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吾主圣名,我令你从这扇该死的门里出去!阿道尔神父!”
教皇的怒喝如雷霆般在翡翠宫内炸响,厚重的青铜门扉震颤着,将沉闷的余音传至走廊。驻守门外的护教军们交换着不安的眼神,手指不自觉地扣紧了长戟。
阿道尔主教走进翡翠宫已经两个小时了,而这场剧烈的争吵从半个小时前就没有停过。
尽管圣座常年以威严而克制的严父形象示人,可今日的暴怒,前所未见。
“我准许你披上一身黑衣站在教堂里,不是为了让你站在厅堂之中质疑我的决定!”
中年人额角的汗滴向下蠕动了几步,他颈部的青筋在分明的光线中突突的跳动,就像那些心脏病发作的病人一样,尽管他仍算得上健壮。
那双深陷眼窝中的紫色眼眸黯淡下去,最后一丝坚持化作无声的叹息。
他的喉结滚动,吞咽下所有未竟之言。
“好的,陛下,好的。”
他缓慢的转过身子。
咚——咔哒。
随着青铜门再次阖上,身披紫金丝圣袍的身影无力后仰,重重砸在雕花座椅中。那双银灰色的眼眸被窗棂漏进的阳光刺得失神,怔怔望着桌面横置的羽毛笔尖。
圣神的恩赐将他永远定格在二十三岁的容颜——饱满的颧骨,光滑的额头,连唇角那抹少年人特有的倔强弧度都未曾改变。但这具年轻的躯壳里装着的是历经数百年的灵魂,一个被困在永恒的青春里老去的灵魂。
他不如刘易斯大主教那般老谋深算,缺乏屠龙者约书亚那份历经沧桑的沉稳。这份"年轻"让他得以拥抱变革,像海绵般吸收新时代的思想。
或许也正因如此,被前任立布禄三世半个世纪的癫狂统治折腾得元气大伤的教廷,才看中了这份特质推选他成为新的枢机教宗——大圆桌迫切渴望一位能打破陈腐桎梏的新【PaPa】(教宗),尽管他对权力并无贪恋。
可当危机真正来临时,这副永远年轻的躯体里躁动不安的热血就会沸腾,将理智灼烧殆尽。多么讽刺——他实际年龄比约书亚还要年长百岁,此刻却像个真正的年轻人一样,被怒火烧得手足无措,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事情本就足够棘手,偏要在这关头添乱……”
雷富吉奥的胸口仍在剧烈起伏,他很少对着这些平日里忠诚的主教们发作,但在最近的几个小时中由维瑟加德本地的【密使】传达而来的消息就像雪崩般一般汇集到翡翠宫的办公桌前,并以骇人的速度刷新着这位在位时间不足30年的枢机教皇的认知。
他很愤怒,而事态比自己想象的要麻烦的多。
迪卡萝娅和提林卡的行踪依然杳无音讯,来自邪教徒的倒是如同蝗灾过境般接踵而至。
他不得不以一个更加严峻的角度审视当前的局势。
仅仅一个上午,经由【密使】探测出的邪教据点就超过了两位数。而那些武装修士与骑士也正频繁的奔波于各处。
市政厅已经不止一次的致电翡翠宫问询今夜的异动。
时间有限,就像抱着一枚没有刻度的时计炸弹,无人知晓它何时爆裂,又将掀起怎样的毁灭。
那些呈现于桌面上的文字如同吐信的毒蛇般沿着雷富吉奥的脖颈攀上,在他的耳畔低语。
那双彻夜未眠的疲惫眼眸曾见证晨曦破晓,有限的耐心本就在急速消磨,而阿道尔的闯入更是将他心中最后的安宁搅得粉碎,如同精致的瓷盘骤然摔落。
阿道尔·塞巴斯蒂安·德·瓦利拉,就像其他的传统派圣职者一样,始终坚信教廷的根基在于对古老教义的恪守。
同样地,对于潜藏的邪祟,他们也向来秉持更为激进的态度。在这些人眼中,迪卡萝娅作为魔女的身份,无疑是必须拔除的眼中钉、肉中刺。
如今迪卡萝娅的失联让那些传统派的主教们不可避免的陷入了躁动,他们正想借此机会改变雷富吉奥对这位【魔女骑士】的态度,于是便让阿道尔这个圣座的老故交出面谏言——而结果显而易见,雷富吉奥的暴怒早已说明了他对此事的决绝态度。
“真是让人头疼。”
他摘下眼睛用腕部揉搓发胀的额头,声音里带着久未休息的沙哑。
“老师,先喝口热茶吧。”塔里娜的声音带着暖意,青瓷茶杯被轻轻放在檀木桌面上,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垂下的眼睫。
