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车厢的走廊上,绫瑶想起来,自己其实没怎么坐过西陆人的火车。
在龙辞,铁路是最近几十年才兴起的东西,轿车则更是少见,她家贵为除妖世家,也只不过有那么一部两部。
平日里出行,到底还是马车居多。只有在从穗城出发去朝歌,要走这种长途的时候,才会久违地坐一次火车。
不过,这一趟其实也算是出远门……而且是出好远的远门。
注视着窗外倒退的风景,来自龙辞的女孩轻轻叹了口气,不自觉地露出一丝苦笑:
“还真是败了个彻彻底底啊。”
她原本以为这话不会有人回应,却不曾想,过了两三秒后,清清冷冷的少女声音突兀地在身后响起。
“绫瑶还在耿耿于怀吗?因为这次不是你来主导。”
正在说某人坏话的绫瑶被吓了个激灵,回过头看到希珀丝正抱着一只巨大的不锈钢保温壶,不由得别开视线,叹气道:“太吓人了,希珀丝,你跟个鬼一样。”
“……那你应该拿鞭炮炸我才对。”
少女皮笑肉不笑地讲了个冷笑话,然后又收敛神色,轻轻道:“其实对于具体是谁来指挥行动,我并没有太多的想法。”
“我知道,”绫瑶也收起惊讶的神色,点点头,“不如说我们这些人都知道,希珀丝·索兰是出了名的功利主义。”
希珀丝无辜地歪了歪头:“如果我的手中没有权力,我当然也会千方百计地强调规则和秩序的重要性。”
“这都是马后炮了,”绫瑶摇头,“其实你那天说完,我就知道我自己确实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就是……就是殿下的事情,我和你赔个不是,真的,我当时确实是有点耍小性子了。”
“因为很简单的道理,你们是主,我是客,客随主便,这个概念希珀丝你应该听说过。”
“这我知道。”
“那就是了……我身为客军,远道而来,却想着在没有凭依的情况下指挥你们,这件事不管怎么看都荒诞不经,但我先前就是大小姐性子,偏偏觉得这件事非得我来做不可,所以才会表现得如此进退失据。”
说到这里,绫瑶抿着唇反而笑了:“所以说希珀丝你温柔,反而是呼应上了。如果我碰到的不是你,而是什么性格更加酷烈的家伙……说不定是要被细细切成臊子的,还需是三分肥,七分瘦呢。”
“应该没有人这么说过吧?”
“什么?”希珀丝问,“说我温柔吗。”
“嗯。”
“没有。”
“那是她们都不懂你的好,”绫瑶遗憾地摇了摇头,复又笑道,“你的性子啊,像是天寒时分冻起来的湖水那样。”
“平时看着了无生机,好像冰冰冷冷的,但是真的落到湖下面,那个水反而是有几分温度的……甚至还能让游鱼经过呢。”
希珀丝默然:“我只是不想给自己带来多余的麻烦而已。”
“但这是建立在你割舍了自己,成全了他人的基础上的,”绫瑶说,“你发现没有,其实你总是向外索求得很少。”
“那是因为我确实不需要那么多东西。”
“不,你是需要的,”绫瑶认真道,“但你总是顾虑得太多,替别人考虑得太多,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
有那么两三秒,面前的少女微微睁大了浅金色的眸子,像是被看穿一般,颇为意外地上下打量着诚恳的绫瑶。
“……我想先回去了。”
然后她将咖啡壶抱紧,垂下眸子,轻轻道。
“诶,先别走,”绫瑶叹了口气,笑了,“我还有事想问你呢,队长总得有点队长的担当吧?”
希珀丝只好停下来,看向她:“什么事?”
“我们这一趟去到那边,中途还要穿过交战区吧?”绫瑶指了指窗外,“你是怎么打算的?”
希珀丝这才收回了迈出去的步子,只是抿着唇,整理了一下话语:
“从王都出发的这列火车,会一直带我们到王国北部的工业基地……是一座名叫丝缇的城市。”
“到了那里之后,安全局当地的情报站会派车来接我们……当晚在丝缇稍加休息,做好整备之后,我们会开军车继续北上。”
“星能轿车,不能出现在交战区的公路上吧?”
“当然不能,”希珀丝摇头,“现在的战线大致在战前的国境线一带。安全局已经和在军队里任职的成员取得了联系,那名军官届时会亲自来和我们接头,并将我们乘坐的车辆带走。”
“军车……那我们岂不是从进入敌占区开始,就要开始走路了?”
“不,”希珀丝说,“至少不完全是走路。”
“怎么说?”
“在穿越交战区的时候,考虑到行动的隐蔽性,我们会先尽量保持低调,但在穿过交战区,进入路希的实控区域之后,安全局在当地的眼线会提供给我们一驾马车。”
“如果不出意外,我们会直接坐马车奇袭蔷薇巨石阵,然后返回前线。”
“到时候,那名前线军官的部队会重新和我们取得联系……大概就是这样。”
希珀丝轻轻抹去窗户上的水雾,平静回眸:“有什么问题吗?”
“……有一个也许算问题的问题。”
“那就直说。”
“殿下的病情,你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吗?”
“有,”希珀丝点头,答得干脆,“我已经找到了。”
绫瑶沉默了两秒,然后又问:“也就是说,你是打算在这趟任务里解决她的病情?”
“对。”
“你觉得具体的解决办法不应该告诉任何人?”
“不应该告诉任何人。”
“也就是说,你打算给特薇娅殿下一个惊喜……或者说,惊吓。”
“对。”
绫瑶终于又叹了口气:“我真的替你着急,希珀丝,没有直说的打算吗?”
但希珀丝答得干脆:
“我说过。”
这回轮到绫瑶意外了:
“嗯?你居然还会直说?”
希珀丝轻轻点了点头:“我曾经不下一次地说过。”
“说什么?”
“说她是特别的。”
“然后呢?”
“她明显没往那方面想……”希珀丝收回视线,眸中闪过一丝失望,“也许她是明白的,但就我的感觉而言,她听不懂我的话。”
“她觉得她配不上你?”
“嗯。”
两人一时陷入了沉默。
过了五六秒,希珀丝看向思考起这件事的绫瑶,不由得轻轻苦笑了一下:“绫瑶,倒也不用在这件事上费神……”
“不是的。”
“嗯?”
“我只是在想一件事,希珀丝。”
“怎么……”
“你有没有想过,一直都没什么动作的你,忽然做出了一番……举动,会给殿下带来怎样的冲击呢?”
希珀丝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但这件事就是这样的,殿下有她自己的成长经历,我不能忽略这些经历对她的影响。”
“她和什么人的过去是经历,她和你的现在就不算经历了吗?……我是说,至少你应该先让她有一点思想准备。”
“……你有办法?”
“算不上办法,只是有一点大致的想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