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黛西,希珀丝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见特薇娅正惴惴不安地搓稔着手指。见少女推门入屋,她先是睁大双眼,在胆怯之余又露出一丝笑意:“这么快吗?”
“简单和黛西说了几句话,”少女点头,“说是认识,那么多年没见,也和不认识没什么区别,场面话也说不了太久,所以很快就回来了。”
特薇娅一怔,这才轻轻地点了点头。她看着希珀丝走到一旁,拿起那只希珀丝壶,往不锈钢制的杯子里倒了半杯咖啡,转身递给了自己。
“糖和奶都在你手边,殿下,”希珀丝说,“来点?”
少女的动作举止自然,丝毫没有多余的意思,这让特薇娅方才忐忑不安的心情平复了些许。
某位殿下深吸一口气,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只杯子,在放方糖和奶的时候,希珀丝抱着那只与淑女礼节不相称的大水壶,缓缓坐下。
“……我其实能想象得到。”
少女微垂眼睑,对着壶口的氤氲水汽轻轻吹了一口。
“什么?”
“殿下在我刚刚说那个事情的时候,其实多多少少会有些……不踏实吧?”
“不踏实……”
“或者说是觉得自己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希珀丝看向她,“然后由此觉得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或者说,亏欠了我什么……我希望是我想多了。”
特薇娅握着匙羹的手一顿,旋即叹了口气,无奈苦笑:“希珀丝姐姐这不是全都看穿了吗?”
小姑娘愈发低下头,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淡笑意,但眸光早已黯淡下去。
希珀丝见状,只是平静以对:
“但如果我说,我从来没有在心里怪过殿下,殿下愿意相信我吗?”
“什,什么?”
“我说,我从来没有在心里怪过殿下。”
“唉。”
“嗯?”
“希珀丝姐姐,倒也不必这么……这么故意为我说好话……”
“不是的,殿下,你听我说。”
少女伸出手,轻轻搭上特薇娅的手腕,语气认真:
“性格的形成,从来就不是单一的因素在发挥作用……譬如说,一个个体生活在社会当中,必然会与社会中的其他个体与事物产生联系。”
“这样的联系并不是独一无二的,恰恰相反,这其中的方面往往难以统计,常常会有被我们忽略的部分。”
“基于这个道理……虽然现在的我不能知晓殿下你的过去,但我至少知道殿下你的现在,而从殿下你现在的表现来看,我能或多或少地感觉到一些……对你不那么好的事情。”
特薇娅瞪大赤金色的竖瞳,注视着她,愈发惊疑。
是的,某位殿下此先从来没有这么思考过问题……或者说,她从不做这样的归因,只觉得自己太过懦弱,太过胆怯,以至于时常想要变得更加理性、睿智、果敢。
“就是这些不那么好的事情……让你觉得自己有太多的配不上,不敢当。”
“而又正是因为觉得自己配不上,不敢当,所以才会自暴自弃地,把自己放到一个不那么重要的位置上。”
“嗯……总结一下,就是殿下你的很多行为,在我这里都是有理可循的。”
“但是,”特薇娅咬着下唇,“有理可循也不代表这是对的……”
“可也不能称为错谬。”
“嗯,嗯?”
“这只是一个个体在面对一件事时所表现出的一种反应,这样的反应不能用对错来定义,”希珀丝语气平缓,“就像我喜欢喝咖啡,但是殿下喜欢喝茶,难道殿下就要倒打一耙,说喝咖啡是异端吗?”
“那,可是,可是……”特薇娅仍然犹豫,“为什么希珀丝姐姐要说,我那么说,让你觉得很疏远呢?”
希珀丝听到这句话,又沉默了两秒钟:
“殿下不记得了吗?”
突然的停顿让特薇娅怔了片刻:“记得……什么?”
“我曾经把我自己的性命托付给你。”
“那是在一年多前,枫堡的时候,当时我们准备与卡奈·勃朗特决裂,我把我最后联系安全局的渠道交给了你,让你去联系他们,派人来救我。”
少女平静地看着她:“从那时起,我就认定,于我而言,殿下确实是特殊的,是可以被相信,可以被托付性命的存在。”
“但是,时至今日,殿下仍然将我视作上位者,视作是某种不敢接近,无法接近的存在,这点尽管我在理性上完全理解。”
“可在个人感情上,我却无法接受……殿下,这是你反过来,在轻视我的尊严了。”
特薇娅再度震惊。
“所以,我是说,”某位殿下咬了咬牙,再度艰难开口,“希珀丝姐姐究竟是怎么想的?你究竟是想要什么?”
“我希望殿下能把我当作人类看待。”
少女不假思索地说出了这句话,显然这是准备已久的台词。
特薇娅先是一怔,旋即很快明白对方话语中的含义。
“所以,其实希珀丝姐姐早就知道……”
“只是有所猜测,”希珀丝微微摇头,“这一次去蔷薇巨石阵,也有印证猜想的考量。”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
“什么?”
“我,我不知道怎么说……”特薇娅微微摇头,面上满是不解,“为什么希珀丝姐姐放着那样的身份不要,却偏偏要……”
希珀丝久违地笑了一下。“殿下是想说,”她低下眸子,“放着好端端的令使不做,却偏偏要剑走偏锋,去当一个寂寂无名的人类,是吗?”
“我……”
“可是令使就一定高贵吗?换言之,人类或者是其他种族,就一定低贱吗?我从前没这么想过,以后也不会这么想。”
“就像我会把我自己的性命交托给殿下你一样,因为我当时只把你当作是可以信赖的寻常个体,并不是说,我看中了你的尊贵身份,觉得你不会食言……不是的,殿下。”
“我……抱歉,希珀丝姐姐。”
特薇娅苦涩地笑了一下:“我……我没法理解你所说的话。”
她怀着非常挣扎的心情说出了这句话。
但却没等到来自希珀丝的失望。
恰恰相反,少女反而认真地点了点头。
“所以才需要我跟殿下把话说清楚,讲明白,”希珀丝注视着她的眼睛,“我也没指望殿下能够在一天之内,就完全理解我想表达的含义。”
“但我至少希望,我们之间能做到对彼此的坦诚。”
言罢,少女起身道:“我去看看璃鹭那边什么情况。”
她推门出屋,留下眸里满是不解与愕然的特薇娅。
为什么……为什么她还是不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