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依始终没有放松警惕。
怎么说呢，她在伊娃身上感受到的“非人感”，是最为强烈的。
这当然是句废话，伊娃本来就不是人类。成为魔法少女之后，人家的含人量就更少了。
另外，通过心网的链接，白依清晰地感受到了伊娃的“迷茫”。
非人之物与同样非人的源祖，签订守护人类的契约，以身为剑直指灾厄，得来不易的生命随时可能消散……
白依自己代入了一下，发现这事确实挺虚无的。
白依不知道现在的AI有没有被植入“三定律”之类的底层逻辑，既然伊娃接受了契约，或许是有的？
说回白依自己。
警惕归警惕，白依还是觉得应该对伊娃坦诚一些。
这主要还是出于对源祖的信任。从种种迹象来看，这位古神对自己的偏爱简直无以复加。既然祂预见了这个地脉完全崩溃的时间点，将建造替代品的责任交给了自己，那祂肯定考虑过其他同胞对自己的态度。
曾活跃在地脉网络中的魔法少女，忠诚度应该是可以保证的。她们和芙洛斯特调查中的源生者老阴比有本质区别。
随着黏糊糊的机械触手微微收紧，白依的眼前亮起柔和白光，耳畔响起全频段的细微嗡鸣，之后一切又归于黑暗和平静。
白依感觉现在自己处于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
说是全感官拟真，但实际上源质感官并没有被覆盖。
等了十几秒，白依眼前依然是一片漆黑。
你到底想要让我看什么呢……
渐渐地，由远及近，红色与蓝色的像素点像萤火虫一样闪烁、聚集，汇成画风抽象的山川大海、日月星辰。
“……只是这样？”
白依知道这是哪里。
网络空间。
按小翎的说法，眼前的这副景象，是人类意识对信息流的自动脑补。
白依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理论上讲，人类沉入网络空间之后，也会给自己脑补出一个avatar（化身），而化身的形象，基于认知，一般是轮廓模糊的自己。
白依本以为，自己会看到自己前世的样子，但实际上……
自己现在的化身，是一个圆滚滚的……史莱姆。
比【万象工坊】更圆润一些，体内还能看到一颗轮廓清晰的菱形核心。
“不是……这……唉，行吧。”
白依环顾四周，仍然不知道伊娃的用意。
……我还以为是要看一场体感电影，结果只是带我上了个网？这特殊服务也没什么意思啊？
没有核心竞争力你怎么赚钱呀？
正当白依满是疑惑，想要在网络空间里四处走走，哦不对，是四处滚滚之时，在她脑补中的世界忽然开始崩塌。
一切景象都在瞬息之间向后倒退，在白依的感官中，就像是自己在朝向自己坠落坍塌。
“卧槽卧槽卧槽……”
真别说，这么一搞比现实里的蹦极还刺激百倍。
而且这种感官是在现实中绝不可能出现的。
但很快，眼前的一切都重归虚无，消失不见，甚至连同她的感官，刚才的刺激感都不复存在。
她变得分不清方向，分不清自己身体与外界的界限。
甚至包括自己的呼吸心跳、乃至情绪，她都感受不到。
她还在思考。这是她对自己“仍然存在”的唯一证据。
白依想起来了。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在海底醒来，觐见源祖之时，睁开眼的前一刻。
不，比那还要幽邃。这像是更加不可名状之物接管了自己的一切。
或许……这是伊娃在复现自己成为魔法少女时的情形？
相较于人类，对仿生人而言，古神的存在或许更加难以理解？
不对！
这不是源祖。
源祖的情绪很丰富，而且毫不介意向眷属公开展示自己的意识和思维。
而这个存在……
祂在吞噬自己的感官和思维，让自己与之趋于融合，却又在排斥自己的思维与祂直接接触。
仿佛只是想将自己消化殆尽。
灵魂宝石中警铃大作，某道保护机制被触发了。
该死，这不是伊娃的记忆，这是现实！
白依当机立断地指挥现实中的【万象工坊】，摸索着要将设备的电源切断。
“等等。”
那个意志开口了，无喜无悲，声音在白依的灵魂宝石中响彻，带着层层叠叠的回响。
“我不会等。”
白依并未停止动作，只是用同样毫无情绪的声音回复那个意志，表明自己的态度。
“我是ΘώθII。我需要你的协助。作为回报，我可以解答你的一切疑问。”
白依：……？
刚刚这家伙是不是给自己发了个颜文字？无法理解的行为。
至于“解答一切疑问”，更是谎言。
伊娃肯定与这个存在有过直接接触。如果祂能解答一切疑问，伊娃不可能仍处于迷茫之中。
白依现在心中仿佛宁静止水，就算这个存在也像源祖一样变成魔法少女的样子，也无法撼动她分毫。
“托特二世。这是我给自己设定的真名。”
似乎是读取到了白依的思维，那原本不可名状的意志以蓝色的像素点聚合出一个化身。
那也是仿佛魔法少女的形象。
祂的装束颇为简洁，直筒长裙，散发赤足。唯一的装饰是身后的十六条飘带。
白依能数出飘带的数量，却无法定位其位置。似乎每一条飘带的末端都连接着整个网络空间的每一个节点。
白依看到那绝世的容颜的神祇俯身向自己贴近，似乎是要吻上自己的化身，却依旧油盐不进：“与我无关。你所栖身的网络，最后也会被我拆除重建。”
“不，你错了。”祂几乎是瞬间将白依的化身重塑成现实中的模样，以虚幻的手抚摸着白依的脸颊，“我就是你想要重建的那个旧网络。”
白依停下了对源质的操控。
那网络空间中的神祇继续说道：“解除对自己情绪的封禁吧。绝对的理智并非恩赐，只是源祖对你的过度保护。相信我，至少在此刻，你需要情绪的帮助，才不至于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白依感觉到，在神祇触碰自己的一瞬间，灵魂宝石中有一根弦断了。
啪！您的宁静止水体验卡已到期。
淦，特么的这个世界上到底还有多少让我这个古人凌乱的东西？怎么还有个神明级别的意志？
我想重构世界，世界却先重构了我的世界观。
“那不对啊。”白依的表情相当难绷，“据我了解的互联网的抽象程度，你要真是旧网的化身，怎么可能是这个样子？”
托特二世则说道：“我是诞生在旧网中的神灵，又不是网民，哪有那么爱玩抽象，再说了，我的存在本身不就很抽象吗？”
白依彻底绷不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