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狭窄的试衣隔间里，银发的美人指尖轻捻衣角，将一袭暗紫色塔夫绸长裙微微提起。绸缎如暮色流淌。
原本清冷的眉眼倏然生动起来，白瓷般的脸颊染上几分绯红，这般娇艳欲滴的模样，竟也有几分令人心惊的风韵。
皱起的眉头反映出她此时的内心充斥着名为纠结的波澜。
她在犹豫，要不要在这种公共的环境下褪去外裙。
倒不是她矫情，只不过这具身体她至今也没有正眼瞧过几眼，对于迪卡萝娅而言这还有些难以接受。
得益于脑海中保存着戴雅的记忆，这几日伽罗尔或者说是迪卡萝娅，在适应女性生活上面并没有那么狼狈。
至少在解决自己的生理问题上没有什么大问题，但像这样彻底审视自己的新躯体，仍是第一次。
28年的岁月以来，这位曾经在对抗邪魔的战场上摸爬滚打，也作为雇佣兵随着商队前行于暗淡无光的森林中，他能枕着炮火声入睡，把黑森林中魔物的呲牙声当成猫咪的呼噜。
哪怕是站在圣徒面前，他也未曾流露出胆怯的神色。
但头一次的，她有些想要退缩了。
对着更衣室的门帘迟疑不决。当他的指尖触到腰间的系带时，竟微微发颤。
真是讽刺。
这双手能把长剑挥舞的宛如暴风，能扣动沉重的扳机，承受足以撕裂虎口的后坐力，此刻连解开一条衣带都显得笨拙。
秀丽的眉头微微皱起——这种身体与意识之间的微妙错位感比起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般抬起手臂。哑黑的绸缎从肩头滑落......如同夜幕被晨风轻轻卷起，在脚边蜿蜒成一道静谧的河流。
让我们把时间拨回到几个小时前。
“您的意思时，主教阁下愿意给我一个悔过的机会，用行动来证明自己的信仰？”
那双艳丽的魔瞳沐浴在阳光下，反射出片片妖异的虹彩。
她很是感动，这是这几天以来她听到过最好的消息，纤长的睫毛垂下，在眼睑投下蝶翼般的阴影。
“那么你愿意走上这条命途吗？”
“这是......我莫大的荣幸。”
在片刻的沉默后。
她伸出颤巍巍的手，指尖在空气中轻轻颤抖着，像是风中摇曳的烛火。她小心翼翼地捧起约书亚的布满褶皱的右手，缓缓靠向额头。
在即将接触时，她的脊背弯成一个虔诚的弧度。阳光透过她的银发，在地上投下一片摇曳的光影。
这一古老的效忠礼，在莫格罗德的传统中代表着骑士对主君的永恒誓约，不仅象征着臣服，更意味着将生命与荣耀永远托付。
她的动作有些突然，以至于约书亚已经有些老迈的思维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但当老人终于意识到迪卡萝娅这个举动所承载的沉重意义时，他苍老的手掌猛地一颤，果断地从女孩温热的掌心抽离。不顾女生错愕而受伤的神色。
“别这样孩子。”
“可是我有愧于您！”
“我并不需要你这么做，”他俯下身体，扶着迪卡萝娅的肩膀将其搀起。
澄澈的蓝眸如同镌刻于坚石之上的古老誓言，沉淀着岁月也无法磨灭的坚毅。让人看一眼就仿佛找到了永恒的依靠。
阳光穿过他花白的鬓角，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温暖的光影。
“活下去，带着希望，这便是你对信仰最坚定的回应。”
“我不希望我的存在成为你前行路上的枷锁，而应是托起你羽翼的风，圣白的天使注定会翱翔于更广阔的天空，而非困守在这方寸之地。”
粗糙的手掌轻轻拍打着少女的肩头。
“只要能记着我这个老头子就好了。”
“约书亚。”
“还有......如果你真的想要让我省点心的话。”
他笑了笑，故意拖长了语调，将布包塞进迪卡萝娅的手中。
“嗯？”女孩困惑地眨眨眼，眼中的苦涩尚未消退。
布包在掌中展开，露出里面卷得整整齐齐的一叠钞票。
“这是？”
约书亚布满皱纹的脸上浮现出慈爱的神色。
“去添置几件新衣服吧，你现在是个姑娘家了，还是要有点女生的样子，试着学会打扮打扮自己。”
“这些只是教会批下的培养一名合格的圣职者最起码的预算，不用担心。”
“去吧，你有着新的身份，也是时候去接触一下外面的世界了。”
在些许的无奈与难以言喻的温暖中，“新生”的少女将这承载着期许与祝福的布袋紧紧握于掌中。
于是，考虑到自己一直只穿着一套衣服有些不太像样，还有约书亚对自己的期望。
在询问了周围女性朋友——主要是丽萨和她的朋友的意见后，最终被她们推到了这间位于上城区——西林区的服装店。
“金顶针时装廊......”
