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将宝贵的时间用于忧郁，否则痛苦的岁月只会徒增痛苦】——米奥罗斯基《沉思录》第三卷
记忆总是轻易浮现，而理解却需要漫长的沉淀。
迪卡萝娅将那些不快的情绪深深掩藏，如同掩埋一颗随时可能发芽的苦种。这是她的保护色——既为自己，也为身旁的提林卡。若因她的过失再让他人受伤，那种自责会像钝刀般慢慢凌迟她的内心。
提林卡当然察觉到了。
【内疚】、【惭愧】这样的情绪这个小姑娘的眼里就没停过，他在挖苦别人的赛道上天赋异禀，但安慰人的技术却与那个名叫伽罗尔的男人不相上下——都是令人绝望的生涩。
所以他选择了沉默，这种最为稳妥、安全、和蔼的方式。
毕竟多做多错，不如不做不错。
他只是凝望着那双天青色的眼睛等待着她的回应。
“你需要我接下来去做些什么？”
她终于有所反应，也是提林卡乐于见到的反应。
【你需要我做什么】——这句话已经清晰地划定了他们此刻的关系。她在等待着来自提林卡的指示或者说主意。
毕竟她对现状一无所知，在这短短的16个小时中可能发生的事比她想的要多得多。
她此刻只是坐在床上，等待着，就像她曾经在战壕和树林中一样。
“嗯——”提林卡摸了摸两天没刮的胡茬，突然咧嘴一笑，双手叉腰的姿态带着几分痞气。
“还记得我刚刚拿出来的那张卡片吗？”
“记得。”
“那是一家银行的‘明信片’更准确的来说,是一张信用凭证，”他的语气突然变得轻快，像是在讲述一个有趣的冒险计划，“人们通常会用它去到银行取一些代为保管的东西，比如金钱，黄金，重要的文档......巴拉巴拉~”
“然后呢。”
“我们去到那，拿着这张小卡片，把她的东西取出来，里面一定有我们需要的信息或者物品，毕竟莫格罗德的银行从来不会过问他们的客户存了些什么东西，即使那可能会是一枚炸弹。”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取？你肯定比我擅长这些...事情。”
提林卡再次掏出那张卡片，并举到迪卡萝娅的眼前，让她得以看清上面的信息。
“因为那个被我扎死的邪教徒是个女人！而这张信用凭证上面登记的，也是个女人。”他沉沉的叹了口气。
“你不能指望一个身高将近一米九体重80多公斤的壮汉去伪装成一个纤弱可口的姑娘。”
说着，他故意扭捏作态地摆了个姿势，墨绿色的眼睛使劲眨了眨，活像个拙劣的舞台剧演员在扮演羞涩的少女。
“那样伤害的可不止是银行柜员的眼睛，”他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说，“还会让你从此对'淑女'这个词产生永久性的心理阴影。”
迪卡萝娅的嘴角微微抽动。尽管心情沉重，她还是不得不承认，他的表演十分具有感染力——至少那股顺着脊椎爬上来的生理性恶寒，确实来得自然而然又汹涌逼真。
她努力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样子。
“可是我该穿什么？”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过大的衬衣，布料在肩头松松垮垮地垂下来，“我们长得也不相像...”
就像个在深夜地震中仓皇逃出浴室的可怜人，浑身上下都透着狼狈。
提林卡在听到这话的时候突然释怀的一笑。
“容装方面的问题，一会你会知道的。”
他将迪卡萝娅的行李箱随手扔到了地板上。
“跑到那的时候我已经够慌了，守卫打盹的时间不多，所以我只是简单的从像拾荒者一般的房间废墟了把咱们两个的行李刨出来。”
啪啦——破烂的行李箱散落一地。
“可惜那里只有我的旧衣服。”
“至少比两块防水布强。”
他单手取下自己的帽子，轻轻拍打，依身斜靠在门框上，看着灰尘簌簌落下。
“不过，话说回来，你对拉迪姆这个男人怎么看？”
“我吗？”
“对他了解不多，一顿饭的印象。大概类似于软弱的内心中蕴含着巨大的潜能之类的。”
她回忆起了桑蒂娜对他的概括，她对这个看起来过于内敛的学者有一种不同寻常的信任。
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桑蒂娜确实没有说错过什么，事实上她的预言有些准的可怕。
不过有一点迪卡萝娅可以确认，无论出于何种目的，那个白衣的自己确实深爱着这个世界，爱着人类...也爱着她。
“这样吗？”提林卡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那你知道他是个学者吗？”
“知道。”
“那他的研究方向？”
银发少女沉默了。
“不知道？”提林卡替她补上回答。
迪卡萝娅摇摇头。
“他是一名，”审判官突然压低声音，像在分享一个危险的秘密，“炼金术士...”
