什么?” 他避开了腰间的徽章,只提浮雕。

塞拉斯先生闻言,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他踱步到窗边,看着外面石锤镇逐渐亮起的、带着烟火气的灯火,与记忆中那片死寂的废墟形成鲜明对比。他缓缓道,声音低沉而带着学者的考究:

“那副浮雕……根据我收集的零星古籍碎片和早期探险者的只言片语记载,描述的并非任何已知神系的圣徒或天使。”他转过身,目光变得深邃,“它指向一个更加古老、更加……禁忌的存在。在那些残缺的记载中,它被称为‘看守者’或者‘仲裁者’的形象,与某种古老的‘契约’或‘封印’有关。其存在本身,似乎就代表着一种超然的、冷酷的秩序力量。”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埃里安身上,仿佛要看穿他问这个问题的意图:“至于那个凹槽……”塞拉斯先生的眼神变得更加凝重,“古籍中语焉不详,充满了象征和隐喻。只提到那是一个‘印记之所’,是‘钥匙’或者‘信物’归位的地方。传说,只有特定的、被‘认可’的‘钥匙’,才能与之产生‘共鸣’,从而触发……或者……平息……某些沉睡或被束缚的力量。”

“钥匙?共鸣?”埃里安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腰间的徽章仿佛又灼热起来!塞拉斯的话,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他的心上,与科尔的感知、浮雕的凹槽、护身符的异常震动完美契合!

“是的。”塞拉斯先生沉重地点点头,语气带着对未知的敬畏,“但那只是极其古老、真假难辨的传说碎片。如今看来……”他看向四人狼狈的样子,尤其是精神受创的科尔,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处遗迹隐藏的危险和秘密,远超我的想象。其核心的负能量污染已高度活化,甚至可能孕育了更可怕的东西。这已经不是学术探索的范畴了。”他的眼神变得坚定,“恐怕……必须上报给王都的教会总部和法师议会,由护教军和净化者来处理了。诸位,请务必好好休息,压压惊。这次委托,到此为止吧。再次感谢你们的付出,也请接受我诚挚的歉意。”

离开“学者之角”,小队在旅店门口沉默地分道扬镳。老巴顿骂骂咧咧地、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直奔“矮人烈酒”酒馆的方向,显然想用最烈的酒精冲刷掉今天的晦气、恐惧以及对埃里安的猜疑。莉娜冷冷地瞥了埃里安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最终什么也没说,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没入了街道熙攘的人群中,消失不见。科尔依旧虚弱,低声道谢后,在埃里安的搀扶下,蹒跚着走向法师塔学徒宿舍的方向。

只剩下埃里安一个人站在喧闹的石锤镇街道上。夕阳的余晖早已褪尽,各色魔晶灯和店铺的灯火次第亮起,照亮了脏乱却充满生气的街道。铁匠铺传来最后的几声叮当,酒馆飘出喧闹的歌声,小贩在吆喝着收摊。这一切熟悉的烟火气,此刻却仿佛隔着一层冰冷的玻璃,无法触及埃里安的内心。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隔着衣服,那枚粗糙的徽章冰冷而坚硬。

钥匙?信物?共鸣?

塞拉斯先生的话,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中回荡,与科尔惊恐的感知、浮雕上那令人心悸的凹槽、以及护身符那清晰的异常震动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巨大的、充满不祥气息的网,将他牢牢困住。

他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泥污、还有些微微颤抖的双手。这双手,不久前还握着剑,指向黑暗。而现在,他却感觉自己正握着一个可能连接着恐怖深渊的秘密,一个可能玷污他心中最后圣地的真相。他掏出那枚沉甸甸的五金币。金币冰冷的触感和徽章的冰冷在掌心交汇。

报酬到手了。

同伴疏远了。

秘密……却如同附骨之疽,再也无法摆脱。

几天后,“矮人烈酒”酒馆熟悉的角落。

壁炉里的火焰驱散着夜间的寒意,但角落这一桌的气氛却有些微妙的凝滞。老巴顿依旧在大声吹嘘着,唾沫横飞地描述着他如何“轻松”解决了一窝不开眼的地精。莉娜抱臂靠在墙边,小口啜饮着一杯淡绿色的精灵果酒,琥珀色的眸子偶尔扫过沉默的埃里安和旁边坐着的科尔,眼神平静无波。

科尔的精神看起来好了许多,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书卷气,只是深处还残留着一丝难以抹去的惊悸。他面前放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热牛奶,双手捧着一本厚厚的《基础精神防护理论》,却也没看进去多少。

