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最后?
Had the Mask been threw away?
那一天,我基本是在床上度过的。尽管昏倒后我似乎中途醒来过一次,但我已经没有印象了。所以,我很讶异澪已经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和夏凪打好了关系。说实话,我本来以为这会是一件困难得多的事,就算她们俩吵起来或是互相只是各自占据房间一角干瞪眼我也毫不奇怪。之后的早晨,我也在半梦半醒间被搀扶到了卧室的床上。据说大部分是依靠我自己的力量,不然根本搬不动我。可我也还是一点印象都没有。我不由得开始揣测曾经被自己“搬运”过的人的心境。
“喏,苹果。这是吟(Gin)姐买的。”
发觉我醒了,澪显得有些慌乱,手在桌上不自然地动着,像是在掩盖着什么。但她很快镇静下来,从我的书桌椅上起身,用右手递给我了一个未削皮的苹果,我将其接过。然后她又坐了回去。她的态度感觉和之前有些不同。是因为面对的是一个虚弱的病人吗?我还以为她会直接把苹果扔到我脸上。
“你们已经这么亲密了吗?都叫‘姐’了。”
甚至还是用的我从未得知的称呼。
我的头已经没有昨晚那种似乎马上就要爆炸的感觉了。但尽管如此,我还是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烧得很厉害。因此,我依旧控制着自己说话时的音量和节奏,好让自己不至于无法承受。
“嗯,就和你说的一样,她是一个好人。”
出乎我意料。我还以为澪会想各种理由否认的。
“是吧。可她就是对自己不自信。”
“哈哈,好像是哦。”
而且,她似乎做到了我一直没能做到的事。原来夏凪的名字是吟吗?也许我也没什么好犹豫,在以前就该直接问问的。
“话说回来,你手上的是?”
我注意到她左手中是拿着什么的。
“你说这个?”她愣了一下,随后将手抬起,在我面前晃了晃,“啊,嗯——从你书架上拿的。你当初说了我可以随意使用的吧?事到如今可别再怪我没有提前询问了。”她像是确认般点点头,随后瞥开了眼。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你会看这种书让我有些惊讶。我这书架上大都是古早年代的文艺作品了,应该对如今的年轻人没有什么吸引力才对。”
“也许吧。但——嗯……我不讨厌。看书可以让我暂且从现实中逃避出来。我觉得书,或者说文字是一种很神奇的媒介。明明看不到画面,却能让我感觉自己前往了另一个世界。所以对我来说书的内容或年代是怎样的其实没有什么关系,只要能满足我逃避现实的需求就可以了——是的。从这层意义上来讲,或许我更偏爱虚构性作品。莎士比亚毕竟是名家,而且作为经典,入手途径比较多嘛。”
紧绷的她似乎稍稍放松下来了。
“好像夏凪也和我说过相似的话。”
硬要说的话,喜欢看莎士比亚的萩理衣也曾有过类似的发言。
其实不如说我自己也有相同的想法。曾经我甚至做过这样的一场梦,觉得古怪的自己也许也只是书中登场的一个设定稀奇的角色。这样一来,倒少了些自怨自艾的动机。不过,现在想想,也许这也是在逃避现实吧。难道这是孤僻古怪之人的特性吗?可惜样本总量不足,我无法得出结论。
“嗯,吟姐就是这样的人。早上我和她也聊了很多。因为你一直没醒嘛。”
“是你和她搭话的?”
澪微微表示疑惑。
“什么意思?就是,呃,正常地交流啊……”说到这,她似乎有些心虚,一瞬撇开了目光,“但非要追究的话,应该是她先主动邀请我用了她的浴室吧。她还借了我,嗯,衣服,然后问了我一些关于你的事情。不过我是牢记着你的‘设定’了啦。虽然感觉上她还是不大相信我是你的妹妹,但她也没有深究。嗯,对。”
难道在我不知不觉间夏凪真的改变了?这真的不像是她会做的事情啊。说来,昨晚也是,她本就不是会在深夜跑到走廊上赏雨的人。硬要说的话,她肯定会选择在家中的阳台独自待着。而且她那时的氛围也有些怪。再之前也是,似乎从我回来后她就一直是一副古怪的样子。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我将疑问问出了口。当然,我是在说出口之后才意识到这件事的。
澪用手撑住下巴,将脸撇到另一边去了。不过,她之前倒也一直没有直视我的眼睛。
“这——其实我也不是非常清楚啦……”
“不是非常清楚是指?”
“……我偶然听到她打电话的声音了。这套公寓的隔音并不是那么好。”
“这样啊。那还是算了。毕竟涉及到她的隐私了,我也不好多问。你也是,最好当作没听见吧。”
“唔——我……我也知道啊。但是……”
“但是?”
我从她仅露出的侧脸看出了她皱起的眉头。
“我觉得,如果是你的话,她是不会追究这个的。”她就像是在斟酌词句般一字一句缓慢说道。
“什么意思?”
“就是说,虽然她没有告诉你,但我觉得也许她是希望你能知道的。”
“为什么?”
“……我是这么感觉到的。也许因为我和吟姐有些相像吧。”
“好吧。”我决定不再追究女孩子的直觉到底有多少正确性,“那么,你想告诉我什么呢?”
“也没什么。好像就是吟姐的哥哥离家出走了。总之他似乎已经好几天没回住所了。大概她就是在为此烦恼吧。和她聊天时我也能隐约感觉到这种氛围。”
“你们果然聊了很多。”
“嘛,最开始我也没有想和她深入交流的,不过,聊着聊着,就觉得我们对这个世界,对自身的看法莫名有些相似。总之就是有了好感了。然后就说了很多。对啦对啦,我还看了她写的文章。”她放下了手中的书,“该怎么说好呢?很有她的风格吧。也很有共鸣。其实我也有试过相似的事情。不过没有她那般有勇气发表出去啦。”
“你也?”
“嗯。如果他人虚构出的世界满足不了我的话,我就为自己虚构一个理想中的世界——本来是这么想的。不过,果然没有那么简单呢……”说着,她看着手中的书,神色黯淡下去。
“……”
“好了,不说这些了。你身体怎么样?”
“和昨晚相比已经好很多了吧。感觉昨晚一直在做噩梦。”
我并没有告诉澪自己是因为什么而做的梦。在她心里我只需要是一个决绝的凶手就好了,我没有必要也不应该展现出自己的动摇。尽管我几乎一整夜都在被那件事所折磨。我甚至有些讶异于自己居然还会受到如此激烈的良心反噬。
“明明在海水里泡了一晚也没事,只是淋了一场雨,就成了这幅惨状,莫名有些好笑。”
——究竟是为什么呢?
她又喃喃道。
“其实我本来并不是这么脆弱的人的,我已经十几年没有发过这么严重的烧了。”我像是为自己辩解般说道,“倒是你,没事吗?”
“精神得几乎有些异常了。我倒希望自己能和你一样呢。只要躺着不动,就有人来照料自己。”
澪摆摆手。
“怎么样?能继续吗?需不需要我给你顺延一下时限?”话题一转,倒是有些突兀。虽然她没有明说,但我们应该都很清楚她指的是什么时限。
“你会这么做吗?”
“……不会。”她垂下眼。
“那就没有必要问我了。”
“也对。没有意义呢。”她喃喃。
“话说,你还想去什么地方吗?”没来由地说出口。
“欸?”
“反正还有时间吧?也没什么损失。”
“明明你都这副模样了?”
她转过来,露出狐疑的眼神,看着盖在我身上的被子和其中不知是否显得虚弱的我。
“别看我这样,其实我身体很好的哦。你看,现在已经可以起身了。”我用尽全力坐起了身,“大概只要再睡一觉就好了吧。”
“……”
“还是说你不愿意?”
