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昨夜残留的雨水仍在锈蚀的管道间徘徊,像是不愿离去的记忆。
维瑟加德的夜晚永远醒着,霓虹灯将街道浸泡在迷离的彩色光晕中,照亮行人身上昂贵的丝绸与皮革。
和弥什罗郡不一样,维瑟加德的人们不忍让夜晚变得空落,它的血管里流淌着永不停歇的喧嚣。
街角的阴影里永远游荡着形形色色的身影——十指相扣的恋人、低声讨价还价的走私贩、还有醉醺醺的游侠——也就是冒险者、雇佣兵。
一对年轻情侣正依偎着漫步,姑娘的蕾丝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摇曳,在煤气灯下泛起珍珠般的光泽。他们相视而笑时,仿佛整个世界都融化在彼此的眼眸中。
对于浪漫来说,荒诞的打断总是人们喜闻乐见的一环
人行道旁的房间内传来剧烈的争吵。
临街的公寓门被粗暴地撞开,一个鼓胀的黑色公文包划破夜色,重重砸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年轻男子本能地将女伴护在怀中,动作敏捷得像只受惊的夜枭。
“我给过你太多机会了!”门内传来愤怒的咆哮,“收拾好你那些炼金术的鬼把戏,带着你荒唐的论文滚出去!我们学院不欢迎异端!”
一个穿着起球羊毛外套的年轻人踉跄着跌出门外,金丝圆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
“可是我——”
他试图辩解,却在后退时踩空台阶,失去平衡,慌张的挥舞着双手,整个人重重摔进积水坑里。
啪嚓——
污水瞬间浸透了他的外套。年轻人手忙脚乱地扶正眼镜,嫌恶地皱起鼻子。
“咦恶。”他的脸色皱成一团,。
只是当他终于挣扎着抬起头时,瞳孔骤然收缩,原本烦闷的脸色,突然变得惊慌——屋主正提着一个漆黑的提琴箱走来。
“欸欸欸——别扔。”
尽管他如此说着,但屋主人显然没打算给他好脸色。
哀求被粗暴打断。琴箱划出一道抛物线,像丢弃垃圾般被扔向街道。
年轻人见状连忙飞身一扑,将胳膊将琴箱接住,可动作太大,手无意间勾住了路过姑娘的裙摆。
刺啦——
年轻人慢慢抬头,对上的是姑娘男伴逐渐阴沉的脸色。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这个...意外...”
他干笑着,声音越来越小。
“去死吧!”一记重拳结结实实地砸在他的脸上。
......
将最后一页纸张上的污泥用手指捻去,放进公文包,年轻人终于露出一丝松懈下来的笑。
“又是这样。”他倚着墙边,坐在几块摞起来的砖头上,手中攥着刚刚才找到的眼镜。
“唉——我早该习惯的。”他叹了口气,把滑到胳膊的毛衣领子拽回原位。
又把自己嘴角流下的血迹擦干净。
“呵呵。”苦笑声在夜色中格外刺耳。
“教会的救济院是去不成了,那里的修女都快认得我的脸了。”
“至于那些救护站,听到自己学者的身份就忙着把自己撵走。”
“哪个混蛋说的学者一定吃得起饭的。”他愤愤不平的抱怨道。
“总不能跟那边的拾荒者一起乞讨吧。”
摸了摸口袋里所剩无几的硬币,连最便宜的有轨电车都坐不起。
“总之把琴支起来,”他轻轻拍打琴箱上的泥水,“望今天能多挣几个铜板。只要别再遇上乌卡德那帮人就行。”
“嗯——”
行于河畔,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大桥,他紧了紧单薄的外套。
“桥洞下应该不错。”
“只是希望今晚别太冷。”
夜风卷着雨后的潮湿气息拂过,他打了个寒颤,将裂了缝的眼镜架回鼻梁。琴箱打开时发出生涩的吱呀声,像是也在抱怨这糟糕的夜晚。
斯里塔琴的琴弦随着他的横抱的动作微微颤动,唯有排水管道的滴水仍在空旷的桥洞下徘徊,为其驻足,引得积洼处水波粼粼。
行人匆匆而过,投来漠然的一瞥便别开视线。
他闭上双眼,深深吸入带着铁锈味的空气。随着手指轻轻扫过,琴弦震动,带着瘀伤的嘴角微微张开。
Labia tua dulcia aperi
张开你甜美的唇
Unum tantum risum tuum
只需你的一个微笑
Ut fragrans post pluviam
如雨后的芬芳
Manibus iunctis per vetera iti
携手走过旧日
Atque cum carmen nostrum canis
而当你唱起我们的歌
Et ego tecum canam,invisus sed verus
我亦与你同唱,无形却真实
Stellarum luce splendida,lacrimant dii
灿若星云,天神垂泪
Dimitte me,quaeso
请你放手吧
Et ego in longinqua ibo
而我会走向远方
......
