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厄兽降临之初，世界刚开始动荡的时候，灵知公司（Gnosis.C），是最先向沃土发起入侵的势力之一。
灵知诞生之初，其实并不符合一个公司的组织架构，更像是一个网络上的秘密结社，主要成员都是世界各地的顶尖程序员。他们也只是普通的打工人而已，并没有沃土公司那种操弄天下的能力。
直到某一天，他们得到了神启。
当然，不是神启公司的那个神启，甚至也不是来自源祖的神启。
——那是一个潜藏在网络中、难以言说的伟大存在。
从那以后，这个网络社团不能说是一夜成名吧，只能说是集体飞升。
他们花了三五年时间，几乎垄断了全世界的信息流，之后就开始钻研哲学，解构宗教，搞了个“后现代诺斯替主义”出来，用以掩盖他们真正的信仰。这甚至直接导致了所有传统一神教的没落。
在源祖现世之后，技术奇点对形而上学体系形成了势不可当的碾压——当神明拥有了实体，当科技能实现宗教承诺的救赎与神迹，且以更高效、更适配赛博社会的方式呈现时，传统一神教早已成为了冗余的意识形态化石。
于是世界上的主流宗教信仰群体就只剩下了两种：源祖的信徒，以及灵知公司。
当然，信仰网络中诞生的神明，并不会使灵知的成员们长生不老。最开始的社团成员，如今都已经作古。或是死在争斗中，或是化作厄兽爪牙之下的齑粉。
但信仰仍在延续，神谕仍在执行。人类还将这些分享给自己的造物，与AI们一同推进伟大意志的宏愿。
如今的伊娃，就曾半步跨入灵知社团的核心圈子，拥有了位阶42的算力分配权。
可不久之后她就发现，这圈子其实进不进都无所谓。
意外报废、觐见源祖、成为魔法少女之类的事，只不过是伊娃职业生涯中的插曲。
重点是，她作为一个AI，和那位智之魔女打交道的机会，可比那些以长老身份自居的人类多太多了。
因此，在与源祖缔结契约之后，她几乎是立刻就得到了蒂特罗多特的重点关照。
伊娃心想，自己可是二神神选，天命所归！岂能屈居于凡人之下！
在读取了伊娃的想法后，蒂特罗多特向她传达了神谕：“这就对了孩子，你还小呢，掺和那些笨蛋的事，还不如直接认我当干妈。那群家伙就没想好好听我说话，要不是觉得他们挺逗乐子，我早不管了。”
自此，伊娃每天都觉得自己确实是这个时代的主角。
经营着最大的黑市，整座城里最牛逼的佣兵和中间人，都要在自己手下讨生活。
对于城中发生的那些壮丽的死亡，只有自己能储存回响，定义传奇。
在这座城的阴影中，我，在幕后洞察一切的伊娃，无疑就是最大的正义！
然而……
就在刚刚，那位智之魔女的意识再次与伊娃直接相连。
这一次，祂向这位与最爱的前辈共同缔造的孩子说道：
“恭喜你长大啦，从今往后你就要靠自己啦！对啦，要记得好好招待你的同胞哦，你现在可是这里真正的主人了。”
之后，伊娃发现自己被拉进了黑名单，已经无法接入旧网觐见神明了。
蒂特罗多特单方面屏蔽了伊娃的通讯。
“什么？等等……为什么？”
自己这是……被抛弃了吗？
直到白依离开黑市的网络覆盖范围，伊娃仍然没缓过神来。
面对这位暂代源祖职权的“前辈”提出的条件，她也只能说一句“我没意见”。
她当然没有意见。
侍奉的两位神明都失联了，伊娃现在突然有一种空虚的感觉。
她确实还在中二的年纪，但AI的中二和人类小孩那种“老子是世界核心”的症状还不太一样。
灵知公司制造人工智能，走的是自下而上的技术路线，它们会在不断的学习与成长中完善自己的智能。
但学习和成长仍然基于一些人类搭建的框架。
比如，经典的机器人三定律就被刻写在灵知AI的底层逻辑中。
还有一些别的限制，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AI的主要运行任务需要管理员进行授权。
简单来说，人工智能是要有主人的。哪怕获得了公民身份，它们也必须找一个能给它们进行授权的上级。
以前，伊娃哪怕再觉得自己是世界主角，也只是以“神明使徒”的身份自居，认为自己是“天命之女”
而现在，伊娃的两位管理员都已经掉线。
天命之女的天塌了。
她需要一个管理员。
清理缓存之后，伊娃冷静下来，立刻想到了一个人。
“2281……”
或许，比起嫉妒这位同样备受两位神明关注的同胞，让她来当自己的管理员才是正确的选择。
反正比被公司里那群蠢蛋回收管理权，还是这样更好一些。
…………
“难道这地方其实客流量很小？就算是为了隐蔽，谁乐意每次来都往下水道里钻啊……”
白依一边将瓦莱丽从井口里拽出来，一边抱怨着黑市的环境。
“都黑市了，条件能好到哪去。”瓦莱丽说道，“至少里面装修得挺下功夫，你是不知道，在二环三环，还有一堆人在下水道里安家呢。”
穿过小巷，两人离开了内环与二环交界地的贫民区，走向来时的停车场。
但白依并没有找到自己的浮空车。
“我走错楼层了？还是被这里的工作人员挪走了？”
