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啦——
融化、形变、失去平衡,杯中摞在一起的冰块在重力作用下坍塌,与杯壁发生碰撞,发出短促而清脆的声音,最终融入红褐色的茶液中。冷凝的水珠沿着杯壁蜿蜒滑下。
“咳咳,嗯哼——”老迈的声音,正清着嗓子。
翻动书页的手突然停住了。
“嗯——”声音的主人犹豫了一阵,伸出手拿起了那杯正“冒着冷汗”的红茶,仰过头喝下几口,然后发出一声满足而舒缓的叹息。
“还是王都空运过来的红茶喝起来最为清爽。”刘易斯低垂着眼眸盯着漂浮在冰面上还剩下几小片的冰块,又揭开一旁的木制冰柜,用夹子挑出几颗方正的冰块投入杯中。
咚——
冰核坠入茶汤激起的同心圆,引得杯中轻轻荡漾。
“在寒风的刺痛下,冰冷会让大脑变得更加清醒,让人走出困境。老话没错。”
入夜了,黄澄澄的灯光充满房间照在纸上,映出一片温暖的晕圈。刘易斯的目光从杯中漂浮的冰块移开,重新落在书页上。
只是看了一会后又皱起了眉头,他一手摘下眼镜,紧闭着双眼,用手揉捏着眼眶。
他年事已高,尽管圣神的赐福让他免于衰老,但身体的腐朽去却让他开始感到力不从心。
“身体的衰老只是开始,我的意志还能在时间的冲刷下坚持多久呢,这恐怕才是信仰对人最可怕的考验。”刘易斯低声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
视力减退,腿脚不利,行动愈发迟缓,曾经矫健的步伐如今已变得拖沓。刘易斯缓缓站起身,扶着书桌的边缘,才堪堪让自己站稳。
他缓缓走向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透过窗户看向外面的夜空。月光如水,洒在庭院的石板路上,勾勒出一片清冷的光影。远处的钟楼传来沉稳的钟声,一声声敲打着寂静的夜。
嗒,嗒,嗒,嗒……
钟声之外还有着什么声音,是从外面传来的。
嗒,嗒,嗒……
是硬质皮靴踏到大理石地面的声音,而且步履匆忙应该是有什么急事,来了。
嗒!
脚步声干净利落的停了下来,就在自己的背后。
刘易斯有些迟缓的回过头,深沉而难以捉摸的目光扫过劈啪作响的壁炉与墙上的挂画,最终定格在立定在门口审判官身上。
“冕下,”审判官低着头躬着身子,胸前的绶带自然的垂落。
“请起,只有我一个人就没必要行礼了。”刘易斯淡淡说道。
“冕下……”审判官喉结滚动着挤出尊称,脸色阴沉的骇人,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物。
“来自远山区空天海军锚地的电文:由中央教廷派遣的圣飞利浦号浮空舰搭载着两位圣徒已于前日晚上七点三十五分到达了锚地,正乘车向弥什罗郡莫里埃大教堂赶来。”
“嗯,这很好,还有呢?”刘易斯看出面前紧张的审判官还有什么没有说出来。
“魔女复苏与莱昂纳多审判官遇刺案有了进展……但调查结果仍需主教您进行确认。”他上前将一张信封放到了宽大的办公桌上又退了回去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说实话,调查结果令我很不安,大人。”
刘易斯在审判官和信封之间徘徊,什么样的消息能让这些见惯了邪祟的审判官感到恐惧。
他缓步走到桌前,将那封不大的信封捻起。
封条完好,手指抚过火漆封印,审判庭的荆棘天平纹章在烛火下泛着暗沉的红色,信件保存完好。
是审判庭直传的消息……
抬眼看着面色铁青的审判官。
“你先出去吧,在门口待命,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
审判官点点头在沉默中转身离开,走前合上了厚重的木门。
咔哒……
黄铜的齿轮刻满了雕花旋转半圈,门闩紧闭。
在确认门彻底关上后,刘易斯收回目光,神色如常的走到壁炉前,他手持信封,将其轻轻悬于跳动的炉火之上。
封蜡在热力的作用下,渐渐浮现出点点金屑,逐步脱落
滋啦——
突然那火漆好像有着生命一样,在一声尖啸中开始沸腾,体积迅速缩小,最终在一缕缕升腾的白烟中消散无踪。
他将手收回,从已开启的信封中抽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羊皮纸。信纸的质地厚实,上面的字迹用深色墨水书写,笔迹工整却带着一丝急促,仿佛写信人的心情与这沉沉的夜色一般凝重。
信纸被展开,目光迅速掠过每一行字句。他的眉头逐渐皱起,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难以置信、惊讶、担忧、愤怒甚至还有悲伤。
“约书亚……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走到这一步?”
嘴唇有些发抖,这信里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压在他的心上。他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了。
转身,目光投向墙上那幅巨大的壁画。画中,一名英武的战士身披洁白长袍,身形矫健,正凌空跃起,手中的利刃闪烁着寒光,精准而决绝地刺入邪龙的眼睛。
龙瞳中的痛苦与愤怒仿佛透过画面扑面而来,而战士的神情却坚毅如铁,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胜利的必然。壁画的色彩浓郁而深沉,光影交错间,仿佛将那一刻的生死搏斗永恒地定格在了时光之中。
刘易斯的目光久久驻留在那战士的面孔上,眉头皱起几度叹息,试图找到答案……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苦涩,仿佛被人扼住喉咙,他记得约书亚的坚定眼神。
约书亚他不该涉及这件事的。
杯中的冰块再次融于茶水,浑浊的目光不知道该安放在何处。
片刻后,他终于低下了头,眼中闪过一阵决绝,走到壁炉旁,将信封与信纸,通通扔进了壁炉里。
跃动的火舌爬上羊皮纸边缘,将"圣约书亚"这个名字卷曲成焦黑的残骸,化为片片灰白。
无论面对怎样的背叛与黑暗,信仰、秩序与正义终将胜利。
“审判官。”刘易斯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门外的审判官听到召唤,立刻推门而入,恭敬地站在门口。
“冕下,您有何吩咐?”
“封锁有关消息,单独召见两位圣徒,备好车,我要去大教堂。”他牙关紧咬,仿佛咬断了最后的犹豫:“立刻!马上!”
如果情况属实,那他便会亲自去审判自己的老友,这不仅是对约书亚最后的慈悲,也是对自己良信仰的交代.....
他苦笑一声。
亲手将曾经并肩作战的伙伴送上审判席,这种痛苦与挣扎,只有他自己能够体会。
当刘易斯再次抬起头时他已经收起了眼中的慈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峻与坚定。
两名身着板甲的修士从门外走来,步伐沉稳而有力,每一步都仿佛在宣示着教会的威严。
修士们来到刘易斯面前,恭敬地低下头,双手托起那象征着大主教身份的纯白披风。另一名修士则走上前捧上一顶镶嵌着宝石的主教冠。
“啊——该上路了。”
长夜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