“……倒也没有。”
“好啦,那就说说看吧,你想去哪?之前都是我带着你闲逛。偶尔也得听从一下你的意见嘛。”
“……”
她开口,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没能说出口。只是低下了头。我感觉她的视线一直在我的书桌上摇摆,但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有什么让她犹豫的事吗?
“为什么呢?”她最后挤出口。
“因为我这么和你约定了啊。做出了约定就好好好履行。”
“可这约定……”她的声音几不可闻。
“有什么让你顾虑的事情吗?”
她纠结过后,叹了一口气,好像终于被我说服了。
“那,就带我去你的学校吧。”
“大学?”
“嗯……大学。怎么了,不行?”
“也不是不行。不过,为什么是那种地方?”
“也没什么理由……非要说为什么的话,就是想去看看吧。不然也没有机会了吧。”
“……”
“其实我还挺想知道大学是什么样的。听说和初高中都不一样哦?没有烦人的老师催你交作业,也没有不必要的社交活动。想做什么完全取决于自己——当然,学业肯定还是要认真完成的。”
“大学可不是那么美好的地方哦。”我苦笑道。
“我知道。”澪将视线转向一旁,也露出了苦笑,“我知道的,如果我真正走到了那个阶段的话,绝对也会失望的吧。人都是这样的,会为自己得不到的事物所倾心,却又在过后感到厌弃……但至少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它可以是这样一个地方,这就足够了。反正我也没有机会失望了。那不如就把它当成是圣地一般的地方去朝圣一下吧。而且,那是你一直生活的地方吧?偶尔我也想了解一下你的生活啊。”
“……”
“不可以吗?”
“不是不行。”
“那就说定了。”
“不过,我们的学校并不是完全开放的。”
“所以?”
“所以,我们需要能让你混进去的道具。”
“所以?”
“所以,我们大概需要向夏凪借一下她的校园通行卡。虽说她正处于休学状态,但她的卡应是没有被冻结。用她的卡的话应该直接就能刷进去。”
“要我去借?”
“你不是已经和‘吟姐’混熟了吗?我觉得你们俩之间的关系大概已经容不得我插足了。毕竟我花了很大的力气才翻越的障碍被你们仅仅用几个小时就横扫过去了。”我说道。
“这是在嫉妒?要怪就要怪你见到我的时候是那副样子。正常人都会有戒心的吧。我下手已经算轻的了。”但她又摇摇头笑道,“不过,如果不是那样相遇的话,我如今也不可能在这里和你说这些话了吧。这倒也是。”
不知为何,说这话时她神色有些黯淡,就像是在感叹一个性质恶劣的玩笑一般。是我的错觉吗,总感觉如今的澪被一种略带怅惘的氛围笼罩住了。是在我昏迷大半天的时间内发生了什么吗?不过她的话语确实没有前些天那么尖锐了,倒显得有些温柔。她似乎还照顾了昏迷的我来着。这是我在不久前绝对无法想象的。
“有可能,”我回答了她关于嫉妒的提问,“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就是我人生中又一次的新奇体验了。”
所谓的“嫉妒”,当其不再只单单作为词典上的一个词语被我所认知……它的“颜色”,它的“声音”,它的“味道”——会和面包坊里的那些诱人商品一样吗?
“那我还真是荣幸——”她转过脸,重新面向墙壁的方向,“唉,别想这些了。赶紧躺下吧。毕竟杀人犯先生你要是真因病一蹶不振的话我会很受打击的。对了,苹果记得吃。你攥在手里很久了吧?苹果的价值都要被你空耗殆尽了。浪费!”
她又挥挥手。
确实,没有注意到,手中的苹果已经有些微微发热了。
“我去外边继续看书了,不然可是很难熬过无聊的时光的呢。要是饿了的话就喊吧,不过话说在前头,我可是一点料理技巧都不会的。所以可别抱什么奇怪的期待。”
澪起身,没回头,片刻便要离开卧室。感觉她有些匆忙。是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对了,既然你答应了我的要求,那不论如何,还是祝你早日康复。”最后,她又甩下这样的一句话。
很难想象,几天前我还曾被这位少女在物理意义上狠狠教训过。想到这,不禁露出苦笑。
那之后,我一直老老实实躺在床上,并依靠杯面熬过了饥饿的苦恼。说实话这算不上是给病人的好选择,但有总比没有好。我的先见之明有所成效了。
夏凪没有再来我的房间。可能是澪告诉她我的情况已经好转很多了,所以她觉得没有必要了吧。不过,如果她听说我晚餐吃的是杯面,大抵会大跌眼镜。除此之外,澪也成功借到了我们所需的小道具。这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听澪所说,她只用了三言两语就让对方爽快地答应了。不如说这顺利得几乎让我有些怀疑了。难道真的是有什么神明在背后帮助我们的“女主角”?
又休息了一个晚上后,虽然没有痊愈,但我已经能够下床走动了。也可能是我强迫自己让自己能够做到。但这都无所谓。反正这只在我的主观认识中有所区别而已。不管采用了什么手法,是自然还是人为,我就是如澪所祝福的那般恢复了大部分的体能,很是神奇。
于是翌日下午,我按照约定,带着澪走向了我的大学。她穿着我送给她的那件水蓝色衣裙,挎着那个少女感十足的粉色小包,足履那双夏季凉鞋,很是美丽。我们看上去没有丝毫不自然。澪虽然面容有些稚嫩,但她散发在外的成熟气质将这一点很好地掩盖过去了。比起同年龄人来说,经历了更多事情的她应该确实是要更成熟一些的吧。
阳光很是明媚,一点也看不出前日晚上那场撼人心魄的暴雨的痕迹。
在刷卡时,澪似乎是注意到了什么小细节,之后也盯着那卡面看了好一会。最后轻轻一笑,冒出句意义不明的“难怪叫这个笔名啊,果然我们是很相似的”。
我也没有询问。因为这似乎和我没有什么关系。
但在那之后,她就开始恶作剧了。她趁我不注意,挑逗似的夺走了我手中的卡,并在抢先进入闸门后冲着我吐了一个舌头。不得已,我只能恳求她施舍我一张卡。所幸那看上去上了年纪的门卫也没有过问些什么。毕竟就算是在暑假期间,来到学校进行各种项目的学生也不在少数。这些优秀同学将来一定都能成为国家栋梁,前途一片光明吧——我不由得这么想到。与之相比,我就显得低俗许多。或许我们俩看上去就像是一对在互相捉弄对方的小情侣,尽管事情的真相更加令人哭笑不得。总之我们就这样打打闹闹顺利地进入了校园。
带着她转了转校园,这便花了很长一段时间。不过,一路上倒也不必担心遇到什么熟人被流言蜚语,因为我根本没有熟人。既不在社交场合露面,又没有参加社团活动,我自然而然没有机会接触他人。比起这些,倒还是独自一人乐得自在——这是从小学起就构筑出的舒适茧房。在三枝忱已经离开的当下,这个校园里我能叫出名字的和能叫出我的名字的人大概是没有几个了。如果有的话,我都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不知何时做了些什么而导致自己遭人怨恨了。
澪的兴致很高,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她东看看,西瞧瞧,似乎总也览不尽——明明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景色,只是在我眼中早就习惯了的教学楼等寻常风景。一路上她都像是小兔子般蹦蹦跳跳着。我想兴致高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我本来的目的就是让她开心。但我总担心是不是她只是在我面前强打精神。又或者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毕竟这段故事也差不多要走向结局了。
从我和她相遇的那晚算起,过了今夜,就是约定的第七日了。
这代表着什么,我很清楚。
这几天内,我凭自己的独断专行,带着她去了很多地方。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让她体验到幸福,就像我夸下海口的那般。有些时候,她看上去很高兴,但也可能只是为了照顾我的感受而装出来的而已。不过,如果她真的在这段时间内有了一些别样的感受的话,那我会很欣慰的。
真是奇怪,明明我是个空心的人才对。
和澪相遇后,似乎自己内心的某处也有哪个地方改变了。
但我也知道,这段时光终究会走到尽头。就算不是一周,是一个月,一年,或是更长的时间也好,也一定会结束。因为它就是基于“结束”才被构建出来的。否则的话,这段时光将失去意义。就像澪所说的那样,如果我们不是那般相遇的话,就不可能有如今这段关系。她不会向我寻求解脱,我也绝对不会主动去向她伸手。
她已经不可能回头了。我也不可能。退百步来说,就算我们现在想要改换方向,也已经不可能了。因为除了我们的意愿外,还有其他的因素为这个故事划定了界限。就算我现在能够逍遥法外,但也迟早有一天会被抓捕归案;就算澪当前暂时脱离了她所不愿的环境,只要她没有真正“前进”,她也迟早要回到那个地方。当然,也许我们能有别样的选择,如果她愿意的话,我也许可以试图帮助她去到一个全然新鲜的地方。但这也只是说得好听。在这个时代,“私奔”又谈何容易呢?不如说,警方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发觉澪的去向,已经是令人感到难以置信的事了。
而我又不免地想,我现在的所做又究竟有何意义。我自己的未来,大抵是要用于赎罪了;但她呢?若是她真的在我的笨拙努力下浅尝了幸福的滋味的话,再让她返回那个令她恐惧不已的地方,又是否太过残忍了。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也许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更坚定了她寻求自我解脱和救赎的想法,我的所作所为才是真正对她过于恶劣的事。因为我们都深知这只是镜花水月,昙花一现。
……
所以,所以我才许下了那个承诺,不是吗?
