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底层的人们总是在谈及自己的生活时最为真情流露,无论是居住环境,人际关系又或者是最近的经济情况,比如约翰家的太太跟汉斯搞在了一起,隔壁家的皮特因为顶撞工头被扣光了一个月的薪水,邻居家穿着开裆裤的小孩用板砖把自家窗户干碎了种种。
人们乐得比惨,这能让他们获得更多的同情,同时还可以让他们显得为人谦逊,最主要的还是能给周围带来一点笑料,至少证明这生活还没烂到骨子里。
然后聊着聊着就会把话题岔到那些“身居高位”的家伙,他可以是远在都城的国王,也能是今早从广场看到的拎着裙摆仰头走过的贵妇。问题也是各种各样,比如那些人的马桶是不是金子做的,他们吃饭时会不会有乐手在一旁伴奏。
每当谈及这个问题是绕不开的便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工厂主,他们是谁?
是他们的雇主,是他们的“衣食父母”,是他们眼中资本的化身,是无数底层人民命运的裁决者,也是那个时代发展的推动者......事情是怎么一步步的演变成这样呢。
灰色三月——
当时还是奎多尔第二帝国的君主安提柯四世在外国势力的资助下单方面悍然解散议会,试图复辟君主制,帝国议会紧急通过法案组织部队与民兵,于是身着灰衣的议会军同王国军在王都对峙。
局势在安提柯四世下令暴力镇压后事态升温,武装冲突整整持续了两个月,最后的结果是王宫被破,安提柯被按在断头台上在广场斩首示众,自此资产阶级从幕后走到台前,年幼的君主被剥夺了权力,沦为国家的象征而非统治者。
扳倒王权的资产阶级乘着西进的工业化浪潮积累了大量财富,并借此与旧贵族通婚来进一步攫取权力完成地位的巩固。
大量的资产阶级新贵族应运而生,从帝国时期被鄙夷的商人一跃而成国家的上层阶级,自此奎多尔王朝完成了封建主义到资本主义的转变。
现在伽罗尔要来面试的正是这样的一个弥什罗郡本地的“新贵族”。
唉——
一声长叹。
天气晴朗,无风。
门口的伽罗尔向着里面望去。
新古典主义的府邸正对大门,修的富丽堂皇,颇有几分暴发户的样子。
他不擅长对付这些贵族……在前线时,每次那些世家大族来视察前线时他们总得早早起来,把自己收拾的得体一点,当他们假意惺惺的慰问自己时还得挤出一张笑脸应付他们。
有够累的……真要体恤我们的话就多送来点人类能吃的东西……红酒,白面包什么的。说两句好话有个蛋用。
哪怕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不太舒坦。
左右看了看。
干瘪的树枝上只剩下零星的树叶仍在坚挺,喷泉也保持着沉寂,应该是一进秋天就停运了。
大道两侧仆佣正在维护已经枯黄的草坪,看到这片枯败的景象就不自觉地想到早上戴雅的样子......
唉——
心情还是很沉重。
他拉响了门铃
叮咚——
......
“您好,阁下,我是伽罗尔·波利塔·瓦尔多纳,您可唤我伽罗尔。今日冒昧前来贵府,是希望能有幸为少爷担任剑术指导一职,多多关照。”
屋内有些夸张的装潢,搞得伽罗尔有些紧张,不自觉的咽了咽唾沫。
“哦,原来是伽罗尔先生,提林卡先生跟我提到过您,叫我利安德吧还是。”
“好的子爵先生。”
看着面前的男人。
他在犹豫……犹豫形容面前的子爵到底该用肥壮还是健硕。
他带着一顶假发,估计是用来遮挡他寥寥数根的头发,小鼻子下留着两撮小胡子,整张脸倒是被打理的还算干净,除了胖点没什么问题。
原谅他略带冒昧的评价,但伽罗尔对贵族实在说不上什么好话……
“提林卡他给了我一封介绍信。”
办事怎么这么快!这才一个晚上!
“哦哈哈,”他干笑两声:“我很荣幸?”
“不用太过拘束,您瞧瞧,您来的太早了我什么都没准备。”他看了看伽罗尔面前空荡荡的桌面:“,需要我给您倒杯茶吗,或者酒水也行。”
“不用了,我早上吃过东西了。”
“哦,好好......”
“请出示一下身份证明,这个流程还是要走一下的。”
伽罗尔从公文包中拿出身份证明和一沓大大小小的证件。
利安德一手接过靠在沙发看了起来。
“我在极境服过兵役。还有六年的私人护卫从业经验。”
“哦......很不错的履历。能得到提林卡先生推荐的人果然优秀啊。”他扶了扶眼镜笑道。
“过奖了......”
淦,我和那家伙有这么熟吗?
