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一声剧烈的震响,提林卡的拳头重重砸在接待台的檀木表面,震得台面上的羽毛笔跳起半尺高,悬挂在黄铜吊灯下的银质十字链也随之微微摇晃,发出细碎的声响。
“你说什么!?”
提林卡提林卡几乎将上半身整个探过台面,脸近的几乎要贴到修士的帽檐上,仿佛下一秒就要揪住对方的衣领,把那张程式化的笑脸从柜台里拽出来狠狠摔在地上。
修士却像尊石雕般岿然不动,双手交叠置于土灰色教袍前,依旧保持着完毫无破绽的仪态,一副无害的样子。“外地档案尚未调入,根据《圣殿骑士见习规程》第七章第十二条,没有档案对照者不得入内。”
“为什么不行。我们人都站在这了!登记册上明明有她的名字!”
“这是章程、是规定先生。”士慢条斯理地翻开皮质法典,将那页泛黄的条文清晰地展现在提林卡面前。
“提林卡,你也别......”迪卡萝娅刚跨出半步,就被提林卡的目光截断。
“这没你什么事,小姐。”
少女还没张开嘴就又被堵了回去。
话说明明是我要成为见习骑士的对吧......此刻却像个局外人。
但她没有说出来,只是在心理暗戳戳的想着,刚刚跟提林卡拌过嘴,自己还是不去触这个霉头了。
如此想着她向后退回一步,回到了自己刚才站到的位置上。
感受到少女的尴尬,提林卡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刻意放缓语:“迪卡萝娅?”
“在。”
“你先出去,我要跟这位前台的先生好好聊聊。”他特意加重了"聊聊"二字,语气里暗藏着威胁。
“嗯,行吧。”
待少女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的楼梯尽头,提林卡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掏出封盖着猩红火漆的推荐信,拍在桌上。
“听着,我不想把事情搞得那么难办。”
“档案在运输途中遭受不可抗力被毁,这我们也很遗憾,但活人不能被死规矩困死。这是主教亲笔签名的推荐信,您就不能高抬贵手,放我们进去,我们定好的,在今天。”
修士垂眸扫过推荐信,睫毛在眼下投出锋利的阴影,沉默片刻后,依然回复着那句提林卡耳朵听出茧子的话,就像一台不知喜怒的机器。
“这不符合章程,先生。”
“修士先生!”提林卡的语调陡然拔高,隐隐约约有着要发火的样子。“我们从旧城区连跑带走跑到这花了四十分钟!”他倾身向前,试图用气势夺回主动权,“你不能让我们在走着回去。”
“你可以坐巴士或电车,现在不是高峰期,不会很难等。”修士连眼皮都没抬,修长的手指开始整理桌上的文件。
听到这句话,提林卡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马上要溅出血来。
但他还是强压下怒火,点着脑袋扯出个狰狞咬牙切齿的说道:“你有你的工作,我有我的事情,”犹豫片刻,他从自己的口袋中摸出几枚硬币推到修士面前。
“收下这些东西,然后我们都好说?”
“嗯?”修士终于抬起头,灰蓝色的眼睛里浮起一层鄙夷,仿佛在看什么污秽之物。
“抱歉,这不符合规定。”
“您能不能给我一些其他的反馈。”提林卡的声音里带着最后的祈求。
“请您静待教廷方面的通知,当奎多尔东教区的补发档案抵达,会有相关责任人第一时间通知您。”他又将那一小撮的硬币推回到提林卡面前:“所以,请您先行离开。”
“先生,我......”
“如果您再这么胡搅蛮缠的话,我将联系武装部门,对您采取强制手段。”修士的手已经按上桌上的警钟。
“诶——你特(哔——)”
......
天是那么的蓝,水是那么的清,草是那么的绿。
整个世界都明亮得过分,只有提林卡的心头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云。
吼吼,有人今天碰了一鼻子灰啊~
迪卡萝娅扭过头,银发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她歪头看向那个坐立不安的男人。
“所以”她拖长音调,“这就是为什么你被撵出来?”
啪嗒——
提林卡一脚踢飞脚边的石子,看着它骨碌碌滚进排水沟:“真是够倒霉的,这年头的人都不知道何为变通,找不到档案就不让进?呵,先不说没有档案是不是我们的问题,这么粗鲁的对待一名高等异端审判官,我觉得那人的脑袋也沾点什么。”
“审判庭和教务部门本就不在一个体系下。而且......”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提林卡胸前的审判官徽记上,“世人对审判官的偏见由来已久,即便同属教廷,隔阂就像城墙根的青苔,年复一年越长越厚,不是一朝一夕能消弭的。难为你了。”
提林卡突然停下脚步,靴底碾碎了一块碎砖。
“我想不明白,70年前立布禄三世老失心疯籍由审判庭发起的大清洗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迫害同袍与同胞的又不是我们这批人,他们凭什么要把那顶血淋淋的帽子扣到我头上?”