所以,我才和她约定,要替她斩断苦痛的连锁。
为了她,我所能做的是……
我能做到吗?
我一定得做到。
是这样的吗?
我——
已经没有退路了。
不知不觉,走到了一棵树下。这树倒显得有些古怪,茕茕孑立在道路一旁,和自己的同类不相往来。可它却又是那么高大,深褐色粗糙的表皮展露出其饱经风霜的沧桑一面。澪驻足于此,我也跟着驻足于此。
“你说,若是这棵树有自己的意识的话,它会想些什么呢?”
澪抚摸树皮表面,仰起头望着高处。真奇怪,真正意识到她就在自己身边后,倒觉得那些繁杂的思绪都不甚重要了。
“我想,它一定会在为只有对它来说才有意义的烦恼而烦恼吧。”
“这算什么,绕口令?”
“就是说,如果我们不成为它的话,是无法完全体会到它的感受的。”
这是物种间的隔阂,但换种角度来说,也可以是两个个体间的隔阂。就像是难以传递自身思绪的哑巴先知。这是逃脱不掉的宿命。不过,若真能够达成共鸣,想必会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我有真正正确地完全理解过一个人吗?
不,想必是没有的吧。
就算触手可及,也一定还是有着障碍。
“原来如此。”澪点点头。
“但它的想法与感受,对于它自身来说,一定是具有其独到意义的。”
虽然我所做的,也许只是妄加揣测。
“你倒像个哲学家了。”她笑出了声,“看来,你是不大相信个体间的心灵相通了。也对,毕竟这才是理性的结论。”
“……”
“呐,如果我现在和你说,我想了解你背后的故事,你会怎么回答?仔细想来,才发现自己几乎对你一无所知呢。”
澪转过了身,面对着我。她的笑毫无虚假。
“能告诉我吗?至少在最后我想再多了解你一些。”
“我……”
“不行吗?”她歪歪头,露出有些可怜的表情。
“不,如果你愿意听的话。不过这可能并不是一个有趣的故事哦。既阴暗、又沉重、且自私。”
“我知道的。毕竟故事的尾声是你我的相遇。这个故事的作者的兴趣一定非常恶劣。”
“哈哈,也是。那么,该从哪讲起呢?”
我闭上了眼,堕入物理意义上的黑暗,回忆着往事。
“好像之前和你说过了吧,我高中时代是在S市度过的。就是在那里,我认识了那须田槐——那个被我无情夺走了性命的人。但我似乎还没有和你说过,我是为什么杀了他。”
“……”
听到那个名字,澪稍微皱起了眉头。但她没有多问,只是静静听下去了。
“其实,当我回过神来时,我就发现自己已经这么做了。你应该,看见那张照片了吧?就是在我卧室书桌上的那个。其实那张照片直到不久之前都还被我随意放在抽屉里。”
既然澪曾坐在了我的书桌椅上,那么想来她是看见了那张照片了吧。当然,除了那张照片,也许还留下了别的痕迹也说不定。毕竟我的书桌收纳着的东西还算丰富。
“你是说,那张女生的照片?”
“嗯。”
澪的表情很是复杂。
“她,是你的恋人?”
“嘛,曾经算是吧。至少她那时是这么说的。”
“……分手了吗?”她的语气似乎不抱什么期望。
“你记不记得,”我思索着少女曾说过的话,“你曾问我我的父亲是不是自杀身亡?你说的好像是我身上有这样的氛围来着?”
“……嗯,是说过。”
“你的感觉真的是很敏锐的。”
“所以……就是她吗?”
“对啊。”
“这样啊。”
“她叫什么?”
“萩理衣爱衣。”
这时我看到澪低下了头,仿佛听到了某些早有准备,却又措手不及的话语。
“嗯,很好听的名字。”
“这已经是一年多前的事了。就在高三后半学期的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她突然自杀了。不,也不是没有预兆的吧。只是我自己视而不见了而已。
“她就这样离去了,而我却毫无作为。我仍旧是浑浑噩噩地度过着自己的每一天。我一直在思索,自己究竟对于她是有什么意义的。但我不知道,我想不出来。就连喜欢的感觉,此刻的我都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了。真是滑稽啊。我觉得自己就像是行尸走肉。
“我就这样毫无作为,浪费着自己的日子,不知道为了什么而活。什么都勾不起我的兴趣——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了——而我只是机械式地前行。
“直到几周前,有人问我:你为了她,究竟能够做些什么呢?”
我刻意隐瞒了夏凪的名字。我不想让这一切显得都是她的错。她什么都没做错。
“所以,你就开始复仇了?”她依旧低着头。
“是啊。”
我想起了和萩理衣爱衣的相遇。
“但,真正再回想,我能坦然地说出自己的选择是无悔的吗?奇怪的是,似乎直到最近我才意识到,就算是那须田槐也有着家人,也有着朋友。或许也有真正重视他的人,会为他的消失感到痛心。而也许他也改过自新了,可光明的前程却被我无情地断送。我一定是做了很残忍,也很自私的事。”
我可能从来都没有正确认识到自己所作所为的重量吧。至少在那个当下没有,甚至不知好歹地为之感到兴奋。但事到如今,再考虑这些也于事无补了。
真奇怪,明明是不想让面前的她知道自己内心的犹疑的。但不知怎的,就说出口了。
“对了,你知道吗,萩理衣和你很像。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和她相遇时,就是看见她被人围堵在学校的偏僻角落。”
“我懂了。你向这样的可怜的她伸出援手了吧。就像你非要来管我的闲事一般。”
“嗯。但我觉得不该用‘可怜’来形容。不仅是她,还有你。”
而且我说不出口,我的援助并不是出于热心,而更像是一种自我满足。
“是嘛……”她低下头,“然后呢?你们就互相倾心了?”