“……所以啊,老子一个‘旋风斩’!那些绿皮矮子就跟割麦子似的倒了一片!哈哈哈!”老巴顿灌了一大口麦酒,结束了他的“冒险故事”,满意地打了个酒嗝。

“巴顿叔勇武。”埃里安勉强笑了笑,附和了一句,心思明显不在这里。他的目光时不时飘向酒馆门口,似乎在期待什么,又似乎在躲避什么。

科尔放下书,推了推眼镜,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目光扫过埃里安、老巴顿和莉娜:“各位……我……我想了很久。”他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酒桌安静下来,连老巴顿也停止了咀嚼咸肉干。

“我可能……真的不适合做一名冒险者。”科尔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和释然,“我的精神力……太脆弱了。面对幽谷修道院里那种程度的邪恶……我不仅帮不上忙,还成了大家的累赘……甚至……”他看向埃里安,眼神充满了真诚的歉意,“……还说了些不负责任的胡话,让大家……尤其是埃里安……产生了误会和隔阂。”他顿了顿,语气更加低沉,“那种灵魂被撕裂、被无数恶念侵蚀的感觉……我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我……决定退出小队,回法师塔专心学业和研究。也许……图书馆和实验室才是我该待的地方。”

短暂的沉默。

“哼!”老巴顿第一个打破沉默,重重哼了一声,但语气里并没有责备,“书呆子,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打打杀杀本来就不是你的活儿!也好,省得老子打架时还得惦记着别让你被史莱姆吞了!以后多来喝酒就是!老子给你讲更精彩的故事!”他用力拍了拍科尔的肩膀,差点把他拍进牛奶杯里。

莉娜微微颔首,琥珀色的眸子看着科尔:“明智的选择。”她的话简洁,但算是认可。

埃里安看着科尔,心中五味杂陈。有对同伴离开的不舍,也有对那场误会带来的压力的释然,但更多的是对科尔此刻坦诚的感激。他举起自己的麦酒杯:“科尔,别这么说。你帮了我们很多。在法师塔……也要保重。随时欢迎你回来喝酒。”

科尔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也举起牛奶杯:“谢谢大家。我会的。”

酒馆的喧嚣持续着。又坐了一会儿,老巴顿被几个相熟的佣兵拉去拼酒吹牛。莉娜也起身,淡淡说了句“去补充箭矢”,身影消失在门口。只剩下埃里安和科尔。

“走吧,我送你回法师塔。”埃里安站起身。科尔点点头,收拾好他的书。

夜色已深。石锤镇的主干道依旧灯火通明,人声嘈杂,但通往法师塔学徒宿舍区的石板小路却相对安静。清冷的月光洒在路面上,拉长了两人沉默的身影。靴子踏在石板上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走了一段,离酒馆的喧嚣越来越远,周围只剩下虫鸣和远处偶尔传来的狗吠。科尔突然停下了脚步。

埃里安也跟着停下,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月光下,科尔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清冷的光。他深吸了一口夜晚微凉的空气,转过身,面对着埃里安,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和歉意。

“埃里安,”科尔的声音很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真诚,“那天……在从修道院回来的路上,我说的话……关于你身上波动的……我很抱歉。真的非常抱歉。”他的目光直视着埃里安的眼睛。

埃里安愣住了,没想到科尔会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再次提起这件事。

科尔没有等埃里安回应,继续说道:“我当时脑子乱极了,被那些恶毒的声音和冰冷的触感折磨得快疯了,感知完全失控。那一丝感觉……太微弱,太短暂,而且……”他努力寻找着词汇,眉头紧锁,“……它给我的感觉,和修道院里那些充满怨毒、冰冷、想要吞噬一切的邪恶波动完全不同!”

埃里安的心猛地一跳。

“它很沉寂,”科尔强调道,“像深埋地底亿万年的岩石,像图书馆最深处落满尘埃的古籍。它很古老,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厚重感,但绝不邪恶!没有恶意,没有怨毒!它只是在那一刻,被礼拜堂里爆发的恐怖邪恶……或者说,被那个凹槽的力量……**被动地惊扰**了,像沉睡的巨兽被打扰了安眠,仅仅翻了个身,露出一丝气息。”他的语气越来越肯定,“我说出来,不仅不负责任,还让大家……尤其是你……产生了那么大的误会和隔阂。我真的……很后悔。”科尔低下头,声音充满了愧疚,“请你原谅我的胡言乱语,埃里安。那东西……无论它是什么……和你身上的波动,绝不是一种东西。”

