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井雫僵在原地。
山谷里的风带着竹叶的香气和夜的凉意，吹得她指间那份文书猎猎作响。
背叛……
这两个字卡在喉咙里，吐出来时干涩得吓人。
朱红印泥下，是她自己的名字。
曾经...
大名府邸宏伟的大厅里，她单膝跪地，听着那番“为了涡之国未来”的说辞。
“樱井，你是我最信任的部下。”
“为了国家，我们必须做出牺牲。”
她当时没有任何怀疑。
忠诚是她的血液，执行命令是她的信条。
“我需要你在文件上签字，代表军方的诚意。”
她提笔落下名字。
一笔一划，写的全是信任与付出。
“这不是背叛！”
樱井雫的身体猛地绷直，声音因为激动而扭曲变形。
“我只是在执行命令！是大名骗了我！”
“是吗？”
月见樱里轻笑出声。
“可这重要吗？”
她慢悠悠地从樱井雫颤抖的手中抽走文书，在指尖把玩。
“世人只会看见——”
樱里的声音停了一下，再开口时，每个字都裹着一层冰冷的戏谑。
“涡之国最忠诚的武士，赤备队副队长樱井雫，亲手在卖国契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樱井雫的视野里，月见樱里开合的嘴唇、远处摇曳的灯笼，都成了一场荒诞的默片。
她能想象得到。
那些曾敬她为神的士兵，会用何种鄙夷的目光看她。
那些她誓死守护的国民，会怎样在街头巷尾唾骂她。
酒馆里的醉汉，茶楼里的妇人。
她一生的荣耀，她奉献一切的信念……
“不……这不可能……”
她脱力地摇晃了一下，膝盖发软，几乎要跪下去。
十几年的武者训练在这一刻全无用处。
“现在，明白我之前为什么笑了吗？”
樱里慢条斯理地折好文书，收进怀中。
“这种从云端跌进泥里的感觉，很特别吧？”
她的语调里没有半点同情，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玩味。
“这就是你那位英明神武的大名，送你的最后一份‘大礼’。”
樱里站起身，拍了拍和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你不过是块用顺手了的抹布，脏了，自然就该扔了。”
“连让你死得体面点，都懒得费心。”
神社廊檐下点起的灯笼，光影摇曳，把樱井雫的影子拉得细长，歪歪扭扭。
山风灌入竹林，发出刺耳的呼啸，沙沙的叶片摩擦声像无数人在低声议论。
过了许久。
“你……到底想干什么？”
樱井雫深深吸了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几乎炸开的肺部恢复平静。
她强迫自己站稳，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声音干涩却带着一丝裂金般的锐气：“看我笑话，对你有什么好处？”
“总算问到点子上了。”
“我确实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她没再说下去，只是转过身，赤着脚，踩着木屐，向神社更深处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后院走去。
“跟我来。”
樱井雫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刺痛感是她最后的凭据。
她别无选择。
她迈开脚步，跟上了那个在月光下如梦似幻的粉色背影。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寂静的主殿，木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后院的竹林里，月色正好。
皎洁的月光透过摇曳的竹叶，在青石板小径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樱里随意地在一块光滑的青石上坐下，纯白的巫女服在暗夜中铺散开。
她抬起头，直直地看向樱井雫。
“告诉我，涡之国最近，有什么异常？”
“异常？”
樱井雫下意识地反问，还没从刚才的冲击中完全回过神。
“行了，咱们就别装外宾了。”
樱里声音一沉，四周的竹叶瞬间静止，连风都仿佛被冻结了。
“你我都清楚，那天晚上派来的耗子……他身上的装备，他用的术，可不是你们涡之国这种乡下地方能有的东西。”
那个神秘的刺客。
“你那位大名背后，是不是站着什么人？”
樱里的话语不重，却字字敲在樱井雫最脆弱的地方。
她沉默了。
军队里出现的神秘新装备。
还有，那个刺客临死前的话……“月见一族……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当时她只当是胡言乱语。
现在看来……
许久，她发出一声近似于叹息的气音，带着浓重的自嘲。
“我不知道。”
“原来，我什么都不知道。”