“我其实也不是很理解。明明我只是做了一件小事,但她却完全不是这么觉得的。我一直不明白,我这种人,怎么会值得成为她的交往对象呢?我配不上她。可不知怎的,事情就这样发展下去了。很奇怪,似乎还是她提出要交往的,但我已经完全不记得那时的感觉了。我居然也答应了,不带犹豫。不过,现在看来,如今什么感觉都记不得的我,一定是很绝情的一个人吧。”
“那你就不会为了她而不惜染红自己的双手了。只有你才会这么做。这很不正常。而这正说明你爱她。”
她说的对,我也知道自己很反常。但,这真的是“爱”吗?我不知道。
“可我还是没能拯救她。明明理应是离她最近的人,但我却什么都没有做到。每一次都是这样。”
……每一次?
“……”
“对了,如果你能够实现自己的一个愿望,你会许什么愿?”
“怎么突然这么问?”
“也没什么,就是想起她曾经这么问过我,我会用一生仅有一次的许愿机会祈祷什么。我可能是说谎了,我说的是我会为了他人而许愿。而她则笑着对我说,我果然是个很善良的人。但又真的是如此吗?我甚至没有去了解过她心中的愿望是什么,就这样带着一知半解的想法结束了这段关系。所以,就算是为了这个,我也想要去了解。我想要知道,自己究竟能做到些什么。”
“真是十分牵强的理由。”
“是啊。”这我倒是爽快地承认了。“但这就是我内心的真正想法。我并不是个善良的人,我是自私的。我的所做所为终归到底,还是为了自己而出发的。说的好听一点,这就是我的赎罪吧。”
“原来如此。很有你的风格呢。”
“而且,我似乎是将她的身影投射到你身上了。你们实在是太相似了。所以——”
“所以?”
“我果然是个很以自我为中心的人。”
“……原来如此。”
“失望了?”
“不,”她摇摇头,“不如说,你是这样的一个人,真的是太好了。”
直到这时,我才注意到澪的样子和态度都有些不对。抬起头后,她在笑,但也不算是在笑,而是那种惨淡的苦笑。这惨白感甚至是比我听她讲述自己经历时还要更甚的。就像是被命运捉弄后的那般无奈。
“简直就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嘛。性格也是,相貌也是。难怪那时会没来由地有一种安心感。”
“什么?”
“我一直为自己为何会如此容易对你敞开心扉有所怀疑。现在我最后确信了。不,其实早就有所察觉了,只是在视而不见而已。”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自言自语。”
“……”
“啊啊,果然还是不该问啊。也许应该装傻到底的。要是没有那么多好奇心就好了。”
“从刚才开始就是,究竟怎么了?”
“我们的约定是七天吧?”
澪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是这样没错,这又——”
“梦要醒了。”
从她口中说出了我完全意想不到的话。
“我果然还是奢求太多了。其实早就知道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
“回去吧。陪我这么久,你也累了吧。”
“不——”
“嗯,我也有些累了。”
她转过身,往我们来时的方向走去。看着她的背影,我没有办法再说些什么。她散发出的气场就是这样。难道是我又在自顾自演说时不经意间说出了什么不合时宜的话语?我思考着这一点,徒然地跟在她的身后。如若是这样的话,那之后一定要再和她道歉才是。
我们就这样徒步走回了公寓。没花太多时间,不到半个小时。但夕阳已经西坠,空中只留下了大片的红紫色云彩。
澪说要把卡还给夏凪,就去了夏凪的房间。她走一半回过身看着我,说了“再见”。我也回应了“一会见”。而且我也因方才过于突然的对话而又感到有些眩晕,只是回了自己的房间。我思索着自己的言行举止,可我怎么都找不出来我究竟是在哪里露出了破绽。而且,我也不明白澪那时的反应是怎么一回事。她那时所说的话语,又拥有怎样的意义呢?
不知道。我还是和以往一样,没有办法知道。
我就这样任凭自己躺在了公寓地板上,不知做何反应。
然后意识到,她并没有告诉我自己的愿望。
过了不知多久,门那侧传来了敲门声。
我去打开了门,是夏凪。老实说,这让我有些失望。
“怎么了?”
“能和你谈谈吗?”
夏凪也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她的眼神有些躲闪,但又透露出一丝坚定。
“现在吗?”
“嗯,现在。”
我犹豫了。
“现在,澪正在我的公寓里洗澡。所以,她一时半会不会回来。”
“……好吧。”
“谢谢你。”她低下了头,轻轻欠了欠身。这让我有些难以适从。
“那么,要谈的,是什么?”我带着她走到了客厅,我们坐到了沙发上。
“她,真的是你的表妹吗?”
“这个话题我们也说过很多次了吧。”
“也对。那她是为什么跑到了你这里呢?仔细想想,不觉得很奇怪吗?就算是亲戚关系,让女生一个人借宿在成年男性的家里,她的家人会同意吗?”
“怎么了,突然问这些。总之就是因为各种缘由吧。”
“因为各种缘由吗?果然你还是这样呢。呐,有酒吗?”
“有是有,但是——”
但是只有烈酒了。
“……”
“我知道了。”
我于是去厨房拿了上次没喝完的那瓶威士忌和两个玻璃杯,走了回去。我将酒倒在杯子里递给她,没想到在我正准备给自己的杯子里倒上同样的酒时,她就已经一饮而尽了。她低着头,喘着气。
“你,没事吧?”
“嗯,没事。所以,你觉得自己和她之间的关系,是正常的吗?”
“这——”
我当然也思索过,也知道这个问题的一种正确答案。但是,我应该将那答案说出口吗?对于我们来说,这个评价,是能够显示出其的客观真实的吗?
“我们有过约定了,所以——”
“啊,是这样啊……”
她摇摇头。
“约定也好,承诺也好。这难道不只是一种借口吗?”
“……不,这是我和她关系的基础。你说是契约也行。”
“但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个!”
她突然声音变大了,然后又懊悔似的道歉了。
“不,对不起。但我想问的不是这个。我想知道你的真实想法。其实,我只是想听你亲自说出口而已”
“……”
“唉,果然我还是不行吗?——那个,能借用一下浴室吗?”
“为什么?”
“因为我的被占用了啦!而且,想要给自己一点时间和空间清醒一下。我好像有些醉了。其实来这里之前我就已经喝了不少酒了。”
“好吧。”
“顺便借我一条浴巾吧。我可是什么都没有带。我不会介意的,希望你也不介意。”
“我知道了。”
于是夏凪拿着我给她的浴巾走进了浴室。我在这期间又开始思考起她来这的缘由。这肯定不只是因为澪占用了她的公寓这么简单。其实夏凪从几天前开始样子就有些奇怪了,甚至还做出了不少不符合她性格的举动。就算是亲人离家出走了也不该如此。我并不觉得她是个和家中关系很密切到了甚至会为之整日苦恼的人——当然,这只是我的独断猜测。但至少她确实从没和我提过自己有一个哥哥。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果然自己当初是应该和她讲清楚的吗?但那又太——
淋浴的声音穿过墙壁,直直传达到了我的所在。但这声音只持续了一会,很快公寓里就又陷入了沉寂。夏凪并没有出来。我便也只好在外边等着。
大约十分钟后,她走出来了。因为没开灯,加上太阳在此期间已落山归家,所以房间内很昏暗。但即便如此,我还是能稍稍看清她的打扮。她裹着我给她的那条浴巾,头发湿漉漉披散着,就这样径直向我走来。
我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眼睛,并为突如其来的画面感到困惑。在事变发生前最后一个疑问是:没戴眼镜的她看得清路吗?