夜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也吹散了埃里安心头最后一丝沉重的阴霾。他看着科尔在月光下真诚而愧疚的脸,听着这迟来却无比清晰的解释,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猜疑的坚冰,在这一刻终于开始消融。他伸出手,用力拍了拍科尔的肩膀。

“都过去了,科尔。”埃里安的声音带着释然和真诚,“我理解。那种情况下……换做是谁都会混乱的。谢谢你告诉我这些。真的。”他露出一个久违的、轻松的笑容,“好好休息,专心学业。别忘了常来喝酒。”

科尔也笑了,如释重负:“嗯!一定!你也保重,埃里安。”

两人在清冷的月光下挥手告别,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埃里安看着科尔有些单薄的背影消失在通往法师塔的小径尽头,感觉一直压在胸口的大石终于被挪开。他抬头望向夜空中的明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腰间的徽章,似乎也不再那么冰冷沉重了。

科尔退出后的日子,石锤镇小队的日常仿佛缺了一角。老巴顿在公会公告板旁蹲点的身影更加显眼,对每一个前来询问施法者空缺的应聘者都报以挑剔的目光,他那粗声粗气的点评常常引来围观和不满。

“魔力这么弱?给史莱姆挠痒痒都不够!下一个!”

“经验?纸上谈兵有个屁用!老子要的是能扛住哥布林冲锋的!”

“花里胡哨的!你是来表演的还是来打架的?滚蛋!”

埃里安和莉娜有时也会在旁边。埃里安有些无奈地看着老巴顿赶走一个个潜在的队友,莉娜则抱着手臂靠在墙边,冷眼旁观,偶尔毒舌一句:“巴顿,你是在找法师还是找第二个盾战士?”

就在老巴顿的耐心即将耗尽,准备降低标准随便拉个人凑数时,一个身影出现在了公告板前。

那是一位看起来比埃里安还小一两岁的少女,身材娇小却站得笔直,像一株迎着阳光的小白杨。一头利落的金色短发,在公会大厅略显昏暗的光线下,竟仿佛自身在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如同熔化的金子般耀眼。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却整洁得体的米白色牧师袍,边缘绣着简洁的太阳纹路,胸前佩戴着一枚朴素的、由一圈麦穗环绕太阳的圣徽——晨曦之主洛山达的象征。她的眼睛是清澈的碧蓝色,像初春解冻的高山湖泊,眼神干净、明亮,带着一丝初出茅庐的紧张,但更多的是坚定的信念。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身后背着一面几乎与她娇小身形不太相称的、看起来沉甸甸的橡木圣徽盾,盾面中心同样刻着太阳圣徽,边缘有些许磨损的痕迹,显然经常使用。腰间挂着一柄小巧但看起来颇为结实的钉头锤。

她深吸一口气,无视了周围一些冒险者或好奇或轻佻的目光,径直走到老巴顿面前,清脆悦耳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但努力保持着镇定:

“你们好。我在公会看到你们招募稳定施法者位的告示。”她微微仰头,碧蓝的眼睛扫过老巴顿、埃里安和莉娜,“我叫艾莉娅·晨辉(Aelia Morningglow),是晨曦之主神殿的见习牧师。我擅长‘次级治疗术’、‘圣光祷言’、‘庇护灵光’,也能用圣光灼伤邪恶生物。并且……”她挺了挺胸膛,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可靠一些,拍了拍身后的盾牌,“……我的盾牌格挡技巧通过了神殿的正式考核,导师说可以应付一般的近身威胁。”

老巴顿上下打量着她,粗重的眉毛拧在一起,像审视一件货物:“小丫头,见过血吗?砍过哥布林吗?别到时候看到肠子流出来就吓晕了!老子的队伍可没空哄孩子!”

艾莉娅的脸颊微微泛红,但那双碧蓝的眼睛毫不退缩地迎上老巴顿审视的目光:“我…我在神殿的医疗所处理过重伤的冒险者!断肢、内脏破裂…我都见过!也在导师的带领下参与过两次外围的清剿行动,对付过被负能量侵蚀的野兽和低阶骷髅!我…我不会拖后腿的!”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略微拔高,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

就在这时,埃里安的目光与艾莉娅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了。很奇怪,第一眼看到这个金发少女时,他心头就涌起一种莫名的、强烈的亲切感和保护欲。她那清澈见底的眼神,努力证明自己的样子,像一道温暖的阳光,瞬间穿透了连日笼罩在他心头的阴霾,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孤儿院里那些需要照顾、眼神同样纯净的弟弟妹妹。一种暖洋洋的感觉在心底蔓延开来。

“喂!菜鸟!看傻眼了?”老巴顿用胳膊肘狠狠捅了捅出神的埃里安,促狭地嘿嘿一笑,声音大得让周围几个看热闹的冒险者都听到了,“怎么?被小牧师的光辉闪瞎了?”

