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授教皇的沉默已逾千年，魔女复苏，极境动荡，邪祟肆虐，人类在经历了漫长的和平岁月后，如今再度兵戈相向。即便是教廷内部，分裂之声也日益喧嚣......这令我不得不以最悲观的视角审视当下的凡世局势。”
雷富吉奥默默的转过头。
“塔里娜，告诉我......圣神是否还对祂的子民怀有期许？”
“陛下……”圣女的声音沉稳如教堂高处的青铜钟楼，却掩不住一丝忧虑。
“若祂仍在注视着我们......为何迟迟不再降下神谕......”
墙上的发条时钟齿轮转动，指针一分一刻扫过表盘，发出规律的“咔哒”声。
这声音却衬得室内愈发寂静，雷富吉奥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游移，像迷途的孤星，不知该落向何处。
“您不该在此刻动摇，迷途的羔羊正在荒原上瑟瑟发抖，他们需要牧羊人的权杖指引方向。”
雷富吉奥轻轻叹了口气，苍老的指节抵着眉心：“就当是......一个老人疲惫时的呓语吧。”
时钟的“咔哒”声愈发清晰，敲在每一寸寂静里，仿佛在倒数着某种未知的结局。
雷富吉奥垂着眼，睫毛上落满岁月的霜雪，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凝滞，又或许是在无声地消化着心底的沉重。
“无论如何，有一点我始终坚信。”他揉了揉自己干涩的眼睛。
“局势尚未发展到最坏的地步。”
“在圣人科瓦马里乌斯的领导下，审判庭与圣契卫队已迅速展开行动。”
“就在方才与阿道尔争执时，机械修会的朋友们带来了盟约。”他从袖中取出一封烙着齿轮火漆的信函，“他们终于同意共同应对那些信奉癫狂之神的异端。”
“相关调查正在有序推进，我相信他们也不会我的辜负期望。”
“但，就实际而言，我们剩下的时间......确实不多了。”雷富吉奥的声音又变得有些低沉。
“我已致函【林之塔】，调遣处刑者前来增援。预计三日后，他们就能抵达维瑟加德。”
“陛下这是否有些不太妥当，如此将事态扩大化...”
“应对非常之事应采用非常手段。”雷富吉奥罕见地打断了她。
“秘密议会已以三分之二的多数通过决议，这是圣座的意志。”
“若他们能在这三日之内让风波平息，或许......或许还能将这倾斜的天平扶正。”
“但即便如此，我仍然有一种预感，塔里娜。”教皇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那对我，对他们，对这世间所有挣扎求生的人类而言——传说中那比琉璃更易碎、比星辰更遥远的平衡，恐怕......真的要破碎了。”
他停顿了片刻，每个字都带着千钧重负：“这只是一个开始。”
.....
“你们都知道了？”
迪卡萝娅穿戴整齐走出卧室时，正撞见提林卡和拉迪姆在桌旁对峙。
她不清楚这场对峙何时开始，但原因她已猜得八九不离十——提林卡刚刚的暗示，以及此刻他手中紧攥的那叠文件，已经说明了一切。
拉迪姆的脸色惨白如风干的羊皮纸，在看到迪卡萝娅的瞬间，他的表情从惊愕转为羞愧，最终定格成一种濒临崩溃的麻木。
他攥紧的手指在迪卡萝娅的注视下缓缓松开，无力地垂落。
“我……是的你们所见的就是事实，”他的嗓音干涩，“我是一名遗存于世的炼金学者，而我不会做任何反抗——”
“等等等，”提林卡抬手打断，嘴角还挂着几分漫不经心，“你怎么就先预设我们的立场，然后就自爆了？万一我们不在乎这种事情呢。”
拉迪姆愣了愣，迪卡萝娅轻声补充：“你帮助了我，我们当然不会这么做。”
“嗯？你们不会向教廷举报？”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光。
“怎么会呢，你可是我们的恩人。”
“这……”他的目光在提林卡脸上逡巡。
那你刚才那副小人得志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只是我需要你答应我某些事情。”提林卡忽然收了笑，语气沉了下来。
“比如？”
“我们的行踪绝对不能对外声张，”提林卡盯着他，一字一顿，“包括你的亲人，朋友，教廷的信使，市政厅的文书，任何人。”他低声告诫，尾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这条件对拉迪姆而言简直轻而易举。沉默，本就是他的生存之道。
“好的我答应你。”
“很好，”提林卡满意地点头，“那么刚才，我只是帮你捡起被风吹落的文件而已。”
拉迪姆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迟疑片刻后开口：“虽然有些冒昧，但，你们……也是在躲着些什么？”
“怎么得出的结论？”
提林卡的目光骤然锐利，像一把出鞘的短刀抵在拉迪姆的咽喉。而迪卡萝娅则微微侧首，苍白的睫毛下，那双天青色的瞳孔平静得近乎空洞，仿佛早已看透一切，却又对答案毫无兴趣。