她趁着我愣住的空当走到了我的面前,用古怪的目光看着我,然后,将我推倒在地,整个人压在了我的身上。受到重力影响,遮蔽她身子的浴巾稍稍下垂,这让她的部分肌肤曲线暴露在了我的眼前。但我没有余力去注意这点,我就像是被什么魔力所攫住了一般,只能直直盯着她看着我的双瞳。她仿佛要将我吸入其间。
——呐,来做吗?
她将唇贴近我的耳,酥麻的话语传过我的全身。
“做什么?”
她将头抬起,重新看着我,嘴角上扬。
“你明明知道。”她笑道。
“你知道我们不是这种关系,我对你也不曾抱有这种想法。”
“那我是怎么想的,你又知道吗?”
“我知道,你也不可能会对我抱有这种情感。”
“那你又如何解释如今的这个状况?”
“冲动,误解,或是受到了某种打击而致的没来由的自我放纵。借由自我伤害来找寻意义和慰藉。”
她哈哈大笑起来。
“都到了这种地步了你还是这样在逃避。不愧是有病的人。不过我也有病,所以我不应该笑你。”
“……”
“对了,给你看个好东西吧。你知道吗?互联网真是异常的便利呢,只要留心去查,总能找到一些预料外的消息。”
她坐在我身上,拿起了沙发上的手机。这是她洗澡前放在这里的,我没有动过。她操作了一会,将手机屏幕放在了我的面前,让我能够看清上面的内容。
——速报,S市又出新闻?继有心理疾病的女高中生离家出走后,这次又换在校男大学生突然失踪!事件背后的真相究竟为何?
这是某个不知名网站上的文章,看上去很像是为了追求热点而虚构事实的标题党。但知道真相的我清楚,现实中确实有这样的两个人消失了。
“而且,你知道吗?当我看到那位离家出走的女高中生的照片时——”
她又操作了一阵屏幕,这次是一张照片,上面确凿无疑是澪的脸。只不过更显稚嫩,而且穿着校服。
“——我就意识到了,你果然对我有所隐瞒。但,如果只是收容无家可归的女高中生,我或许并不会对你进行指摘。而我也只是想知道你的真实想法。但你似乎无论如何都不肯告诉我呢。”
“……”
“这件事姑且不提,只是,那一天刚巧发生了另一件事,也就是这个男大学生失踪事件。虽然在此之前我也曾认为这可能只是离家出走。但就现实分析来说,他大概率已经被杀害了。而他失踪的那一天,恰巧就是你前往S市的日子,那一阵里,我也确实注意到你似乎正在计划些什么。而我也大概猜得到你可能的动机。因此,我想要知道:”
——那须田槐,是被你杀死的吗?
……
果然,话题最后还是会回到这个问题上吗?
“如果我说‘是’的话。那么,你打算做什么呢?”
此刻再隐瞒,似乎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我本是不想将夏凪牵扯进来才没有告诉她。但看来,她与此事的关系比我想象中要深许多。
“是啊,我究竟想做什么呢?就比如——”
她随手拿起桌上的威士忌瓶,毫不犹豫地打碎,将碎掉后凹凸不平的瓶身残骸用力插入我颈侧的地毯。我的侧脖被浅浅划伤,向外淌出血来;她的手指也被割裂,溢出鲜血。与此同时,失去了容器的褐色液体也在我们身侧慢慢扩散流淌。三种液体交融在一起,让我感到一阵冰凉。
“就比如,你对他所做的那样。”
“……他对于你来说,是什么重要的人吗?”
“既然你依旧这么冷静,不如试着分析一下如何?”
很奇怪,经她这么一说,我的脑海中竟自然而然地串起了各种线索。
夏凪会为此不惜来破坏我们之间的关系,说明她和那须田槐的关系非同一般。至少不会只是同学或是远房亲戚这么简单。而且我也从澪那里听说了,夏凪的哥哥似乎离家出走了。
又或者这只是误传。离家出走,换句话来说,就代表着行踪不明。
我本不知道夏凪的名字叫什么,但昨日我知道了。澪叫夏凪为“吟”姐。那时,我擅自认为面前女子的全名是夏凪吟。但这是错误的。
又想起了澪看到夏凪校园卡时那微妙的反应。原来如此。校园卡的卡面上印有什么呢?学校名称,学校标识,设计纹样,学工号,最重要的是,是有所持者的姓名。
夏凪之所以没有告诉我“夏凪”是姓氏还是名字的原因是。
之所以在杂志上看到的文章就是用“夏凪”署名的原因是。
澪在那之后听到那须田槐这个名字后的迟疑的原因是。
如果不是进入了如今这个状况,我也根本不可能意识到。就算是现在,我能意识到也已经算是一种奇迹了。
“原来如此。看来是我一直以来都误解了呢。我本以为夏凪就是你的真实姓氏了。”
“这下你知道缘由了吧?”
是的。这几天来她的奇怪样貌也好,如今的反常举动也好。这样的话就说得清了。假设是亲人遭遇了不幸,那么无论是谁都会有所反应的吧。
“那须田槐是你的哥哥吧。夏凪只是你的笔名而已。”
“是的。我的真名叫做那须田吟(Nasuta Gin)。但因为我不是很喜欢这个名字,所以我从没在你面前提过。”
“原来如此。”
“不过,说自己叫夏凪,其实也并没有在骗你。对于我来说,这个名字反倒更是一种真实。那须田吟早在我出现的同时就消亡殆尽了。我是过去的‘我’的异位构体,因此,我决定让自己成为夏凪(Natsunagi),这是那须田吟(Nasuta Gin)的变化型异位构词。这是我在杂志上学来的,怎么样?很有意思吧?”
说来,夏凪确实提过自己喜欢文字游戏来着。也难怪当时看了校园卡的澪发表了那样的感想。
“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做?你要为了自己亲爱的哥哥复仇吗?”
“亲爱?怎么可能。”她就像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样,“不如说,他怎么样和我都没有什么关系。听到家里来的电话说他失踪的时候,我只是不敢相信。因为不想让父母担心,所以我才去查找了各种消息——可真是费劲,不知为何这些消息就像是被封锁了一样,花了我好大精力才最终找到。如果是你的话,应该是知道他的为人的吧。他从很早以前开始似乎就是这样了,倒没什么改变。所以,我大概也能想见你是出于何种缘由才杀死了他。”
“那么——”
“即便如此,他也还是我的——不,是那须田吟的哥哥。你杀死了那须田吟血亲的事实并没有改变。所以我现在才会在这里。”
我闭上了眼。
夏凪——吟的体温透过我薄薄的衣物传达到我的神经。那微微发热的肌肤,她的所为,她所说出的话语。
“你是为了萩理衣爱衣,你那位恋人而下的手吗?”
“是的。”
我知道,此时此刻,再装无知也没有用。
“果然。那为什么要瞒着我呢?”
“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吗?就算不是你,我也不可能轻易把自己杀害了一个人的事情说出去吧。这并不是什么区别对待的行为,单纯是不合道理而已。”
而且,我又能怎么做呢?
“这倒也是,”她的手稍稍松弛了些,但很快又绷紧了,“但不是这个问题。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个。啊啊可恶!”
“那你还想知道什么?”