“谢谢你,塔里娜。”雷富吉奥的声音沉哑了几分,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才稍稍松了些紧蹙的眉头。
“您和阿道尔主教是故交,没有必要因为这种事情伤了和气。”
“我尊重他性情里的固执,他是一个正经的灰衣主教,按理说应该坐在办公桌前处理教务文书,可他却想要站在教堂里像一个神父一样布道,我为此破例给过了他施展的空间,准许他身着墨服坐在圆桌会议中,可他是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刻给我添堵!”雷富吉奥的语气里仍带着未消的火气。
“或许只是他被派系中的其他人推举着过来呢,就像马利提乌斯案曾经中的您一样,身不由己。”
“……”雷富吉奥沉默着搅动茶水,银匙碰撞杯壁的轻响在殿堂里格外清晰。
“再过不足一个月便是你的退位仪式,我不希望在这种时刻还会扰出一些让教会蒙羞的案例。”他抬眼看向老圣女,银灰色眼眸里藏着忧虑。
“我的事情不必操之过急,优先解决迫在眉睫的事。”塔里娜垂眸应道,语气沉稳如常。
“你是我最为得意的学生,如果你无法体面的走下圣阶,我想我会很愧疚。”
腿上传来的的摩擦打断了圣座的沉思。
低头看去,一团花白的绒毛正蹭着他的袍摆,春季换毛期的绒毛在空中轻盈飘舞。
“哦~热情的蒙纳德(Mounard-le-Fougueux),别闹。”
塔里娜笑着俯身,抱起这只不安分的猫咪,指尖温柔地梳理着它颈后的软毛。
“它一直不怎么安分,请不要责怪,陛下。” 她轻声致歉,怀里的猫咪却舒服地发出呼噜声,尾巴尖还在轻轻摇晃。
这意外的插曲让教皇的嘴角罕见地上扬,但很快又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
“如果一个魔女真的受到侵蚀性的魔力影响,改变了自己的立场,那么对于如今的教廷无疑是灾难性的后果,无论是出于教义原则,可能的武力对抗还是政治上的考量,大圆桌不会接受变节的魔女存在,我们的派系可能会被排挤到角落,这些年我们为了迎合这个时代做出的努力很可能付诸东流,这些正处于革新时期的教会所不能接受的。”
雷富吉奥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沉重的疲惫。
“我们必须找到他们。”
“嗯——或许...他们也在其他的地方继续战斗着,陛下无需这么悲观。”
“是啊,可……他们会在哪?”雷富吉奥的目光飘向窗外。
洋常春藤的嫩绿藤蔓缠绕着古老石柱,新生的枝叶迎着阳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不知名的鸟儿在喷泉边嬉戏,它们扑棱着翅膀溅起晶莹的水花,又叽叽喳喳地争抢着水池边的面包屑。
只是银灰色的眼眸里仍然满是迷茫。
他的视线虽然落在窗外,却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景色,望向某个遥不可及的地方……
“我们搜查过了可能存在关联的所有地方,污水厂,派海口,乃至化工厂的腐蚀性废料堆放处,疫医们配合工程师已经把整个下水道系统翻了个底朝天。”
“难不成,他们在刻意躲藏着我们?这不符合常理。”
“哦,或许,我们应当把视线放到城外,虚妄之镜并非没有将人送至千里之外的记录。”
“比起漫无目的的搜罗,或许,更应该留意的是人口的流动,他们一定会返回圣神的名下。”塔里娜轻声提议。
“这是你得到的推断?”
“是作为一名女性的直觉。”塔里娜弯了弯唇角,莞尔一笑。
“嗯……”雷富吉奥缓缓点头,重新戴上眼镜,“我会去留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