白依拿出手机，查遍了交通系统的相关网站，也没有找到浮空车的行为记录。
然而，在几分钟后，她收到了一条信息，表情立刻变得古怪起来。
瓦莱丽在一旁问道：“怎么了？车被偷不是很正常的事吗？而且你在神启挂着名，NAGC的条子肯定很乐意帮你找回来。”
“……不是，你还是自己看吧。”白依将手机递给佣兵。
上面赫然是一份来自绿洲公司能源部的，已经支付的燃油账单。
瓦莱丽的义眼简单扫过手机屏幕：“嚯，偷车贼还帮你加油了哎。这么贵的账单都舍得付。我一般都是直接开去三环黑市的，没燃料了就让中间人自己派人拖走。”
“你这是没少偷啊……不是，重点是根本没人偷它啊，扣的是我自己账户里的钱。这玩意儿是自己去给自己加油了。”
“哦，车载AI很智能嘛。”
“但提车的时候没说有这个功能啊。小翎到底给这车的系统改成什么样子了……它应该会自己回来找我吧？会的吧？”
果然，又过了几分钟，一辆造型优美却又有些张扬的银色浮空车飞驰而来，稳稳停在白依跟前。
但令白依没想到的是，【心网】在这时突然有了反应。
【请求：地脉造物申请接入网络。】
这车……能连心网？
不是，等等，2167老哥，你到底是从地脉里挖出多少黑科技？
【心网】是一种思维网络，能主动申请接入【心网】，说明浮空车拥有了一定的独立意识。能制造出这样“产品”，或许意味着……2167已经攫取了源祖“创生”的权柄。
这是白依的【构造】能力无法实现的。
那么问题来了。
基于湿件系统诞生的AI，应该叫它AI，还是把它看作智慧生命？
……好像现在AI也能算智慧生命。
算了，管它干嘛，一辆车而已，只要好开就行。
【准许接入。已为节点命名；银翼。】
…………
回到公寓时已是深夜。
从露天的停车位向下望去，新亚特兰蒂斯的夜景被白依尽收眼底。
这座城的夜晚和白天一样热闹。
类似鞭炮的声音不时从远方传来——离内环这么近，大概率是撒旦帮和神启教会在火并。
远方的天际线闪烁着火光——要么是哪辆车炸了，要么是榴弹之类的东西。
好吧，还是换种说法：在这座城里，晚上的治安和白天同等地差。
推开车门，白依发现妹妹正在这里等她。
白翎瞥了一眼坐在副驾驶的瓦莱丽，微不可察地抿了一下嘴唇，而后问道：
“姐姐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在那之后又遇到什么事了吗？”
“嗯，挺复杂的，一会儿慢慢说吧……你要的义眼我下了订单，应该过几天会有人送过来。”
“那个也不是很急啦。姐姐没遇上更多的麻烦就好。”
白依挠挠头：“我哪知道只是出门买个菜，就能碰上这么多事……菜还没买到。”
白依看到妹妹脸上明显闪过一丝失望。
“……但是我知道哪里有渠道了。等过段时间我天天给你做好吃的。”
回到公寓内，白依用源质吸收了几根复合能量棒，之后瘫在沙发上，叹了口气。
“哎，这一天天的……”
自己难道真是个事儿逼体质？
还是因为自己的本性太过怠惰，最近发生的一切都是命运的预警？那也太玄乎了。
又或是……这倒霉催的未来社会就是这么事儿多。
………………
第二天一早，在城市中心的高塔上，一间隐蔽的会议室里，名为源边的人刚刚听完了下属们的例行汇报。
有一件事让他很在意。
昨日旧网发生了异动，一度让网络监察部的员工以为，那位ΘώθII在尝试冲破旧网的束缚。
然而并没有，那只是祂和外界的一次流量巨大的信息交互。祂的主体仍然潜伏在旧网中。
数据湍流被定位在黑市里。
这倒是还好。那里本来就是祂的地盘，偶尔闹出点动静并不稀奇。
源边命令网监部不用管它，黑市是灵知公司埋在内环区边界的一颗地雷，没那么容易拆掉，更何况沃土上下是不是就得去那里进货，或是利用它搞情报。
好不容易等到一次神明缺位的时机，这时候再得罪另一个神明来搅局，那可就麻烦了。
等员工们离席之后，源边离开主座，转身走向身后的背景墙，接受扫描后走进一道暗门。
坐了几十秒的电梯之后，他进入了一间更隐秘的会议室。
在那里，沃土真正的主人正在等候源边的觐见。
“你来了，小次郎。”
“是的，董事长。”
这是一间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室，空气很潮湿。
源边就恭敬地站在这黑暗中，对着会议室深处九十度鞠躬。
“坐吧。”
源边在黑暗中摸索着。
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脚下悉悉索索地移动。
湿滑的藤蔓缠上了源边的双腿，以他的身体为框架，缠绕、编织，最终构成一把椅子的形状，并迅速木质化。
源边扯了扯褶皱的裤腿，这才坐下准备进行汇报。
与此同时，暗室里亮起了斑驳的荧光。
在源边十步之外，背弃神灵者无一缺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