“……”
如果有好的解决办法的话,我也想要知道。只可惜从我最开始迈出那步的时候,一切就注定已经是这样了。但又为什么我现在会有这样的感受,为什么心跳会如此剧烈?下手的那一刻,我确实获得了许多。似乎有许多话语将要从我口中喷涌而出,可能是借口,可能是别的什么,哪怕这毫无意义。但我还是强硬将其咽下。
“可是,可是啊……这又为什么……你明明——”她已经带有了一丝哭腔。而她依旧在责怪我。
“难道非要我说出自己是因为你的那句话而起意杀人?要我把事情的一切起因都归到你身上?然后再大言不惭地把这些真相全部告诉你,好让你也一起深陷愧疚的漩涡之中?你觉得这是我应该做的吗?你觉得这是我们之间的关系能够承载住的重量吗?你就是想知道这个吗?”
在意识到时,才发现自己心口不一。明明说着这是不该做的事,却还是做了。出口的瞬间,冲动立即消退。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脖颈旁,她的手似乎在颤抖。
像是迷雾,摸不清方向。
但是……
夏凪究竟想要做什么?如此毫无道理的行为,这些是她的真实想法吗?手中的酒瓶也好,心中真正的所想也好。
不该去试试吗?
我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
“你在迷茫,在动摇。”
我睁开了眼。
“你在说些什么啊!我可是都做到这一地步了欸!你居然觉得我在和你开玩笑?”
“你的所做所为太过于矛盾了。你甚至想要献身于我。”
“你可以当作是我对你的试探,或是预先的补偿。毕竟接下来我会对你做出什么复仇都不奇怪。”
“不对,这只是你的自我安慰,也是一个借口。你觉得只要这样就能让自己的内心不再动摇。只要我对你出手,你就能说服自己,说我其实也是个无可救药的人,只是一味顺从自己野兽的本能做出一些违背道德良心的事,从而让自己拥有正当的理由对我复仇。但你又害怕我拒绝你,你担心这几个月来的互相理解都是虚假的,而自己在我心中的分量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有意义。询问澪的事情也是一样,你只是在为自己的选择迫切寻找借口。”
“不对。”
“再加上我近日来的有所隐瞒的态度,就更让你心生不安了。”
“不对!”
“可你其实是知道的,正是你告诉了我,萩理衣爱衣在我心中的分量究竟有多重。正是因为你是个很自卑的人,所以如今你不可能在我面前做出方才那样的举动。又或者,你是已经知道了结果会如何,却依旧这么做了。”
“不是的……”
“因此,你刚才所说的那些,就都只是逞强的话。你的行为全都是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和动摇。直到现在你都没能真正决定究竟要拿我怎么办。你只是装出了一副要强的样子。因为,我所认识的夏凪就是这样一个胆小怯懦,情感纤细的人。你想要依靠我来下最后的决定。”
“……”
“但,我必须告诉你。这也不该是由我来决定的事情。我不是你能够依赖的对象,更何况是在这样一个场合。我没有权力向你提出意见。你无需试探我,因为我这个人确实无可救药。就算你现在就下手夺我性命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
“我只能告诉你,不久后,我会去自首。在这之前,悉听尊便。我不会抱怨。就像你和我说的那样,你应该自己去思考,‘我究竟会做些什么?’但,只有一句话,我必须再次传达给你。”
我直视黑暗中她的眼睛。
“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你……在我眼中真的也是很美丽的存在……”
“太狡猾了。”
她坐直了身子,凝视着我,双手无力地下垂。玻璃碎片从她手上滑落,我隐约看到她被划伤的手依旧向下微微淌下血液。
“……”
“真是太狡猾了。只选择对自己有利的说法。只想着自己逃避。”
“我就是这样的自私的人。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你知道我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到这里来吗?用一句‘你只是在自我安慰’就把我的决心贬得一文不值,你知道自己有多残忍吗?”
她抽噎了起来。
“那难道我说出迎合你内心的虚伪的话,就能让你高兴了吗?”
“太狡猾了……什么悉听尊便啊。那你和那孩子那么胡来的约定,又究竟算是什么呢?”
“澪……和你说了?”
“光靠我得到的那些来路不明的消息,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她都告诉我了。在你昏倒的时间内,我们聊了很多。”
“……”
我从来没有想过澪会向我隐瞒。我根本想不出理由。她还说自己没有在夏凪面前露出马脚呢。
“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动摇。你只会在嘴上说说而已。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还装作和我们共情的样子,真的是,真的是……”
我——
我很想开口辩驳她所说的话,可是当话到嘴边时,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因为,夏凪所说的,没有任何错误。
迄今为止,我也只是在依靠自己的揣测模拟她们的想法。我自己根本没有相应的体会,就更别谈感同身受了。只是因为我是个空洞的人,所以我才能将她们的苦恼尽数吸收。只是如此而已。
“天天就知道萩理衣萩理衣,偶尔也关注一下身边的人啊!”
“……”
“你难道觉得在努力的人只有自己吗?难道觉得只有自己才有这种舍己为人的,所谓‘高尚’想法吗?你根本不知道我们背后的努力。你根本不知道女孩子究竟是怎样一种纤细脆弱的存在!”
“……”
“真是太差劲了!差劲到了极点!这副样子的话,我,她,萩理衣爱衣的决意,究竟算是什么啊?最沉浸在自我满足中的,难道不是你吗?宫水嵁!”
到了最后,她已然口齿不清。她哭得很厉害,但没有俯在我的身上,或许这是她的倔强。
我被骂得哑口无言。只能任凭她捶打着我,不做任何反击。
我本想说些什么或是抱住她安慰她,但我做不到。
而在经历了这漫长的对话后,我也终于有些理解了。
为何夏凪和澪,这两人几乎同时进入了一种反常状态?
不,当这种种事件发生后,依旧能保持正常的人,才是最反常的。
而我又误认为她们才是异常的一方,正是因这双重帘帐,让我没有去深究,让我忽视了许多重要的信息。这状态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所见到的就都是一副假象了呢?
“澪她,究竟怎么了?”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我面前伪装自己的?
夏凪发出了古怪的笑声。
“你终于想起要问她的情况了。”
“她做了什么吗?”
“简单来说,她打破了和你的约定,已经独自离开了。她要我告诉你,不要去找她。还有,‘对不起’。”
“……”
“真好,你被抛弃了。活该。”
但听到这话时,我一直以来躁动着的心,却终于尘埃落定般暂时重归于寂静。
她将我抛弃了。
这就意味着,她不再渴求我们之间的承诺。她不再需要我来终结她。我对于她的责任,我的任务,都到此为止就结束了。我不知道她的心态究竟是怎样的。但从此以后,我和她就又不过是陌路人而已了。
至少,她的生命不会在今天就就此终结。或许这样才是正确的。果然我们之前所做都只是一出儿戏。她就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吧。所以她从我的身边离开了。
……
事至此,我已无能为力。她接下来的一切都和我没有什么关联了。
是这样吗?