拉迪姆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在那两道视线的夹击下，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昆虫。
提林卡看着他的样子突然嗤笑一声，姿态松懈下来：“好吧，我们的处境如今也挺微妙的。”
“我承认我昨天小小的撒了个谎，比如我们并非是被帮派迫害，而是刚刚从邪教徒的窝里杀出来这种。”
“邪教徒？”拉迪姆瞳孔微缩。
“嗯嗯，”提林卡耸肩，“正如你想的那样，我想你肯定也意识到最近王都这地方最近不太对劲。”
“比如什么奇奇怪怪的爆炸啊，或者聚众骚乱啊，这种。”
“假设如您所言，那今天早晨的事情的确说得通了。”他想起了宪兵们异乎寻常的举动。
拉迪姆沉思良久，缓缓道：“那么或许我能做些什么？”
“你？”提林卡上下打量他。
“不是我说笑，实在想不出你能帮上什么忙。总不能把试管敲碎了，攥着玻璃碴嗷嗷叫着冲上去扎人吧？”他挑眉，“还是说大喊一声神秘的炼金咒语用法杖一指，把对面变成小金人？”
拉迪姆没有回答，只是默默走向自己的材料柜。
“喂喂喂，不会是因为我们发现了你的什么秘密你想要灭口吧。”提林卡故意拖长音调。
“提林卡先生，您多虑了。”拉迪姆抬眼，“我只是想证明——炼金术或许不如世人想象的那般邪恶，但也绝非毫无价值。”
提林卡倚在桌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包用废报纸包裹的粉末，又抓过一把墨粉悬在胸前。黑色的粉末如细沙般从指缝间簌簌落下，在地面勾勒出一个扭曲却又诡异地对称的图案——那形状让人联想到太古遗迹中日轮雕塑的残片。
银针在烛火上一闪而过，随即刺入指尖。一滴殷红的血珠坠落在图案中央的粉末堆上，发出轻微的"嗒"声。拉迪姆突然攥起粉末扬向空中，提林卡起初不以为然地挑眉——这种装神弄鬼的把戏他见多了。
只是异变在悄然中发生。
漫不经心的目光却在刹那间凝固，扬起的粉尘并未落地，反而如活物般在空中扭曲、聚散，就像是被磁场约束的铁砂，在空中形成一道又一道的弧，这绝非自然现象。
提林卡这才将愕然的视线投向拉迪姆。而后者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还有紧抿的嘴唇、绷紧的下颌线，都在无声证明：这一切都在他的刻意操控之下。
提林卡嘴角勾起一抹隐秘的笑。有点意思。
但这控制并未持续太久，粉尘终究耗尽了力量，如寻常尘埃般落回地面。
“没了？”提林卡挑眉。
“没了。”拉迪姆点头。
“不过——”他蹲下身，用指尖蘸起一点残留的紫色粉尘，打了个响指。
噗嗡！
明明指尖与地面粉尘相距数米之遥，一道幽蓝的烈焰却猛地从粉尘中轰然升腾！火焰燃烧得迅猛而剧烈，裹挟着滚烫的热浪席卷开来，整间屋子的杂物被掀得哗啦作响，陶罐滚落、纸张纷飞，连房梁都跟着嗡嗡震颤，仿佛下一秒就要坍塌。
提林卡被扑面而来的热浪掀得后仰半步，却又迅速稳住身形，墨绿的双瞳被这妖异的蓝火映照得通体透亮。这从未见过的新奇景象，让他这颗见惯风浪的审判官心头竟罕见地泛起兴奋的光。
哈！爆炸！毁灭！这才像点样子！
火光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数息，烈焰便骤然熄灭，屋子重归寂静，只剩头顶的挂灯还在左右剧烈晃荡，光影斑驳，无声地证明着刚才那场惊涛骇浪。
提林卡拍打着肩膀，咂咂嘴：“虽然有点孱弱，不过总比没有强，就是施术的味道有点难闻。”
“提林卡我想那不是施术的问题。”一旁的迪卡萝娅突然发声。
“嗯?”
“你的头发...”她向上指了指。
“哦，”提林卡瞥了眼自额头飘落的火星，指尖捏住一缕焦黑的发梢，“滋啦”一声掐灭了还在冒烟的小火苗。
他面不改色地将焦发扯断扔掉，仿佛刚才被燎了头发的不是自己。
正了正自己的领带，他轻咳两声。
“不管怎样，如果你真的做好准备想要躺着一滩浑水的话，我们也可以接受。”
“不过事先说清楚，我们没什么福利保障，发不起工资，没有下午茶和免费咖啡，撞人就完，退路全无。成了，皆大欢喜；败了，集体见阎王。”
“穷的日子我已经过惯了这些都无所谓，”拉迪姆耸耸肩，“我只是——想要一个证明我自己以及炼金术的机会，值得一提的是，我对我的运气还是比较自信的。”
提林卡盯着他看了半晌，那无声的注视让拉迪姆后颈发紧，连忙补充：“当然捞点钱更好。”
“你被录用了。”提林卡干脆地说。
真是的，哪有人跟钱过不去。
“哦，不过顺带跟你提一嘴，”他突然搂过拉迪姆的肩膀，伸出拇指朝迪卡萝娅一比，“我在跟这家伙混之前也觉着自己运气好。”
拉迪姆一愣：“什么意思？”
可提林卡却像没听见似的自顾自的走开，嘴上却念道起不知从何而来的问题。
“作为一个炼金术士，我想你一定手里有很多矿石吧。”
“是的没错，虽然好久没有补货，但还是留了一部分。”他皱了皱眉，真是越来越看不懂提林卡了。
“好极了，全都拿过来。”他狡黠一笑，似乎是在隐约期待着些什么。
......