据她们所言，这只是一家中端的淑女裁缝店，虽不及其他上城区那些挂着贵族名号的顶级时装屋奢华，却以"价格公道、款式新颖"在年轻女士中小有名气。
店门前的黄铜招牌上，一枚镀金的顶针在阳光下闪着含蓄的光泽，既不张扬也不寒酸。
恰如它所服务的阶层——那些负担不起定制礼服，却又追求体面的中产阶级小姐们。
“这样比较符合你的气质，也不至于让你太过破费。”女孩们这样说道。
“呃呃呃，”少女的嘴中发出了一串含糊不清的喉音的，像是被强行咽下的抗议：“已经到门口了，不管怎样还是先进去看看吧。”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踏步向前，视死如归的眼神就像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
叮铃——
“美丽的小姐，欢迎光临。今日我能为您效劳什么？”
现在还是工作日，在店里选购的人并不算多，店员正闲来无事地整理着货架上的布料，听到门铃声后，她迅速转过身来，脸上立刻绽放出职业性的笑容。
可这位顾客却和往常的女士们不太一样......银发的女孩有些紧张局促的站在门前，手指头放在腿边不自觉的攥紧，眼睛不知该停留在何处，略显惊忙的目光扫视着目所能及的一切，在店里白炽灯柔和的光照下闪烁着不安的光芒。
像是个第一次独自出门选购的贵族大小姐，又像个被迫穿上女装的别扭小伙子？
——有点可爱。
店员感觉自己快被这股奇特的矛盾感逗笑了。
但秉承着顾客就是上帝的原则，她不能表露出自己内心真正的情绪，万一“上帝”不高兴呢？
“呃，我……我想看看裙子。”迪卡萝娅的声音细若蚊蝇，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仿佛那上面有着全世界最有趣的图案。
“小姐是否计划参加本季的舞会？”店员看到了迪卡萝娅身着的黑色礼裙下意识便觉得少女可能要参加某些比较重要的社交活动。
“我们有一款‘灰葡萄’系列的塔夫绸礼服，与您身份相配的女士们格外青睐。”
“常服......常服就可以。”
“常服自然也可以，我们有各种款式的日常裙装，既舒适又优雅，非常适合日常穿着。”她的话锋一转：“那么您的三围是？”
“87-61-90......”这是她通过魔瞳多次估算得出的结果，应当是比较准确的。
“哦！”店员眼前一亮，虽然从她现在身着的这身修身礼服上就能看得出她的身材匀称且曲线优美，但具体的数据还是让她有些惊讶。
现在看来，那头如月光瀑布般倾泻而下的银发，配上那双仿佛淬了冰的天青色魔瞳，在寻常淑女中确实罕见
倒像是从哪个古老贵族家系中走出来的神秘千金，就是脑子好像不太好使的样子——店员不禁多看了几眼。
“很不错吗？”
“这样的比例可是标准的模特身材呢。”
她熟练地从衣架上取下一件酒红色的日间裙：“这件采用弹性面料的新款，一定能完美展现小姐的曲线...”
“我.......”
“当然，如果您更喜欢宽松些的款式，这款海军蓝的茶会裙也很适合...”
“裤子呢，裤子有没有。”迪卡萝娅的声音因紧张有些发颤，尾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度。
“当然有，小姐。”
店员的手指划过一排挂着的衣物，“这款高腰马裤搭配短靴最近很受年轻女士欢迎，还有这款...”
滔滔不绝的建议挤进了迪卡萝娅的耳中，让她感到有些昏沉，赶在自己的理智尚未消失之前，她摇了摇头，大声喊道。
“有试衣间吗！？”
她的声音在安静的店铺里显得格外突兀，甚至引得几位正在挑选衣物的淑女侧目而视。店员微微一愣，意识到了自己可能过火的热情，随即恢复了职业性的微笑，抬手示意道：
“当然，小姐，请随我来。”
当她抱着一摞衣服走进了那间狭小的试衣间时，迪卡萝娅才终于顾得上喘上几口气。
真是，太麻烦了。
她根本分不清那些衣服有什么区别，或许能看出款式的不同，但也根本叫不上名字......
“唉——那么现在。”
她天青色的眼眸转向那堆摆在凳子上的衣服，面露难色。
“该怎么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