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座到处都是火焰燃尽后,残留着残垣断壁的焦炭与尘埃的废墟之城,三个脏兮兮的少女拖着一个口袋,在清晨微冷的白光中匆忙地前进着。随着天色渐明,在街道上游荡的“食尸鬼”们——芙蕾雅给那些沉浸在无名恶疫中自相残杀的怪物起的名字——似乎也开始显得疲倦,并没有注意到在街巷的阴影中几个鬼鬼祟祟的小小身影。
那场瘟疫在极短的时间席卷了这座城,使他们和被他们攻击到的生物变成了一种惨白、瘦削、嗜血而狂躁的怪物。然后又只用了极短的时间就让局势不断崩坏、恶化,直到无药可救。
一开始,那些感染的人和被感染的人看着好像和普通人没有区别。他们看着只是变得疯癫而嗜血,却还有一些智力,让人们只以为是中风,或是犯了什么疯病。
但他们的指甲很快变得又尖又长,而且愈发坚硬。而眼睛会逐渐变成一片漆黑,并愈发的沉溺于黑暗之中。最后,那点残存的神志也会迅速被暴虐填充,彻底沦为贪食血肉的“食尸鬼”后,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芙莉尔觉得这个名字起的很合适,比起“那些怪物”要明晰许多。但听着充满既视感的描述,她脑袋里面总是会无厘头好冒出各种“生化危机”里的桥段,这时候再看着认真讲解着的芙蕾雅,总觉着有些出戏。
如果在路上遇到超过了两个在阴影中聚团的行尸走肉,三小只就从别处绕行,但如果刚好碰上有落单的拦在路上,那么三小只中最小的那只——芙莉尔——就会挥舞着豆沙包般大的拳头上去,大喊一声“炎拳!”
然后趁着这些人形怪物没注意,这只小手上就会燃起足有她半人高的黑色火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的捶向那个光滑的白色秃顶。夸张的冲击力会直接把“食尸鬼”的脑袋砸进到胸口里面,一拳打成了一个“义”字。
不过,这一次却显得有些不同寻常。
普遍而言,一旦“食尸鬼”的脑袋遭受如此重创,早就应该一命呜呼了。可是令人惊讶的是,即使这个“食尸鬼”的脑袋已然被深深地嵌入胸腔,黑色的火焰从头顶凹陷的地方蔓延到了整个头颅。但它居然仍然能够挣扎着扭过了身子。
由于肺叶被颅腔的重压粉碎,残破的肺腔明明几乎无法挤出任何声音,只能喷吐出带着碎块的黑血,但它那喉咙深处却仍不断发出一阵“咯咯”作响的杂音,然后开始胡乱的挥舞着爪子,锋利的爪子带出了尖利的破风声,像是打算想在少女的身上留下些显眼的纪念。
“嚓!”
一把长刃匕首“刷”的射穿了这头“食尸鬼”的血肉,从心口势如破竹般地贯穿了它的心脏。然后继续向前突进,直到切断开它的脊柱后从它背后射了出来,钉在了身后烧焦了的门柱上。原本还显得生命顽强的怪物就这么轰然倒地,彻底失去了生机。
“不要这样挥霍你手中的黑焰,芙莉尔。邪术的力量本身是一种‘不等价交换’,不是说你投入的力量越多就能达到越好的结果,如果弄不清楚这一点就只能事倍功半。”
芙蕾雅一脸严肃地指导着芙莉尔,紧接着又皱起眉头。“而且你施法的时候为什么要把咒语大声念出来啊?习惯了?这到底算是什么奇怪的习惯啊!我告诉过你要默读的吧?”
看着芙莉尔那有些茫然的表情,她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边告诫自己应该有些耐心,一边继续耐心教导道:
“我不是很想管你给你的法术取了什么名字,但比起这个,在施展法术之前,你一定要先想清楚自己究竟想要达成怎样的结果,然后再在脑海之中去精心构思出你所要构建的术式,这点和魔法是一样的。”
“无论如何,都不要怀疑自己能不能够做到!你的力量不可能比希瑟小,但你刚才犹豫了,倘若连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达成目的,那么到头来恐怕就真的……”
芙蕾雅有些头疼。
这并不是因为芙莉尔不好教。恰恰相反,芙莉尔在天赋上天生就是吃邪术师这碗饭的,就好像真的有神明亲自选中并眷顾着她。
与每次施展邪术前都需要精心准备大量祭品,不辞辛劳地绘制法阵,最后会将整个房间搞得凌乱不堪的芙蕾雅等人截然不同。芙莉尔无需借助繁杂冗长的仪式流程,就能轻松自如地释放这些禁忌的力量。好像这些火焰本就依附在芙莉尔的身上,如血肉的延伸般予取予求。
更为惊人的是,通常被视为难以驾驭、桀骜不驯的魔能,一旦落入她的手中,却变得像魔导师手里的元素一样乖顺。
如果仅仅只有这些特点,或许还不至于让芙蕾雅感到如此震撼,毕竟邪神的恩赐向来是喜怒不定的。
真正超出她认知范围的是——所有人都清楚地知道,邪术的施行必然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弱者和走投无路之人祈求神明的垂怜可以奉献自身,但如果不想被当做被点燃的烛火燃尽的话,往往要用祭品来取悦神明本身。
但芙莉尔连续数次尝试点燃象征着神之力量的黑焰时,除了消耗了少的跟玩笑一样的体力之外,竟然丝毫没有出现任何损耗。除了可以短瞬间强化体能之外,还可以焚化理解中的一切。
反倒是伴随着魔法能量的波动,几缕细微的灰烬从她那如丝般柔顺且修长的黑色秀发上缓缓飘落时,在黑焰的点缀下宛如夜空中闪烁的点点繁星。
邪术本身已经很超脱常理了,但这完全是在白嫖吧!这已经超过邪术能够解释的的范畴,属于玄学了吧!