埃里安的脸“唰”地一下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反驳:“胡…胡说什么!巴顿叔!我…我只是觉得艾莉娅小姐看起来很…很可靠!”他慌忙转向艾莉娅,手足无措,“那个…欢迎…呃,我是埃里安,这是我们的盾战士老巴顿,斥候莉娜!”

艾莉娅也被老巴顿直白的话和埃里安的反应闹了个大红脸,碧蓝的眼睛眨了眨,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礼貌地向埃里安点了点头,露出一抹羞涩却真诚的微笑:“请…请多指教,埃里安先生。”

一直沉默的莉娜抱着手臂,红唇勾起一个极淡的、带着玩味的弧度,琥珀色的眸子在埃里安窘迫的脸和艾莉娅泛红的脸颊之间转了一圈,清冷的声音如同碎冰撞击:

“一见钟情?”

这四个字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瞬间让埃里安和艾莉娅的脸红得像熟透的番茄。周围的冒险者发出几声哄笑。

“莉娜姐!”埃里安几乎是哀嚎出声。

“我…我没有!”艾莉娅也慌忙摆手,声音细若蚊蚋。

老巴顿看热闹不嫌事大,拍着大腿哈哈大笑:“哈哈哈!有意思!小牧师,就你了!老子看你顺眼!比那些软脚虾法师强多了!至少敢顶嘴!就这么定了!明天早上,‘矮人烈酒’门口集合,带你去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冒险!菜鸟,好好照顾人家!”他不由分说地拍板,算是认可了艾莉娅的加入。

艾莉娅的加入,如同给沉寂的池塘注入了一股清泉。磨合期开始了,虽然磕磕绊绊,却充满了新的活力。

第一次实战委托是清理城郊骚扰农田的巨鼠群。这些牛犊大小的老鼠獠牙锋利,动作迅捷,成群结队。

“庇护灵光!”艾莉娅清脆的吟唱声响起,一道柔和但坚韧的金白色光芒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笼罩住小队四人。一只巨鼠扑向老巴顿,利爪撞在光晕上,力道明显被削弱了一层。老巴顿趁机一盾牌将其拍飞,咧嘴一笑:“嘿!有点意思!”

“次级治疗术!”当一只巨鼠的利爪在老巴顿手臂上划开一道血口时,艾莉娅指尖迅速凝聚起温暖的白光,精准地落在伤口上。血很快止住,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老巴顿惊讶地看了看手臂:“嘿!小丫头手挺快!”

一只狡猾的巨鼠试图从侧面偷袭正在施法的艾莉娅。“小心!”埃里安几乎是本能地一个箭步冲过去,长剑横削,逼退了巨鼠,自己则挡在了艾莉娅身前。“你没事吧?”战斗间隙,他立刻回头问道,眼神关切。

“我…我没事!谢谢!”艾莉娅感激地点头,碧蓝的眼睛亮晶晶的。她随即举起钉头锤,鼓起勇气,对着另一只被莉娜射伤腿部的巨鼠脑袋,“嘿呀!”一声,用力敲了下去!虽然动作有些笨拙,但效果显著,巨鼠晕了过去。莉娜在不远处的树上,一箭精准地射穿了试图扑向艾莉娅后背的最后一只巨鼠的喉咙,同时淡淡飘来一句评价:“埃里安,你刚才冲过去的姿势,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还有,殷勤得冒傻气。”但她随手抛给埃里安一小瓶绿色的药膏,“擦擦,你胳膊被蹭到了。”

任务结束,在“矮人烈酒”酒馆,气氛比之前活跃了许多。

“小牧师今天表现不错!”老巴顿灌着麦酒,声音洪亮,“那光罩子,还有那小锤子!哈哈!特别是最后那一下,有老子年轻时的风范!”

艾莉娅小口喝着温热的牛奶,脸颊微红:“是…是大家配合得好。埃里安先生帮我挡住了攻击,莉娜小姐的箭好准!”