嘎啦啦——玻璃瓶碰撞的脆响在密室里回荡。瓶瓶罐罐被他随手堆在桌面上，标签在烛光中模糊不清，像一群沉默的秘密。
墨绿的瞳孔贴在红棕色的玻璃瓶壁上，瞬间被染成深暗的琥珀色。瓶底，银白色的金属钠正沉沉静卧，像一块被封印的月光。他透过瓶中充当惰性保护液的煤油望去，瞳孔被液体的折射扭曲放大，连眼球上细密的褶皱与蜿蜒的血管都清晰可见，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他眨了眨眼，睫毛在玻璃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让我看看——”
他将几个贴着褪色标签的玻璃罐逐一排开：“硫酸铅、石墨、蓝铜矿，三硫化二砷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这些放到以前都是非常极品的的化妆品原料，哦，有炭灰吗？”
“有的。”
“嗯，我真是越来越觉得您一定是个大好人了。”他一手接过。
“那么现在呢，为什么不继续用了？”提林卡明知故问，手指轻轻敲击着玻璃瓶。
拉迪姆深吸一口气：“硫酸铅接触多了会铅中毒，蓝铜矿里的铜离子会刺激皮肤发炎，三硫化二砷更是有剧毒，沾多了轻则溃烂重则要命。石墨倒是这里面最安全的，不过现在富人家都改用更温和的生物染料了。你要是还拿这些玩意儿敷脸，大概率要烂脸毁容。”
“不愧是和化学家们‘师出同门’的炼金术士，懂得真不少。”提林卡点点头。
“过奖了，”拉迪姆苦笑，“准确地说，是现代化学踩着我们先辈的尸骨开辟了新道路。当年绝大多数炼金术士都虔诚地相信自己在重现圣神的创世伟业，却换来教廷的背叛和绝罚...”
“在我看来除去那些离经叛道的煞笔，我的前辈们并没有做错什么事，事实上，炼金术是一种独属于人类的力量与科学，在某些方面它甚至跳脱于自然.....”
“嗯，原来如此。”提林卡若有所思，突然转向迪卡萝娅：“是的，然后迪卡萝娅，别听故事了。”
“嗯？”她茫然的抬头。
“你坐到那边，”他指了指工作台，“一会我要把这些东西磨碎了涂你脸上。”
“什么？等等！”
拉迪姆惊得后退半步，声音都变了调。
他当然清楚这些矿石的旧日用途：硫酸铅是贵妇们追捧的增白香粉，能让肤色透着病态的冷白；蓝铜矿是调制成靛蓝色眼影的主料，曾风靡宫廷舞会；三硫化二砷是染红双颊的胭脂核心，一抹便显血色娇艳；还有石墨，是勾勒眉形的黛石，能描出远山般的细眉。可这些都是毒啊！
他一时间竟怀疑自己刚才的话是否真说出口，又或是提林卡的耳朵与脑子有一个不太好使。
我没有听错？他要把那些玩意摸到迪卡萝娅的脸上？
“提林卡先生您怎么能这么对你的未婚妻！”
他急得往前半步，几乎要去抢提林卡手里的石杵。
“什么未婚妻？”迪卡萝娅歪着头，像只困惑的雪雀。
“别在意那些有的没的。”提林卡灵巧的端起研钵，避开了拉迪姆的争抢，并摆了摆手：“我们的时间有限，少问多做。”
“可是先生，这是有毒的，一旦控制不住计量那就——”
“放心，我有把握。”提林卡已经开始用力研磨矿石，石杵与研钵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你只要帮我把这些原料磨成能用的胭脂粉，”他再次重申：“这是必要的。”
“可是这实在是——”
“我没问题，”迪卡萝娅已经端坐在工作台前，烛光为她苍白的肌肤镀上一层瓷釉般的光泽，平静得令人心悸。“照他说的做吧。”
拉迪姆抿紧了嘴唇，喉结滚动了几下。过了足足三十秒，他才默默收起脸上那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像是终于接受了这荒诞的现实。一声悠长的叹息后，他垂眸低声道：“好的，我会去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