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老实话,希珀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
她只记得自己进了家门,吃完了那份一点也尝不出味道的青酱虾仁长条面,又火急火燎地钻进浴室,随便洗了个澡,然后连头发也忘记用毛巾擦干,就胡乱地套上了睡衣,然后一声不吭地躺回了床上。
直到这时,被柔软的床铺托住,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还是一个活在这世上的有机生物。
所谓有机生物,绝不是由金属零部件构成的机器,而是确实由各种组织,各种器官所组成的血肉之躯。血肉之躯终究是有感情的,且这种感情无法被根除,也同样难以被压制。
然而,即便在理性层面上早早认识到自己需要这东西,但当潮水一般的寂寞接天般涌来的时候,少女还是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继而怔怔望向空无一物的天花板。
她不能告诉特薇娅真相。这是在半年之前就明确的事实。
但越是这么强调,心中的沟壑就越是明晰……以至于某一个瞬间,她忽然生出了强烈的愤怒。
她生起了自己的气,气自己为什么偏偏要将特薇娅认作“特殊的那个”,为什么会对其生出那么强烈的信任与托付感……以及为什么,在心中的不安定被排解之后,又好巧不巧地,发现了某位殿下与自己所期望的,不相符的真面目。
希珀丝抬起手背,遮住双眼。
一切的一切说到底,还是她在这件事上,太过斤斤计较——她已经等待了太久,久到她以为自己没在等待,所以才会生出这样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观念。
但话又说回来了:难道一段畸形的,基于肉体欢愉,自我矮化,单向讨好的感情能够长久吗?……换句话说,难道她真的应该忽略掉“特薇娅给予的感情不平等”这个事实,进而心安理得地享受这种,被高高捧起的优越吗?
希珀丝确实设想过这种走一步看一步的可能性。
但她不免忧虑,即便解决了形式上的矛盾,但她们之间的观念差异,仍然客观存在……如果这种差异不能被有效调节,最终只会演变成不理解,乃至于分歧与与剧烈争吵的局面。
少女的脑海中浮现出某位娇小的殿下红着眼眶的冷脸模样。
而又想到她们刚认识那段时间,特薇娅总是像个邻家女孩那样,成天绕在她身边,牵着她的手跟她低声说话的温柔情态,希珀丝愈发沉默。
她坐起身,去盥洗室寻到了方才没拿出来的毛巾,将鸦色的长发拧成一捆,继而用干毛巾包住,然后另一只手扶着,用力往后擦去。
注视着镜中少女那双浅金色的眼眸,希珀丝抿起唇。
她想,她确实是个敏感而脆弱的人。
但即便敏感,即便脆弱,她也绝不能坐以待毙——不单单是为了她自己,更是为了特薇娅。
换言之……她紧紧地盯着自己的那双漂亮眸子……在一切都还来得及的时候,必须迅速而果断地采取行动。
想办法彻底控制住特薇娅的星异症。
以及,改变某位殿下,对于两人之间关系的看法。
这样的想法一经产生,心中的焦虑便变得愈发难以抑制。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擦干头发,便踩着拖鞋下了楼,跑到厨房,花些时间倒了一桶加浓咖啡,又不顾天色已晚,径直走进了书房当中。
就算是在自己给自己找罪受,也顾不得许多了。
她唇线紧抿,环视书架上的典籍。
说起这些典籍……当初搬出王宫的时候,她曾经向照顾她起居的女官申请,将那些无人问津的,牵涉到从前历史的文献与资料放在她现在的家里。
这个请求大胆至极,以至于她和对方软磨硬泡了很久,最后还扯上了安全局,这才被特批带出限定数量的资料。
而这些宝贵的资料,此时此刻,便静悄悄地摆放在她的面前……其中的大多数希珀丝都没做过读书笔记,但却本能般地记得:这其中,或许有能够帮助她完成那个目标的办法。
哪怕这办法意味着巨大的牺牲,但只要能够保证她最后完完整整地活下来,那所有的代价,都可以从长计议。
即便是失去所有的力量。
少女攥着拳心,嘴唇翕动。抱定这样的想法,她上前,取出那其中的一本,快速翻阅一番,旋即将其弃之一旁……这不是她想要的那本。
但不是也无妨,她对自己说,只要能找到就行。越快越好。
于是,在某人的不懈努力下,桌面上的书很快便堆叠起来……直到那书架上的书近乎要空了,希珀丝这才望向了剩余的某一本。
“……《星神令使与其契约眷属的模式考究》。”
将书脊上的那一行星神语念出,少女几乎毫不犹豫地将其抽了下来。
直觉告诉她就是这一本。
“灰涟,在吗?”她坐下来,问道。
“嗯哼?在的哦,小小姐,有什么吩咐?”
“我问你……”希珀丝想了想说,“按道理说,我应该是女神的令使,对吧?”
“嗯?我记得小小姐如今的好朋友,那位精灵地主家的傻姑娘璃鹭小姐已经和你说过这件事了……所以我的回答是当然。”
希珀丝沉默两秒,又在心中发问:“那我问你,令使通常是单打独斗的吗?”
“按照我有限的记忆来说……似乎不是的。我看小小姐现在在查令使的眷属,是吗?”
“嗯。”
“这倒是提醒我了,眷属确实是令使与敌人作战的重要助力。”
“我想了解令使与她所订立契约的眷属……之间,相处的模式,”希珀丝斟酌着用词,“不知道你对此还记得多少?”
“啊?噢,小小姐你说这个……”
“嗯,想先和你了解一下情况。”
“唔?多余的事情我记不太清啦,但有一件事应该是确凿无疑的。”
“什么事?”
希珀丝翻开了那本书,面色镇定来问。
灰涟将这件事告诉了她,听得希珀丝一阵犹豫:“果真如此吗?”少女抬眸。
“当然具体的情况也分种类,毕竟契约本身也有一些条件上的不同,”坏女人在以太体中呵呵笑道,“我只能说,如果小小姐你是打算用这种办法来拯救特薇娅殿下的话……”
“怎么?”希珀丝问。
“就如你所期待的那样,你的身体会承受非常大的伤害,”灰涟说,“不过,这事情也是得分两面来看的……就我所知,如果你能将这些伤害尽数吸收,化解掉的话,你的实力还会增进许多。”
“总之在我看来,这就是一笔高风险高回报的买卖,就看你愿不愿意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