埃里安把自己那份烤得焦香酥脆的猪肋排推到艾莉娅面前:“这个…烤得比较好,你尝尝?”

“谢…谢谢!”艾莉娅有些受宠若惊,犹豫了一下,从自己随身的小布包里拿出几块用油纸包好的、散发着蜂蜜和麦香的小饼干,分给大家,“这是…这是神殿烤的饼干,不嫌弃的话…”

莉娜接过一块,优雅地小口吃着,评价道:“比巴顿讲的蹩脚故事下酒。”

老巴顿毫不在意,抓起饼干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继续讲着他那些漏洞百出的“传奇经历”。埃里安吃着艾莉娅给的饼干,甜丝丝的味道一直蔓延到心里。

科尔偶尔也会出现在酒馆,捧着他那本厚厚的魔法理论书,安静地坐在角落。看到埃里安对艾莉娅那笨拙却真诚的关心,看到艾莉娅回应的温和笑容和偶尔被老巴顿逗得咯咯笑的模样,他也会推推眼镜,露出一个了然又有点怀念的微笑,仿佛看到了小队久违的、纯粹的生机。

然而,平静的日常之下,关于幽谷修道院的阴影并未散去。几周过去了,预想中护教军浩浩荡荡开拔、圣光净化邪恶的景象并未出现。石锤镇的气氛反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压抑。直到一个阴沉的午后,一个满身尘土、盔甲破损不堪、脸上带着深深疲惫和极致恐惧的身影,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冒险者公会大厅。

“没…没了……都…都完了……”那是一个年轻的护教军士兵,头盔早已丢失,脸上布满污血和泪痕,眼神涣散,抱着头蜷缩在大厅中央,语无伦次地向围拢过来的、脸色凝重的冒险者们哭诉着,“那地方……根本不是什么遗迹!是活的!是地狱的入口!!”

他的声音嘶哑,充满了绝望:“负能量……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汁!粘稠……冰冷……圣光!我们的圣光在里面……像风中残烛,被死死压制!根本驱散不了那黑暗!刚进去没多久……就……就遭到伏击……不是不死生物……是魔物!各种各样的魔物!石像鬼从天花板扑下来……阴影兽从墙壁里钻出……还有…还有藤蔓!活的藤蔓!把强森兄弟活活勒死拖进了地缝!它们……它们被那地方滋养得太强了!太强了!!”

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又看到了那恐怖的景象:“队长……队长他们……为了掩护我们几个断后……被……被淹没了……恐怕……”他再也说不下去,捂着脸发出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嚎啕大哭。

死寂!整个公会大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那个士兵绝望的哭声在回荡。

消息像瘟疫一样迅速传遍了石锤镇:护教军一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二十人精锐小队,在幽谷修道院遭遇惨败,几乎全军覆没!更可怕的是,那片遗迹在负能量和地底灵脉的长期滋养下,已经发生了恐怖的异变,形成了一个充满强大、狂暴、种类繁多魔物的天然死亡迷宫!其危险等级,已飙升到足以吞噬整支护教军小队的地步!

当晚,“矮人烈酒”酒馆角落的气氛格外凝重。老巴顿罕见地没有大声喧哗,只是一杯接一杯地灌着烈酒,脸色阴沉。艾莉娅双手捧着温热的牛奶,小脸煞白,碧蓝的眼睛里充满了后怕和难以置信:“魔物迷宫……负能量沼泽……连护教军都……这太可怕了。”

莉娜擦拭着她的短刀,动作比平时更加用力,刀锋反射着冰冷的寒光。她抬眼看了看窗外石锤镇看似平静的灯火,声音低沉:“看来,我们那天能出来,不是实力,是运气。”

老巴顿重重放下酒杯,发出“咚”的一声,震得桌子晃了晃。他抹了把胡子上的酒渍,心有余悸地看向艾莉娅,开了个黑色的玩笑:“他奶奶的……老子现在才觉得,那天咱们几个能囫囵个儿从里面爬出来,真是……真是圣光保佑,祖坟冒青烟了!”他顿了一下,咧了咧嘴,“小牧师,这得多亏你的圣光还没照到咱们头上!不然估计也悬!”

艾莉娅被这玩笑弄得哭笑不得。

埃里安沉默地摩挲着腰间,那枚徽章冰冷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

也许是魔女在注视着他,也说不定。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大小:
字体格式:
简体 繁体
页面宽度:
手机阅读
菠萝包轻小说

iOS版APP
安卓版APP

扫一扫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