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珀丝意识到自己遇到了一个新的问题。
固然要和特薇娅表明自己的态度，但是，应该说什么？
更确切地说，应该坦白到何种程度？仅仅向她言明自己的感情，向她承认，自己先前说了假话，自己是“喜欢”她的……可这样够吗？这能够达到希珀丝心中的预期吗？
很显然，这是远远不够的。
希珀丝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她想要更进一步的关系。
这正是最开始她犹犹豫豫，含糊其辞，总是不肯正面回答特薇娅的原因之一。
因为太过小心，所以患得患失。
这样的谨慎固然维持了两人之间，目前的这种微妙关系。
但是，长久以往，就像是被埋进了土地里的炸弹，总有它爆炸的一天那样。
希珀丝非常明确地感知到，她的忍耐与不甘也已迫近极限。
这是她自身的特点，出于对身边人的模仿与学习，她总是能理性地认识自己的感性，将情绪的湍流尽数拨开，寻出每一条流水的源头。
现在，这些湍流的集合，正在冲击着名为理性的最后防线。
最开始她的估计十分乐观，她觉得自己只要待在特薇娅身边，适时地表达自己的认可，自己的关心，久而久之，某位殿下就会放下心中的芥蒂——或者说，“不配得感”。
但她很快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如果自己一直这样含糊其辞，一直忍让，一直不表露自己的感情，那么特薇娅就会觉得，“眼下的现状是可以继续下去的，我并没有什么需要改变的地方”……这样下去还得了呢？
“那个，希珀丝……虽，虽然把车给你开，很不放心，但是，哼，看在你这么想要为我出几分力的份上，姑且还你来开吧。”
结束休息的时候，蕤叶跳到她面前，非常别扭地说完了这一通话。
希珀丝点点头，拍了拍精灵萝莉的肩：“我知道了，你去后面休息，我们会在今晚抵达前线交战区。”
“……你是在看地图吗？”蕤叶问。
少女面色不变地点了点头：“是的，没错。”
她又撒了个谎，因为她只是在一开始看了会地图，后面就拿起了另一份记录。
那是她在自己家书房找到的，当初从王宫里搬出来的一本书上誊写下来的内容。
《星神令使与其契约眷属的模式考究》。
这正是那本书的名字。这是一名精灵学者在数百年前留下的记录，当时的女神因为某些缘故已经移驾极北，部分追随她的精灵学者则在人类和精灵大胜兽人，将兽人帝国肢解为殖民地的余韵里，去到了那片白雪皑皑的土地上。
“在维持‘封印’的过程中，令使本身也会受到伤害。这种伤害来自于星能，但这种星能和我们先前所使用的不同，它本身具有强烈的侵蚀性。”
拉开车门，坐上驾驶位，希珀丝刚好拿起手边的希珀丝壶，想起书上写下的话。
希珀丝壶里头的咖啡放凉了，刚好能大口嗯造。
“……希珀丝姐姐，咖啡少喝点啦。”
一旁的特薇娅轻轻戳了戳她的胳膊，少女不解地侧眸望去，心说难道你是第一天才认识我吗？
银发的小姑娘吐了吐舌头：“不是说你让你喝，而是你一共带得也不是很多，如果今天喝太多，后面你还有得喝吗？”
还有这回事。希珀丝这才抿了抿，将希珀丝壶放下。
“殿下说的在理，”少女轻轻叹了口气，带着遗憾道，“那就出发吧。”
她踩下离合和刹车，将档位往前推，缓缓发动载具。
“……”
“为了平衡这种‘伤害’，我们注意到，一部分令使会和一些能够使用星能的生物签订契约。”
“简单来说，签订了契约的令使，可以借助眷属的力量强化自己的能力，并将自己受到的伤害分担一部分给眷属，进而减缓自己的损耗。”
“这种契约起初是单向的，但在仁慈的女神大人警告下，单向的契约被明令禁止。”
“取而代之的是局限性更大的双向契约。在这种契约下，当眷属自身受到伤害时，令使可以选择通过权能，将这部分伤害引渡至自身……”
“我在一位令使的引荐下见到了这种生物的形状，它近似于鸟，但无论是体型还是翼展都显著大于寻常的鸟类，体表长满鳞片，有着蛇一样的竖瞳，且大多具备能够化形为自由生灵的能力。”
“那位令使告知我，这种生物被称之为‘龙’，它们的名字叫作‘提坦’。”
“我向那位令使询问，这样的契约是否存在某种限制条件？”
“答曰，契约本质上也是一种法术，是法术就需要消耗控制能，而且由于其生效时间长，作用范围广，所需要消耗的控制能，令使通常无法承担。即便能够承担，也近乎于榨干所有潜力……”
“真可惜，我还以为我也能找什么对象签一个这样的契约呢。”
“总之，我将签订这个契约所需要的图案与星神语或画或写，记录了下来……这大概是某种无用功，但本人闲散了一辈子，能够亲眼看到女神大人和她麾下令使们的英姿，就算是当场故去，想必也值回票价了呀。”
这是希珀丝那天晚上记下来的内容。
抱着姑且相信的态度，她最终确定了自己的计划。
她们所乘坐的车行驶在乡间的小路上，时不时能看到蜿蜒向远方的战壕，还有阻拦着这些壕沟的铁丝网。
尸体随处可见。不少是用作炮灰兵的哥布林，这些皮肤浅绿的矮小物种身穿灰色的破烂制服，如同牲口一般被推上前线，当然也有人类的尸体，兽人的尸体，各种种族不一而足……被丢弃的步枪，轻重机枪，火炮，还有破破烂烂的农具，到处都是。
希珀丝看到有好几具兽人的尸体被挂在铁丝网上。它们生前穿着厚重的铁甲，但在人类军队的重机枪火网面前，这样的铁甲和棺材无异。
至于在战壕旁边，道路本身，因为被人类军队的火炮和兽人方面的暗精灵术士队轮流洗地，此时也变得坑坑洼洼，但好在希珀丝驾驶技术还行，居然没怎么颠簸。
透过后视镜，绫瑶表情平静，而璃鹭则瞪大了双眼，有些难以置信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幕。
微风赶走了腐烂的腥臭。她们一路无言，直到这天晚上，车辆开到了指定好的一座小镇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