“这么评价前前任教皇......不太好吧。”迪卡萝娅警觉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才压低声音,“你就不怕被同僚听见?”
“我信奉的是吾主,而不是戴着冕旒的教权。”他抬眼望透过连廊望向远方的广场:“圣神庇佑众生,与我享受现世安乐又有何冲突?我从来就没指望过死后能进圣卡纳塞的天堂。”
“你这意思,是说自己是个酒肉和尚?”迪卡萝娅眯起青瞳,唇角勾起狡黠的弧度。
提林卡僵在原地,表情像是吞了只苍蝇。半晌,他无奈地扶额:“虽然很想反驳,但你还真说到点子上了。”他叹了口气,“下次挖苦人的时候,能不能换个委婉点的说法?”
“比如‘信仰自由的践行者’、‘世俗化的虔信者’。”
“你这说法,”提林卡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就像在争论祷告时抽烟,还是抽烟时祷告更虔诚一样荒谬。”
“事实上,无论哪个都是对陈规的反叛.......也都会被开除教籍。”
她眨眨眼,就像她真的在保证一样。“下次一定委婉点.....扑哧”她还是忍俊不禁的笑出声来。
“唉——现在连你都能笑话我了......”
......
“不知道风暴何时结束。”维瑟加德的石板路上,正午的太阳将他们的身影压缩成脚下两团浓黑的墨迹。与来时不同,他们的步伐悠闲得像是来郊游的贵族,早先的焦躁已被抛进路边的排水沟里。
“走大陆过来的话,快的话估计也得要半个月。”提林卡懒洋洋地将双手枕在脑后,军靴踢开脚边半块发霉的面包,惊起几只灰扑扑的鸽子。
他早已将那个修士的恶劣态度抛诸脑后,因为冷静下来后,他发现现在有个更要紧的问题摆在他的眼前。
“这日子怎么过啊,我只带了几天的现钱......”他后知后觉地摸了摸干瘪的钱袋,话语里满是愁绪。
“你在这边的银行没有钱吗?”迪卡萝娅突然驻足,刺剑鞘与丝绸裙摆摩擦出沙沙轻响。
“你是说存钱?”提林卡嗤笑一声,从腰间摸出枚锈迹斑斑的铜币,在指间抛了抛。
“对我们这种今天活着、明天可能就躺在停尸房的人来说,存钱是最没意义的事。”他摊开布满老茧的手掌:“更何况,教廷发的那点补贴,连买瓶像样的酒都不够。”
“教会不是应该很有钱吗?”
“这你就要问问刘易斯他怎么想的了。”他伸出手扯了扯嘴前的围巾。
“你是说主教大人?”
“他搞的那套‘精简运动’,说什么‘真正的信徒不需要物质享受’,把圣职者的津贴砍了一半。教皇还大加赞赏,建议全教推广……”
“现在?呵,整个教廷都在勒紧裤腰带,活像一群苦行僧,连蜡烛都要按根分配。”
“那么你呢,迪卡萝娅小姐。”提林卡忽然转身,眼底闪过一丝希冀。
“善良的您一定不会忍心让我这个饥肠辘辘的审判官跑到大街上,盖着报纸入睡吧。”
“我......”
她得意洋洋的扬起一根手指,刚想说自己在银行中还存着不少钱,可当她瞥见橱窗玻璃映出的身影——那个银发如瀑、眼瞳泛着诡异青光的陌生倒影时,扬起的指尖突然凝固在空中。
陌生得让人心悸。
对啊,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银行账户认的是一名叫伽罗尔布满刀茧的极境老兵、雇佣兵,而不是如今这双戴着蕾丝手套好似王公贵族的魔女、修士。
嗯......只希望约书亚能把那笔钱交给自己的妹妹吧。
“也没有。”她的指尖在空中悬了片刻,最终无力地垂下。
提林卡上下打量着她,嘴角勾起一抹苦笑:“看你那样子我还以为你能攒下点什么......”
“只是可惜你这身衣服了,唉,白租了,今天到底也没用上。”
迪卡萝娅猛地抬起头,青瞳里闪过一丝亮光。
“现在退掉是不是还能省下一笔钱?”
提林卡愣了几秒,随即眼睛瞪大。
“对啊,赶快回去!”两人对视一眼,随即不约而同地加快脚步向着远处的车站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