“最近确实发生了很多我曾以为是多心的事情。”
樱井雫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
“说来听听。”
樱里的语气虽然依旧清冷，但眼中闪过一丝认真。
“大名开始在深夜频繁接见一些神秘来客。”
“他们裹着黑袍，像是融入夜色的影子，从最隐秘的侧门进出府邸。”
“连我这个副队长都无权过问。”
樱井雫的双拳不自觉地握紧。
“还有军队里那些新配发的装备……”
“威力大得离谱，根本不像是我们涡之国能制造出来的东西。”
她的眉头越皱越深。
“我追问过来源，不止一次。”
“可得到的永远是那句'国家机密'四个字。”
“现在想来，这四个字真是最廉价也最万能的借口。”
樱里听完，一言不发，那双蓝色的眼眸沉静如深海，似乎在衡量着樱井雫话中的每一分重量。
“看来，你效忠的对象已经变了。”
“什么意思？”
“你的大名，只是个坐在权力宝座上等着别人为他提线的木偶罢了。”
樱里的话，字字诛心。
“而你，不过是他用来装点门面的花瓶。”
“一旦失去利用价值，随时可以被丢弃。”
樱井雫只觉得心口一紧，连呼吸都带着刺痛，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
“你要做什么？”
“成为我的搭档。”
樱里站起身，月光在她粉色的长发上洒下银辉。
“帮我调查你那位大名背后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她微微抬起下颌，月光勾勒出她坚毅的侧脸，声音也随之变得铿锵有力：“涡之国的百姓，不该是棋子。”
“我凭什么要帮你？”
樱井雫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
“因为真相。”
樱里走到她面前，伸出手。
“你想知道那个刺客临死前说的'月见一族不会让你们得逞'是什么意思吗？”
“你想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冒着生命危险也要阻止某个阴谋吗？”
“现在的你，对涡之国而言已经是个'死人'了。”
樱里指了指自己怀中的文书。
“这份割让契约一旦公布，你猜那些曾经敬你如神的百姓会如何看待你？”
樱井雫的呼吸瞬间停滞。
“但是……”
樱里的声音变得温和起来。
“我可以给你一个重新定义自己的机会。”
“不是为了某个已经背叛你的大名，而是为了真正需要保护的人。”
“我……”
樱井雫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心头。
就在这令人纠结的时刻。
一个慵懒而妩媚的笑声从竹林深处传来。
“哎呀呀，主人大人在这里和新朋友谈心呢。”
破旧的油纸伞下是半褪的华丽和服，雪白的肌肤在月色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正是黑川。
“小菊，怎么还不睡？”
樱里看到她并不意外，语气里带着无奈。
“因为闻到了有趣的气息嘛。”
黑川轻巧地来到樱里身边，像只慵懒的猫咪般依偎过去。
她的目光落在樱井雫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这位就是传说中铁骨铮铮的樱井副队长吗？”
“现在看起来，也只是个迷路的小猫咪嘛。”
樱井雫被她的气场震慑，本能地感受到了威胁。
“妖怪？”
她看看一脸淡然的樱里，又看看这个浑身散发着异样气息的女人。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答案不是很明显吗？”
黑川咯咯笑了起来，身影一闪出现在樱井雫面前。
但她并没有释放威压，只是好奇地打量着。
“月见一族的传人，还有她收留的小伙伴们哦。”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感慨。
“但是在主人身边，我们找到了新的家。”
“行了，小菊。”
樱里轻拍她的肩膀。
“别吓到我们的客人。”
“切，真没意思。”
黑川撇了撇嘴，但还是乖乖退到一边。
“现在明白了吗？”
樱里重新看向樱井雫。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正义与邪恶，只有不同的立场和选择。”
“跟我一起。”
“保护那些真正无辜的人。”
樱井雫看着眼前的樱里。
月光为她镀上一层圣洁的光辉，那双蓝色的眼眸里燃烧着坚定的信念。
在她身后，是那个看似危险却又充满人情味的妖怪。
良久。
她才开口，声音里带着最后的矜持。
“我需要时间考虑。”
“当然。”
“我的耐心很好，特别是对朋友。”
“三天时间。”
“三天后，带着你的答案来见我。”
“是选择和我一起寻找真相，还是继续蒙在鼓里当个棋子……”
“好好想想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