咔哒——
皮箱在水泥地上磕出钝响,提林卡习惯性的用手套试过扶手的水珠。
“维瑟加德这个地方还是和印象中的一样,潮湿阴冷。”
他转身看向身后正拎起手提包的迪卡萝娅。少女的行李少得可怜,一个皮质提包就装下了全部家当。
"就这些?都确认拿好了
“就这些东西?确认都拿好了”
“轻装简行,没有什么可拿的。”迪卡萝娅简短地回答。
“那就好,旅店就在两条街外,这么点行李也就没有必要叫计程车了。”
“嗯。”
自打提林卡认识她以来,这姑娘总是带着一种犹豫的气息,即便偶尔会发自内心的笑出来,但在之后又会回归到那副失魂的样子。
不知为何。
见着迪卡萝娅一副毫无兴致的样子,提林卡墨绿的眼珠在眼眶里转了两圈。
随着他再度开口时,他用着一副维瑟加德口音的莫语说道:“与小姐你共处的这几日倒是让我对现代的女性大为改观。”
“你舌头被蒸汽机车轧过了?”那对银色的眉毛微微挑起。
他立刻恢复了平常的腔调,嘴角却噙着笑意。
“以前见过的那些贵族小姐,出行总要拖着半人高的行李箱,活像搬家似的。从子爵千金到公爵夫人,没一个例外。”
“你倒是见多识广,”迪卡萝娅瞥了他一眼,“怎么会接触到这种东西?”
“职业需要。”他整了整手套,“异端审判官总要和各种人打交道。”
迪卡萝娅心知他在搪塞,却懒得追问。潮湿的空气将走出站台的二者包围,被润湿的额发像是被露水圧折腰的树枝,搭在那双淡薄的眼前。
昏黄的煤气灯光在她身上流淌。“既然见过那么多人......”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要被夜雾吸收,“那你觉得那伙邪教徒坐上这趟航班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他侧过脑袋,像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一样,突然咧开嘴笑了起来。
“正常人要是能猜到他们想干什么那也称不上正常人了,就像你非要解剖蝴蝶,翅膀上的粉末会染黑你的手术刀。”
“不过,”他的语调突然微妙地一转,绿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应该不会太麻烦。”
“要不是因为我惊扰了他们,他们应该也不至于想要把整条船的人拉下水。”
“邪恶就在那里,你不审判便是推波助澜。”迪卡萝娅轻声吟诵。
“悲苦也在那里,你若漠视便是任其生根。这是萨丽茨的名言。”提林卡流畅地接上后半句。
“迪卡萝娅小姐真是一如既往的犀利呢。”他点点头,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与其关心他们走上船的目的,倒不如关心一下他们目的地的目的。”
“你是说王都有邪教徒的活动?”她的声音压得很低。
“天晓得。”审判官望向河面上弥漫的薄雾。
“这与我无关,我的任务只是送你来王都,那伙邪教徒只是正好撞我枪口上了。”
“知道的越少,活得越幸福。”他耸耸肩,嘴角挂着玩世不恭的弧度,“幸福的算式向来简单,连等号都懒得推导。”
“这世上最幸福的人永远是痴人,活在自己构筑的城堡里,不必在乎他人的目光。”
“这话听上去是不是有几抹哲人王的味道?”他朝着迪卡萝娅笑道,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
“请收回你对象牙塔的亵渎。”
“真遗憾,”他轻叹,呼出的白气在寒夜里盘旋,“我原以为你会欣赏这样的比喻。”
夜冷如刀。
他们的脚步声叩击着鹅卵石,清脆的声响在寂静中迸溅。两道剪影被煤气灯拉长又缩短,像一幅不断重组的拼图,在桥面上缓缓移动。
忽然,一缕琴音从桥洞下升起,如丝如缕地缠绕在夜风中。
那双厚底皮靴的脚步逐渐放缓,最终凝固在原地。
“你听到什么了吗?”
那双眼睛,仿佛凝固着某种遥远的记忆,缓缓合上。
“怎么了?那不成你停下是因为桥洞下的琴声?”提林卡满脸疑惑,看向停住脚步的她。
三十秒的沉默。只有微风抚过桥面的低吟,和隐约的琴音在暗处流淌。
终于,她睁开眼,唇角浮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
“没什么。”她很快回过神来,轻描淡写地说道。
提林卡见状只是不解的挑挑眉,但始终没有多说什么。
待到我重拾旧日的时光。
岁月成诗,翩跹流转。
请你放手吧。
而我会走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