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身穿深蓝色官服的男人正趴在神社门前的石板上，抖个不停。
月见樱里与雪絮从后院的影子里走出来时，最先注意到的就是他那不断起伏的后背。
这副卑微的姿态，与其说是拜访，倒不如说是请罪。
鸟居的柱子后面，布依的袖口探出几条黑色的布带，贴着地面阴影蜿蜒，将那人圈在正中。
另一头的梁柱下，黑川打着她那把破伞，伞面倾斜，只露出一截涂着丹蔻的下巴，兴致盎然。
“樱里大人。”
来人听见脚步声，猛地一哆嗦，头埋得更低了，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
“在下是涡之国的使者，奉大名之命前来拜见。”
月见樱里在他面前站定，木屐的边缘几乎要碰到他的官帽。
她没开口，也没让他起来。
“拜访？”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悠悠地吐出这两个字，尾音微微上扬。
“是！是的！”
使者连忙答道，透着一股急于解释的慌张。
“大名对昨日之事追悔莫及！特派我来，向您致以最沉痛的歉意！”
樱里发出了一声轻笑。
“昨天派人来拆我家，今天就来登门道歉？”
她往前凑了凑，俯下身，温热的气息拂过使者的耳廓。
“你们涡之国这业务，还挺熟练的嘛。”
使者的身体剧烈地一颤，冷汗几乎是瞬间就从额角渗了出来。
“樱里大人息怒！昨日之举，纯属情报有误！”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都变了调。
“一个天大的误会！”
“误会？”
樱里直起身，粉色的发丝随之晃动。
“那你说说，是什么样的情报，能让你们引以为傲的‘赤备队’，连我一根头发都没摸到就团灭了？”
周遭的空气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使者能清晰地辨认出，那几股毫不掩饰的妖气已经将他完全锁定。
他猛地抬起头，又在下一秒像是被烫到一样，死死地把脸重新按回地面。
“实不相瞒，樱里大人！”
声音尖利得有些刺耳。
“大名在查清了您的……您的真实身份后，已经严令涡之国上下，绝不敢再有任何冒犯！”
那句“真实身份”，让樱里脸上的戏谑一点点收敛。
她身侧的雪絮，不动声色地往前挪了半步，垂下的素手五指微张，几不可见的寒气在指间盘旋。
神社石阶上，薄薄地凝上了一层白霜。
“说清楚。”
樱里的声音平淡下来，不带任何情绪。
“我，是什么身份？”
豆大的汗珠从使者额头滚落，在石板上砸开一朵小小的水花。
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那几个字。
“您……您是‘月见一族’的血脉后裔。”
“月见一族。”
这四个字砸进耳朵里，像是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了月见樱里的脑髓。
脑子里嗡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碎裂开。
尖锐的耳鸣淹没了一切，眼前景物扭曲、撕扯、褪色。
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樱里大人！”
一只冰凉的手及时扶住了她的胳膊，一股清冽的气息顺着手臂传来，强行将她从混乱中拽了回来。
雪絮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月见一族……”
樱里扶着自己的额头，声音有些发飘。
那是什么？
为什么光是听到这个名字，就感觉……有什么东西要从身体里冲出来？
使者看见她这副模样，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这位大人，该不会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吧？！
他趴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樱里缓缓抬起头，那双冰蓝色的瞳孔里，翻涌着骇人的风暴。
“‘月见一族’……到底是什么？”
使者哆哆嗦嗦地咽了下口水。
“是……是千年前曾君临这片土地的，古老神明血脉……”
“传说中，他们拥有号令世间万妖的权柄。”
樱里逼视着他。
“就这些？”
“还……还有……”
使者带着哭腔，几乎是梦呓般地吐出了最后几个字。
“改写世界规则的力量！”
使者用最后的气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让死者复生。”
轰。
这两个字仿佛抽空了神社里所有的声音。
风停了。
黑川握着伞柄的手指一紧，伞尖在石板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
柱子后的阴影里，布依的布带瞬间缩了回去，藏得无影无踪。
雪絮垂下的手边，空气里凝结出肉眼可见的白霜，无声地蔓延开来。
“你胡说什么。”
月见樱里的声音很轻，却让使者整个人都抽搐起来。
“在下句句属实！”
他像是要把自己的脸都嵌进地里，嘶声大喊。
“大名府中密藏的《东洋异闻录》里，写得清清楚楚！‘月见一族’的传说！”
“您的粉发蓝瞳，您身边聚集的强大妖魔，还有您……”
“这一切，都和书上的记载一模一样！”
樱里沉默着。
这种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令人窒息。
使者几乎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被这无形的压力碾成粉末，头顶才终于又飘来那道声音。
“所以呢。”
那声音平静得吓人。
“那又怎么样？”
“大名……大名愿与您永世修好！”
使者抓住了救命稻草，语无伦次地抛出筹码。
“涡之国愿意即刻承认这片山脉及周遭所有土地都归您所有！每年还会奉上厚礼，只求……只求您……”
“不要什么？”
“只求您……高抬贵手。”
使者的声音已经变成了气音。
“古籍有载，‘月见’一怒，可召万妖，覆灭一国……”
“哈。”
樱里忽然笑了一声。
使者的心脏几乎停跳。
“你们那位大名，是被一本不知道真假的书，给吓破胆了啊。”
她转过身，只留给地上的男人一个背影。
使者趴在地上，冷汗浸透了官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既然这么有‘诚意’。”
樱里头也不回。
“那就拿出点实际的东西。”
“您……您的意思是？”
使者的声音里透出一线生机。
“樱井雫。”
樱里丢出这个名字。
“让她来当使者，亲自到我面前来谈。”
使者整个人都僵住了，猛地抬头。
“可是，樱井副队长她……她昨天才……”
“嗯？”
樱里侧过半张脸。
空气骤然收紧。
“我的话，很难办？”
“不！不不不！”
使者被那一眼吓得魂飞魄散，脑袋磕在石板上砰砰作响。
“在下遵命！在下立刻回去禀报大名！一定让樱井副队长前来拜见！”
“我只要她一个人来。”
樱里重新转过去。
“要是让我看见多余的尾巴……”
话没说完，但威胁的寒意已经冻结了使者所有逃跑以外的念头。
他连滚带爬地起身，连最基本的礼仪都忘了，踉跄着逃离了这座神社。
直到那狼狈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山路尽头，黑川才“啪”地合上伞，扭着腰走到樱里身边。
“主人大人，这剧本未免也太刺激了吧？”
她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神情。
“又是号令万妖，又是原地复活的，听着就超厉害的耶～”
“厉害？”
樱里低声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虚浮。
雪絮走到她面前，伸出微凉的手，轻轻握住她那只正在微微发抖的手。
那份冰凉的触感，让樱里混乱的思绪稍稍安定。
“是啊是啊！”
布依也从影子里钻了出来，跑到另一边，仰着通红的小脸用力点头。
“樱里姐姐就是樱里姐姐！才、才不管那些乱七八糟的！”
樱里看着身边的妖怪们，心中翻涌的巨浪，被这笨拙又真挚的关心一点点抚平。
她抬起头，望向涡之国所在的方向。
“谢谢。”
她轻声说。
“不过，这个身份是真是假，好像已经不重要了。”
“哦？”黑川好奇地凑过来。
“重要的是，有人信了。”
樱里收回目光，看向黑川。
“你说，让那位对涡之国忠心耿耿的樱井副队长，亲手把卖国的文书送到我手上……”
“她会是什么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