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连滚带爬地逃走后，神社的石阶上只剩下风穿过树林的声音。
夕阳将天边烧成一片赤金，余晖落在樱里的肩上，她却忽然晃了一下。
雪絮无声地出现在她身侧，伸出手扶住了她的胳膊，那只手带着雪女特有的微凉。
“樱里大人。”
“没事。”
樱里稳住身形，声音听上去却有些飘。
她收回望向山下的视线，那只被雪絮扶着的手，指尖还在无法抑制地轻颤。
“月见”这个姓氏，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脑内掀起了她无法理解的波澜。
“樱里姐姐？”
布依从她影子里探出小脑袋，怯生生地扯了扯她的巫女服袖口。
“刚才那个人说的话……是真的吗？”
小家伙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叫，显然被“号令万妖”之类的说法吓得不轻。
樱里垂下眼，看着布依那张写满担忧的小脸，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谁晓得呢。”
她的话音很轻，像是叹息。
“不过现在，真假都无所谓了。”
樱里重新抬起头，望向涡之国都城的方向。
“重要的是，他们信了。”
“哎呀呀，这可真是一出好戏。”
黑川“啪”地合上伞，扭着腰肢凑了过来，温热的吐息几乎要喷到樱里的耳廓上。
“让涡之国最忠诚的那条看门犬，亲手把卖国的文书送到您面前……”
她伸出舌尖，舔过自己的嘴唇，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光是想想那位樱井副队长的表情，小菊我就要兴奋得发抖了呢～”
雪絮静静地看着樱里，没有说话，只是将她微凉的手覆盖在樱里那只还在颤抖的手背上，用不容分说的力道轻轻握紧了。
这份安定的触感，让樱里混乱的思绪沉淀下来些许。
她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刚才听到那个名字，脑子里很乱。”
她努力组织着语言，试图描述那种感觉。
“有声音，还有一些看不清的影子……很熟悉，但我抓不住。”
她的话语里透出一种自己也未曾料到的疲惫和脆弱。
这份脆弱让她下意识地错开了同伴们的视线，声音低了下去。
“如果我……真的是什么不得了的怪物……”
“你们……”
后面的话，她问不出口。
“哈？”
布依猛地抬起头，小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樱里姐姐在说什么傻话！”
她气得鼓起了脸颊，黑色的短发都跟着晃了晃。
“我们才不会走！”
“就算樱里姐姐真的是很厉害的神明大人，那也还是我们的樱里姐姐啊！”
小小的妖怪挺起胸膛，话说得斩钉截铁。
“而且、而且！”
她突然脸红了，声音也小了下去。
“布依……布依最喜欢樱里姐姐了！不管樱里姐姐是什么样的，布依都会一直陪着的！”
说完，她害羞地一头扎进樱里怀里，不肯再抬头。
“就是说啊。”
黑川笑着缠上来，胸前的柔软几乎要整个贴在樱里的后背。
“主人大人就是主人大人，管您是人是妖还是神呢～”
她眨了眨眼，声音里带着一股子撒娇的媚意。
“不过呢……主人大人要是真的觉醒了什么了不得的力量，可千万不能忘了小菊哦？”
樱里感受着身边这些笨拙又真挚的维护，紧绷的肩膀不自觉地松弛下来。
那块方才还压在心口的重石，好像就这么被轻易地击碎了。
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捏了捏布依气鼓鼓的脸颊。
“小笨蛋。”
“谢谢。”
她轻声说。
“有你们在，真好。”
这份难得的温馨还没持续多久，布依就又想起了什么，从她怀里钻出来，仰着小脸。
“对了对了！樱里姐姐！”
“什么事？”
“刚才那个大叔说的‘让死者复生’……”
布依眨着大眼睛，天真地发问。
“真的可以做到吗？”
樱里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了。
这个问题，她无法回答。
可身体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在叫嚣，在骚动。
“我不知道。”
她听见自己用一种近乎干涩的声音回答。
“但如果……真的可以呢？”
如果真的可以让死者复生…那她失去的记忆中，是否也有想要复活的人？
是谁？
为什么一想到这个可能，心就会如此疼痛？
“樱里大人？”
雪絮察觉到她的异样，关切地询问。
“没什么。”
樱里摇摇头，强迫自己回过神来。
“现在说这些还太早。”
她的眼中重新燃起斗志，看向远方涡之国的方向。
“当务之急，是准备迎接我们的客人。”
说到这里，她眼角的笑意变得锐利起来，像猫看见了落入陷阱的老鼠。
“樱井雫…”
那个名字在她嘴里轻轻滚动，带着一种奇妙的韵味。
“这次见面，应该会很有趣。”
三天后的黄昏。
夕阳如血，将整座山峰染成了深红色。
一个身穿蓝色和服的女子，独自一人出现在神社山脚下。
樱井雫抬头望着山顶的鸟居，深深吸了一口气。
三天来，她一直在思考那个使者带回的消息。
月见一族。
号令万妖的古老血脉。
改写世界规则的力量。
这一切听起来都如此荒诞，却又偏偏解释了很多她想不明白的事情。
为什么一个看似普通的巫女，能够轻易击败涡之国最精锐的赤备队？
为什么她身边会聚集着如此多强大的妖魔？
为什么她总是能够算无遗策，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还有…为什么每次看到她的眼睛，自己的心跳就会莫名加速？
樱井雫握紧拳头，迈步向山上走去。
不管怎样，她都要亲自确认。
确认这个答案，以及…确认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
当她踏上神社石阶时，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台阶上，似乎在等着她。
粉色的长发在夕阳下闪闪发光，澄澈的蓝色眼瞳静静地看着她。
就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美得不像人间之物。
“来了啊。”
月见樱里轻声说道，语气就像在跟老朋友打招呼。
“比我预期的要快一些。”
樱井雫在她面前停下，沉默了片刻，才开口。
“你…真的是月见一族的人吗？”
“你觉得呢？”
樱里用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嘴唇，反问道：“你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我…”
樱井雫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答不上来。
因为答案已经写在她的心里。
当看到那些古籍记载的描述，当听到月见一族的传说…
她就已经相信了。
不是因为证据，而是因为直觉。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这个女人总是让她感到如此特殊。
“你没必要回答。”
樱里站起身，拍了拍和服上的灰尘。
“因为不管我是什么身份，该谈的事情还是要谈。”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威严，那是樱井雫从未听过的语调。
仿佛真的有什么古老而强大的力量在她身体里苏醒。
樱井雫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书，双手递上。
“这是大名的亲笔书信，以及…领土割让的正式文件。”
樱里接过文书，随意扫了一眼。
然后，她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讽刺，一丝玩味，还有一丝…怜悯？
“樱井雫。”
她轻声唤着这个名字，就像在品味什么珍贵的东西。
“你知道吗？”
“这份文书上，有你的签名。”
樱井雫的呼吸一滞。
“作为副队长，你亲手签署了割让国土的文件。”
樱里将文书在手中轻摆，声音里带着一丝戏谑。
“你说，这算不算是…背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