“呵,结果,我才是最悲惨的那一个。”夏凪仰起头,无力地看着天花板,“你们一个个都顺从了自己的内心,做了自己想做的事,然后便抛下一切不管不顾。只有我畏头畏尾,最后抱着半吊子的决心变成如今这个惨状。哎呀哎呀,不愧是替代品,果然我在功能性设计上就有所缺陷。”
“不——”
“你还想说些廉价的话安慰我?明明你自己不久前才斩钉截铁断言对我没有任何感觉。”
“……”
“女生,可都是表里不一的生物。当你沉浸在表象的宁静上时,却注意不到背后的暗流涌动。所以,你才被像这样抛弃了。这是你自作自受。”
夏凪抹抹眼睛,努力了一阵,从我身上离开了。她最后看了我一眼——我依旧躺倒在地一动不动,然后重新裹紧了身上的浴巾,就这样回去了。
只剩下我一个人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
这个晚上,我是在头昏眼花与思维混乱中度过的。原先我的病就并没有完全痊愈,在经过这宛若是闹剧般的几场戏后,让我的体温又重新回到了高点。又或者说,在澪离开后,我身上的“祝福”也随之失去了效力。只不过这次没有谁再来照顾我了。我只能依靠自己的力气给自己强行灌下退烧药,并把自己甩到床上。
躺倒在床上,感觉自己被一片漆黑包围。那是深不见底的,空洞的黑,将周围的一切全都从我身上隔离开来。我就这样成了个内外夹心环。
在暂时的平静过后,我又感到一阵难受,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我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受。这又是和那夺人心魄的兴奋是全然不同的感受。我简直觉得自己要窒息了。我知道这原因是什么。真讽刺,在被人指出之后,才能认识到自己的真实感受。
现在,在这世界上感到迷茫动摇的,就又增加了一个人。
我在脑海中回顾这几天来的经历,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来寻找到什么。可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寻找的是什么。
从那个晚上开始,触犯禁忌因一己私欲夺取他人生命,走上不归路。在那个海滩和澪相遇,践踏了她的决心,被她施以拳脚,最后竟然达成了魔幻的“犯罪约定”。之后带她回到这间公寓——久远得宛若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给她买了食物。又在对话中触及了她的雷区,好不容易才让她消气,但这也让我们之间的距离变近了一些。扬言要让她体会幸福,却不知道这对于她来说就像是安乐死的毒药。我本以为这样能带给她快乐,殊不知与此同时还有不可避免的空虚与进一步的绝望。但不知为何,她没有将这一切表现出来,而是在我面前装成了一副与平常无异的,甚至是我希望中的模样。可最终,她还是离开了。甚至愿意舍弃我们之间的约定——我本以为这是对她而已最为重要的东西了。
搞不懂,真的搞不懂。
就连手下的仇人亡魂是竟然是熟人的哥哥这种巧合都会发生,真的是搞不懂。
本以为自己稍稍有些进步,原来也只是假象。我和扮过家家的小孩有什么区别吗?想必没有。
难道,真的是从一开始就走错了吗?
我不知道啊。
不知道啊。
……
好累,好难受。如果能从高楼跳下的话,还是立即死了算了。
“嵁君。”
感觉有人在叫我。
“喂——嵁君!”
声音听起来很近,但又恍惚非常遥远。
我听到了几声轻笑。是非常轻盈灵动的笑声,天真无邪。
我勉力睁开眼。感觉阳光非常刺眼。我不禁伸手遮住眼睛,但并没有什么用。光线似是没有被阻挡住一般仍旧直直刺激着我的双眼,这让我对面前的事物有些看不真切。一切都仿佛蒙上了一层金色的薄纱,很是朦胧。
“你终于醒啦。”随后又传出几声轻笑。“在这种地方睡觉,可是会着凉的哦。”
这是我非常熟悉的声音。
但是——
我勉强张大了眼。我想要去捕捉那个身影。
一仰头,发现她就在哪里。
我一下子泄了力,将脑袋的全部重量,压在了她那柔软的大腿上。
她笑着,十分美丽。但就和我见到的所有东西一样,她也像是被太阳的头纱笼罩住了般,看不真切。我有些能体会背光摄影的妙处了,我眼前所见的她,确实,涌现出了一种无可言喻的近似圣洁的美。
只是,我知道,这是不应该存在于现实生活中的。
不仅是因为我从没见过她露出这样的神情,从未见过她做出这样的举动,也是因为她,萩理衣爱衣,早就已经离开这个尘世了。
我应当是在做梦吧,要不然就是幻觉。
脑袋底下软软的。这比我至今枕过的所有枕头都来得舒服。
我将自己的问题毫无顾忌地说出来了。因为若是连现在都有所拘束的话,那生而为人也太悲哀了。
“梦,幻觉。是吗?嵁君是这么想的啊。”
“难道不对吗?”
我又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难道,我也已经成佛了?是烧得太严重了?”
她捂嘴笑了起来,然后摇摇头,否定了我的猜测。
“嵁君还好好地活着,至少我是这么感觉到的。至于这里,这确实可以说是梦,幻觉,幻想,或是与此类似的一切现象。你说的没错。不过,这也可以是现实,只要你认为这是现实的话。”
“可是,你——萩理衣应该,嗯,应该已经不在了。所以,这不可能是现实。”
“嵁君还真是死脑筋呢。”萩理衣爱衣拿食指戳着我的脸颊。
我从没见到过萩理衣爱衣会如此打趣,不过,不知怎的,我突然觉得这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所谓现实是什么?”她轻轻抚摸着我的头。我才发现自己的头发十分凌乱。自从某天以来,我就没剪过发了,不像我那位“十五日教授”。不过,我周边的人都并没有提醒我这件事。
“现实和幻想,这不就只是人为界定的一个区别吗?就比如,你若是躺在在小澪的膝枕上,听她的讲述,你就会因为‘嵁君’和‘小澪’这两个个体确实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来判定这是现实;那现在,你遇到的实际上是这样一个情况,你遇见了我,本该早已死去的名为萩理衣爱衣的少女的幻影。而你则凭借生死的集合范围来判定这不会出现于现实中,所以是虚假的。可你不是确实,此时此刻,存在于了这一‘虚幻’之中吗?这难道不能被称之为一种‘现实’吗?”
萩理衣爱衣居然会知道澪的名字。果然是我内心的投射吧。
“这——这只是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的差别吧。”
“这时候谈这种哲学未免也太不解风情了吧。在不怎么会和女生聊天这一点上,嵁君你还是没怎么变呢。”
她轻拍我的头,轻声笑道。
“……”
“唉,如果你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话,那就这样想吧。你还记得我以前和你说过的,一生仅有一次的愿望吗?”
“记得。”
“那我就是因为强烈的祈愿,祈愿无论如何都想永恒陪伴着你,所以即使在肉体上消亡了,却仍驻留于了你的身边。你不是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会和我成为恋人吗?这也就可以得到解释了,其实就是我稍稍耍了一点超自然力量的小花招嘛。或者,如果真的把我称作‘幽灵’‘妄想’之类的存在能让你能更容易接受的话,我也不是不能迁就你一小下。”说着她用双手摆出了可爱的幽灵拱手造型。
“我知道了。”
我决定,不再追究这些细枝末节。这都没有意义。
“就算是妄想,我也从没想过自己能再见到你。”
“也许恰是你强烈的思念才‘编造’出了‘我’呢。”
“那这编造也太真实了。我觉得就凭这样无用的我对你的了解,是不可能做到——”
在我说完话之前,萩理衣爱衣就将修长柔软的手指压在了我的唇上。
“又来了。嵁君总是这样贬低自己。可这都不是你的错啊。嵁君是无辜的。”
“是我没有拯救你。”
她摇头。
“不,你早就已经拯救我了。你所付出的早已远远超出了我这个自私的人所能给你的回报。如果没有遇到你的话,想必我连那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都不会曾拥有。反倒是我……”
她欲言又止。
我不禁怀疑,如果这真的只是我自己的妄想的话,那我作为一个医学观察的对象可能是极具有价值的吧。她的反应也太逼近真实了。
不如,就把这当作是另样的现实吧。就作为是另一个,萩理衣爱衣尚未死亡的世界线吧。
萩理衣爱衣的腿微微晃动着,像个天真的孩子那样。我将头偏向背她那侧,才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何方。
这炙染的枫,飘摇如燕,如焰,我确实见过。
难怪她说我在这种地方睡觉可能会感冒。
我正躺在自己梦中,那个偏远的秋季河堤上。
萩理衣爱衣摆动的足尖几乎要触及水面。这水原本有这么高吗?水倒映出阳炎和红枫,但倒映不出我们的影子。微风吹过,阵阵涟漪。
“你和小澪,相处得似乎不错嘛。”
她无来由地说了这么一句。
“我,我觉得自己亏欠于她,就像我亏欠于——不,没什么。”我想起了她刚才对我的微词指摘,“我的内心有一股没来由的冲动,所以,我想为她做些什么。但是,似乎不是很顺利呢……”
“嵁君之所以想要做些什么,是因为她的处境和你想象中的很相似吧。”
“什么意思?”