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芙蕾雅在心底开始不可避免的涌出一股担忧:她确实是想在这片混乱的灾疫中活下去,也自认不是什么好人。
但如果为了自己活下去,却放出了一个可能造成远比这个城市更多的人死去的恶魔,是不是实在过分了些?
“牧神啊!您真是太过‘慈悲’了,可如果芙莉尔是您的神使的话,您又希望我该怎么做呢?”
芙蕾雅在心中叹了口气;牧神依旧沉默,没有任何回应。
“芙莉尔,你还记得来这里之前的事吗?”
芙蕾雅拄着骨节似的手杖,牵着她在这崎岖不平的地形中跋涉着。希瑟一直在前面领路,只有遇到落单的“食尸鬼”的时候会停下来让芙莉尔试试手,然后揣着手在后面冷眼旁观。
但真说是冷眼旁观,似乎也不太合适。如果芙莉尔真遇到什么危险的活——就像刚才一样——她会一飞刀直接把“食尸鬼”给钉地上。
些微让人有些惊讶的是,希瑟的这些本事并不是神明所赐予的,而是她自己习练出来的本领。她似乎不需要邪神的力量就能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活下去,却还是和两个有些拖油瓶的小丫头一齐走来走去,因为看起来并不是一个喜欢人大发善心的人。
从这点上来说,还真是奇怪。
继续上路的一行人正在城市的巷道中左绕右绕,希瑟似乎对这座城市的道路非常熟悉,即便现在满目都是燃尽的焦炭和熏黑的石墙,但希瑟在前面领路和绕路的时候都没有过迟疑。
如果不是在撞运气的话,那应当是对每一处拐角,每一个街道都已完全烂熟于心。芙莉尔有些奇怪的把目光落在开路的希瑟身上,好一会儿,才重新又把目光调转回了芙蕾雅的眼中。
“我记不大清楚了。”
“记不清楚了?”
“我记得……我最后好像是在出租屋里看小说,当时刚刚领完了毕业证,但又不急着找工作,所以就放纵了些。”
“毕业证是什么?”
“就是象征你已经可以工作了的证明,因为从拿到毕业证到必须找工作之间还有一段空闲的时间,所以我那几天的心情都很好,但之后的记忆就没有了。”
芙莉尔一边思考着回答的措辞,一边在手上附上一层黑焰,摁在了面前挡路的一块房梁上。黑色的火焰直接在湿润的木梁上燃了起来,转眼使只剩下黑色的灰烬。
“真方便啊。”
希瑟看着这团无名的恶焰,情绪不明的感叹了一句。
芙莉尔指尖的动作稍稍一顿,她倒是知道为什么希瑟会这么说。
芙蕾雅向她解释过,希瑟得到的赐福叫做“理解的荆棘”。这是有些晦涩的名字,远没有“黑焰”或“读心”这样容易理解的直白。
从她的描述上而言,似乎这种能力可以使从口中讲出的知识或秘密都会埋着某种“荆棘”的种子。只要出得她口,入得人耳,讲述的越多、需要理解的内容越多,那么那些字句中埋下的种子也就愈加的多而锋利。
听起来好像含很有用的样子,但是对现在的局面毫无裨益,能听得懂她说话的都是同伴,而她自己也算不上什么博学多才的人——这是她自己说的——唯一的好消息是,这个能力并不是必然发动的,只要说的话少些,就不会给同伴身上种上种子。
而祈求赐福以建立联系的好代价,却是失去了嗅觉。这让她本来就危险重重的探索这件事,变得看起来很危险,但实则一点也不安全。
对于“理解的荆棘”,希瑟只觉得是一种鸡肋,她自己也不知道话到底多少才算是少,所以本就不怎么喜欢说话的人就变得更沉默了。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你没有感觉到头晕,头痛,脚下突然出现一个魔法阵或者眼前出现黑色的漩涡之类的东西吗?”
芙蕾雅追问着,牵着芙莉尔从一堆碎石中翻了过去。芙莉尔的手很小很软的一只,指尖和芙莉尔的脸蛋一样,带着点柔嫩的粉色。让芙蕾雅想到了自己在奇克尔洛斯的只有四岁的妹妹。
愿奇克尔洛斯没有遇上塞克琉斯这般的厄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