话音落下的瞬间，房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唯有墙上的老式挂钟仍在固执地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像在丈量着这份沉默的重量。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将悬浮的尘埃照得纤毫毕现。
这样的沉默持续了大概30秒。
最先打破平静的是迪卡萝娅。
“那又如何？”她抬起眼帘，天青色的眸子直视着提林卡，声音平静得如同深潭。
“你似乎看起来不怎么惊讶？”提林卡挑眉。
“这有什么问题吗？”
“这并不是一个问题。”审判官踱步到窗前，阳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只是想说，那些在历史上活跃过的炼金术士，就像艾迪康纳、摩娑罗费瑟、红月纳德...很多的人在察觉到传统的炼金理论与预期相去甚远后都曾采取过人体炼金这种亵渎的试验。”他回过头看向迪卡萝娅。
“如果真的如吉利科人先贤所说，那所有的炼金术士都是一群喜欢做人体实验的疯子。”
“但那都是些刻板印象。”
“每个刻板印象的出现也同样一定会有自己的由头。就像提起察塔里克，人们总会想到那些穿着单薄背心，就能在冰天雪地里纵马射箭的壮汉。而说到维卡图，眼前就会浮现穿着蓝白条纹衫、胳膊粗得像缆绳的水手抱着酒桶豪饮的画面。”
他转过身，阳光在他身后勾勒出一道锐利的轮廓：“这并非凭空杜撰——奎多尔人确实世代以驯养烈马、冰原狩猎为生，而维卡图正是靠着整整三百年的海上霸权，才一步步建起他们的商业帝国，虽然现在全烧给祖宗了。”
“这并不是什么空穴来风的事情。”
“你现在是在怀疑一个帮了我们的人可能是十恶不赦的邪恶法师？”
“不不不，我可没这么说过。”他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
“这只是一声提醒...或者说是想向你确认一些东西。”
“毕竟莫格罗德宪法范本扉页写着：疑罪从无——在审判前，每个人都应被视为无罪。”
“哼~”他轻飘飘的把视线投向一旁，撅了撅嘴。
“那你的真实想法是？”
“我？”他微微甩头，几绺不听话的头发垂落在前额。突然，他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笑声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
“很简单，那就是以上全是狗屎、放屁，听个乐呵，如果我们的工作只能依靠那些所谓的刻板印象来定罪审判的话，那我们这些审判官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拉进珀斯撒堡执行枪决，”他用力拍打着窗台，让木板发出沉闷的响声。
“别忘了，我们这个群体也是刻板印象的受害之一。跟我们有关的一切都被打上黑暗、晦气、杀人不眨眼、成天与怪物、邪祟共处一室的阴暗者。属于是去酒馆喝口酒都得易容便装，生怕别人认出来。”
聊到“怪物、邪祟”时他还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迪卡萝娅。
“那你何必装出一副就像煞有介事的样子。”
“只是想试探一下你是不是真的不知道他的小爱好。”
“毕竟我并不清楚你和他之间有着怎样的关联，万一你们是一些三流小说中，邪恶的魔法师同盟啊之类的，那我不是亏大发了吗。”
他以玩笑般的口吻说出了这句话，落在迪卡萝娅的耳朵里却如同淬了火的针扎进她的心里。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周围的人似乎总是同自己保持着一些难以言喻的距离。
这本该是好事——作为魔女，越少人探究她的身份越好。
是她有些过于敏感了吗，她总觉得不知为何提林卡在提防着自己。
还是说...我泄露了什么？
她双手拢在腹前，指尖微微收紧。
“我希望你下次可以采用更直接些，”她抬起头，天青色的眼眸直视着对方，“若非必要，我不会对你轻易撒谎。”
提林卡闻言轻轻挑眉。
哦~这话从一个魔女的嘴里说出来可真是不得了呢。
作为审判官，他太了解这些非人存在的特性了。在特定的情况下魔女的言语往往带有某种近乎誓约的魔力，与人类轻飘飘的谎言截然不同。
如果你向一个魔女献上灵魂，只要契约成立，就真能获得实实在在的好处。
如果一个魔女向你宣誓效忠，那她将永远无法违背这个誓言，也永远不会背叛你。
如果你问我有哪些人被魔女宣誓效忠过......只能说...少见。
迪卡萝娅这句话虽算不上正式誓言，但从一个魔女口中说出"不会轻易撒谎"这样的承诺，本身就足够令人玩味了。
“好，我答应你，美丽的小姐。”提林卡微微欠身，就好像他真的是一个贵族。
但那双墨绿色的眼睛里却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他直起身时，顺手将散落的衣装扔向迪卡萝娅。
“睡美人，该起床了。”
吱呀——正当这时门突然被打开了。
与提林卡来时一般风尘仆仆的拉迪姆出现在门口，他肩头落着些许灰渍，发丝也有些凌乱。当他抬头看清床上坐起身的迪卡萝娅时，歪斜的眼镜片后，那双惊讶的眼眸里还带着几分刚进门的仓促与不易察觉的惶恐。
“回来的很早嘛，拉迪姆先生。”
提林卡转身挡在床前，笑容灿烂得可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