萩理衣爱衣低下头看着我。她的脸靠得很近,但我还是看不清她的容颜。我不由得屏息。
“嵁君,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了吧?”
“我——”
我第一眼看见少女身上的伤痕时就能辨认出来,并隐隐猜到其的遭遇,这确是有原因的。
我并不是第一次见到有类似遭遇的人。
“而且不仅是我,其实还有一个人吧?”
萩理衣爱衣用右手食指轻点我的鼻尖。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萩理衣爱衣这件事,但如今的她却连这都知道了。果然,这只是一场虚幻。但即使是虚幻,也没有所谓。
“说实话,有些嫉妒呢。但,这也一定是我和你相遇的契机吧。所以我不会抱怨。”
是的,那一天,我之所以会在那个情况下下意识就向萩理衣伸出援手,都是因为我所做的那些梦。尽管那似乎并不是现实中发生过的事,但当时的我,和那个我,“宫水嵁”,的一部分确实相连起来了。梦中的冲动传导到我的物质体内,在我反应过来时,我就已经擅自做出行动了。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就好像我就应当这么去做一般。
对萩理衣爱衣的遗悔,使我和澪相遇了。
对梦中少女的缘求,则是我和萩理衣爱衣相识的起因。
所以,那梦中的少女,才是一切开始的契机。而且,她,也恰就是萩理衣爱衣所说的,那个有着相似遭遇的“第一人”。
柊壹弥。
这是我在纸上,已不知写下了多少次的名字。
而且好巧不巧,现在,我和萩理衣爱衣所再次相逢的,梦幻般的这个枫雨河堤,也恰就是我第一次和柊壹弥所相遇时的那个场景。
“我呀,就只是为了这个而来的哦。这可是宝贵的提示。”
“什么意思?”
“虽然我很想再多待在嵁君身边一会,不过,魔法总是有时限的呢。午夜十二点马上就要到了,灰姑娘也该暂时离开了。但,能再次见到你,我就已经很心满意足了。”她没有正面回答。
“怎么说的,就好像你马上就要消失了一样……”我忐忑地说出了口。
“如果这次的再遇,能打消你心中的一些疑惑,或是在你的潜意识中有一些作用的话,那我也算是不负此行了呢。”她依旧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我们还会再见吗?虽然这句话由我说可能不大妥当,但是——”
“我知道的。”她阻止了我,“当你再次陷入迷茫时,或许我们还能像如此般再会吧。到时候,我会试图给你多一些的提示哦——如果我能做到的话。啊哈,就好像我是游戏里的提示NPC一般呢。不过,我相信现在的嵁君已经有能力独自抵达最终的结局了。”
“……”
“不要这么皱起眉头呀。”
“因为……呐,告诉我吧,我到底该怎么做?我已经完全搞不懂了。如果是萩理衣的指示的话,我一定能够说服自己听从的。”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哦。”面前的女生露出了温柔的微笑,那是如太阳公公般温暖的微笑。她捧起了我的脸,将额头贴在了我的额头上。我们就这样在极近的距离下对视。我想说的话,想要倾诉的话,想要抱怨的话,一下子就全都咽回肚中消失殆尽了。
那熟悉的面庞。
“嵁君你需要的,你所寻求的,并不是这样。其实你是知道的,就和你对别人所说的那样,这是该由你自己得出的答案。”
“可是——”
“但如果你无论如何都舍不得我的话,”她仰起头,看向那河畔,并吐出舌头,“那我就在最后再送给嵁君几句话吧?”
“……”
“不需要质疑自己,嵁君就是嵁君。不论发生什么,至少我是不会责备你的,我会一直陪伴着你。因为你就是我的英雄。你拯救了我,这一事实,还希望你不要质疑。请相信我。
“就是这样。完毕!”
我就是我,吗?
我这样的人,真的可以吗?
“差不多要说再见了呢。”萩理衣爱衣的声音逐渐变得缥缈,我的触感也变得恍惚起来。天地开始旋转,那河,那枫也跟着旋转,就要被冲入螺旋。阳光依旧耀眼。
她用自己纤细的手,为我捋顺了最后一缕发丛。
“晚安。”
她轻轻合上了我的双眼。我再看不见她的身影。
“别走——”
我拼尽全力,呐喊道。
——爱衣!
但我的意识也渐渐消融,正如我在另一个现实所曾体验到的那般。
我于是缓缓下落,直至深渊。
我睁开了眼。
我深觉自己已经完全没救了,居然在自己深陷自我怀疑和动摇时梦见了亡故的恋人为自己加油打气。我不由得露出了苦笑。到最后,竟然要依靠这种幻象来自我安慰,真是太悲哀了。
可是,这样就好。
哪怕是幻象,也想再见你一面。也许这才是我真正的愿望。
而你的出现,也一定是有所意义的,对吧?
有什么东西,是切实传达给我了。某些我一直忽略的东西,某些我一直忽略的细节,某些不经由他人提醒就绝不会注意到的线索。
和你相遇的意义是。
在那个场景重逢的意义时。
提到那个人的意义是。
如果澪是在那个时间节点就已经开始对我伪装自己的话,那么,契机是什么?回想一下吧,那时,她看见了什么?在我书桌上的,除了笔袋,作业,照片,还有些什么?看见了那个,那些内容,她为何会产生这种反应?
为什么,她会在最开始就对我的名字感到讶异?
哪怕还是有些头晕,我依旧坐起了身。走进浴室,想着用冷水洗把脸能让自己更清醒一些。但我意外地发现了某些本不该在那的东西,又或是本该被拿走的东西。
夏凪把自己的随身衣物放在这里了。但是,并不是随意丢弃,而是整整齐齐地叠放了起来。
我不受控制向那走去,并小心翼翼拿起衣服,查看起来。
夏凪在离开前说,女生都是双面的生物。
也许——
有了。
我在她的衣服口袋里找到了些什么。那是一张纸,像是随意从笔记本上撕下的。上面用水笔写着两行文字。那是两个名字,和音节。
看到这的一瞬间,结合不久前的经验,我突然明白了什么联系。
这便很简单了。
如何才能得到零?
那自然,是要消去某些东西。就好比,将一消弥。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意味着什么?
真的会有这样的巧合吗?
假使不是巧合的话,那么……
之所以上天会在最后的日子里眷顾澪的原因,她最后离开的缘由,似乎也不是那么飘渺不定的东西了。
也许,这件事的性质和我们一直以来的所想着实大相径庭。不仅是这件事,这个充满了奇妙玩笑的世界也是。
但现在的我,已经对这种事情见怪不怪了。毕竟,我可是经常活在幻觉里的生物啊。
那最后,就只剩下去哪找她的问题了。
我曾在她的包里塞了足够多的钱,这让她几乎能通过交通工具到达任何地方。不过,就算不凭借这种东西,她也一定能到达任何地方。
可是,她会去的,她想要去的,应该只有那里了。这也是萩理衣对我的暗示。
我决定,在七日的约定完结前,再次回到那个起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