昨天看着他也没那么热情啊......他为什么这么帮我,不会有所图谋吧。
我一没钱,二......老天。
该不会是……
同性恋。
想到这个词伽罗尔打了个寒颤,不会吧——我记得奎多尔没那么开放包容吧。
一瞬间,质疑,惊恐,害怕各种情绪在伽罗尔脑海中交相呼应。
他摇摇头,算了还是别想那么多了。
以后估计不会太常见到……吧。
“伽罗尔先生?”
“嗯?不好意思刚才在想事情。”反应过来的伽罗尔连忙坐正。
“没事,没事,”他摆了摆手,语气依然温和。
这不拘小节的态度引得伽罗尔对他有些改观,一般情况下这种贵族对被无视这件事都比较在意的。
这人至少表面性格上还不错。
“我很满意,那么一会您就......”他刚举起手——
尖厉的声音从楼上传来,打断了子爵讲话。
伽罗尔抬眼望去,只见的子爵眉头瞬间紧锁,整张脸绷得铁青。
明显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了。
“你从来没有在乎过我!你始终在乎的只有那个女表子,那个下城区的女表子!”她的声音愤怒而颤抖。
一名贵妇撑着二楼的扶手,一手指着坐在楼下的利安德子爵,大声的怒斥,脸上的妆容都因此而扭曲。
“夫人,老爷正在谈少爷剑术指导的事情!”
管家从一旁急忙的跑来,抓住贵妇的胳膊,将她向房间深处带去。
“我恨你!我还不如一个贱人!我告诉你利安德,我恨你......我要让所有人知道!你就是个……”
咚——
沉重的关门声传来,声音戛然而止。
“要不我晚些时候再来?”伽罗尔尴尬扭过头。
“不,没必要,”他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殆尽。
“不好意思啊,让您看到家里这副模样。她从今天早上情绪就有暴躁……您知道的。”
意识到自己刚刚目睹了一场贵族伦理大戏的伽罗尔还在思考着刚才的对话意味着什么。
“没关系……利安德子爵。”
他手捂胸襟,微微躬身,行了一个相对传统的莫格罗德的贵族礼。
幸亏他过了这么多年还记得……对啊,自己好像也是个贵族来着,虽然是落魄贵族。
害——都是往事。
利安德子爵眼前一亮,连带沉闷的语气都轻快了不少。
伽罗尔行礼的一刻他就看得出来这不是临时抱佛脚的敷衍,而是自然而然的流露,是那种自内而外闲适优雅的贵族气质,士兵或者是其他常年打打杀杀的雇佣兵是学不来的。
但他为什么要走上佣兵这条路呢?估计也是有自己的苦衷吧……利安德不打算多问。
他点了点头。
“孩子这个点应该在庭院里看书或者练习,您可以去那找他,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就是。”他露出一道浅笑。
“可能是疏于管教那孩子说话不太尊重人,您别放在心上。”他叹了一口气:“如果真有什么触怒您的地方——”他脸色一沉。
“您大可放心敲打敲打他,我们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教育他了。”
他苦笑一声然后,拍了拍伽罗尔的肩膀。
“请容我失陪一下,夫人的事我必须去处理一下。”
说罢他便回了一个礼,就从伽罗尔身侧走开,应该是上楼去找利安德夫人了。
“伽罗尔先生这边请……”管家上前一步说道。
“好的。”
……
艳阳高照,小男孩孤单的倚在枯萎的橡树下,怀中摊开一本书,但视线却没在书本上,反而是看着远方飘来的一朵白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少爷就在那。”
老管家向伽罗尔示意着。
“我知道了,谢谢。”
“应该的,先生。”
“没什么事我先退下了。”
“嗯”
伽罗尔向着男孩走去。
‘这小子自命不凡,整天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搞得本地的老师闻其名而避而远之,是个脑子有点问题的家伙。’
提林卡的话在他耳旁反复涌现。
他有些好奇,这到底是坊间经过夸大的传言,还是他确实是一个目中无人却万里挑一的天才,在他看来下城区传出来的话一般听半句就好。
伽罗尔已经走到了他的身旁,男孩还是没有动静。
睡着了?但他眼睛还睁着......
看样子只是单纯的懒得搭理我,没想得提林卡说的是真话。
他的兴致被扑灭了几分。
男孩没有反应,伽罗尔也不好离开,只好走得更近点,直到他的身影盖住了男孩脸上的阳光。
男孩这才瞥向伽罗尔。
“对不起这位先生,刚才没注意到您。”他慵懒地说道。
虽然态度很让人不爽,但勉强还能沟通,伽罗尔想到。
不生气,不生气,沟通沟通应该还有救。
“那么您准备什么时候收拾东西回家呢?”
这小子什么时候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