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雫姐姐……”
身后传来软糯糯的声音。
樱井雫回过身，赤备队的制服还没完全穿戴整齐，冰冷的甲片松垮地挂在身上，每一寸都在提醒她即将要做的事。
布依怯生生地站在门边，一身素净的和服，小手攥着衣角，指节都捏白了。
“怎么了？”
樱井雫蹲下身，替她理了理有些乱的衣领。
“我……我怕……”
布依的小脑袋垂得很低。
“万一被发现了……万一雫姐姐有危险……”
樱井雫看着她，一时间竟忘了眼前是个活了七十多年的妖怪，只觉得她和邻家那个总担心哥哥晚归的小妹妹，别无二致。
樱井雫伸出手，停在布依的头顶，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落了下去。
“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这话一出口，她自己都发觉声音有些发空。
“真的？”
布依仰起脸，那双眼睛里是毫无杂质的信赖。
这份信赖，像一根针，扎得樱井雫胸口发闷。
“真的。”
她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雫姐姐最厉害了！”
布依忽然就笑了，纯粹又灿烂。
樱井雫怔了怔，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
真是……
她站起身，将沉重的太刀挂在腰间。
刀柄的触感一如往昔，握住它的那颗心，却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
府邸的大门在晨光中敞开，守卫的视线笔直地射过来。
“雫副队长，早。”
为首的守卫队长上前一步，视线越过她，落在了后面的布依身上。
“这位是？”
“我妹妹，布依。”
樱井雫的声线很平稳，听不出什么波澜。
“家里出了点事，父亲让我带她来府里住几天。”
父亲的名号，是她最后能用的东西了。
守卫队长的眉毛动了动，又重新打量了一遍布依。
小家伙很配合地躲到樱井雫身后，只露出一双怯生生的眼睛，那副受了惊吓的可怜样子，任谁也看不出破绽。
那副受惊小鹿般的模样，是最好的伪装。
“原来是樱井老将军的亲戚。”
守卫队长的神色缓和了些，但话里的意思没变。
“规矩您是懂的，雫副队长，府内要地，可不能让她乱跑。”
“我省得，多谢。”
樱井雫点点头，拉着布依走进了府邸。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
布依的小手一直紧紧抓着她的衣袖，掌心温热。
“雫姐姐，这里好大……”
“嗯。”
樱井雫心不在焉地应着，余光扫过庭院里修剪整齐的松柏。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这间她待了数年的屋子，今天却格外陌生。
“布依，去那个角落坐着，别出声，也别乱跑。”
她指了指房间最里侧，那里远离门窗。
“好的！”
布依小跑过去，乖巧地坐下，两只小手放在膝盖上，像个精致的偶人。
樱井雫在案前坐下，摊开卷宗。
笔尖悬在纸上，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外面的任何一点动静，都足以让她分神。
脚步声、交谈声、兵甲碰撞声……
这些熟悉的声音，此刻都像是某种催促。
不对劲。
一个上午，她就辨认出了至少七八张生面孔在走廊里走动。
几个生面孔，穿着下人的衣服，却个个龙行虎步，眼神如鹰。是练家子，而且不是府里的人。
她想起了月见樱里昨夜的话。
看来，对方也在行动。
“布依。”
她压低了声音。
“是！”
角落里的小家伙立刻挺直了腰。
“用你的能力，看看外面那些人在做什么。”
“好的！”
布依的表情严肃起来，闭上眼，双手在胸前结了个奇怪的印。
房间里的光影晃动了一下。
一道细如发丝的黑线从布依脚下的影子里钻出，像一条有了生命的小蛇，贴着墙角无声地滑向门缝。
看着那条探路的黑线，樱井雫脑中闪过月见樱里那张带笑的脸。
布依的小脸因为专注而绷紧，额角渗出了细汗。
忽然，她睁开了眼睛，脸上满是惊恐。
“雫姐姐……那些人……他们不是好人！”
声音都在发颤。
“他们在找东西，而且……而且他们身上有血的味道！”
樱井雫的心沉了下去。
“还有呢？”
“他们……他们好像在找人。”
布依咬着嘴唇。
“我听到他们说……‘目标’……‘抓捕’……”
樱井雫的手，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抓谁？”
布依睁开眼，小脸煞白，呼吸都乱了。
“怎么了？”樱井雫凑过去，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
“那些人，”布依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小手死死攥住裙摆，“他们……他们都去了同一个地方。”
她深吸一口气，似乎光是回想都费尽了力气。
“府邸的……下面。”
“地下？”樱井雫眉头紧锁。
她在府邸任职多年，从未听过有什么地下建筑。
“没有公开的地下室。”
“有的。”布依重重地点头，像是要说服自己那不是幻觉，“在一个很偏僻的院子里，一口枯井，藏在井下面。”
她停下来，喉咙里发出干呕的声音。
“那下面……有好多人……还有……”
“还有什么？”
“一股味道，很脏，很恶心……”布依的小手攀上樱井雫的衣袖，抓得很紧，“不是人，也不是妖怪……我的影子……影子碰到了那里的气，很痛。”
影子会痛。
这算什么说法？
枯井，地下，神秘人，还有让妖怪的影子都会感到痛苦的气息。
月见樱里让她查的东西，恐怕比她预想的要棘手百倍。
“能带我去吗？”她问。
布依的身体明显一僵，抗拒地看着她。
“雫姐姐……很危险。”
“我清楚。”樱井雫蹲下身，学着月见樱里昨晚的样子，有些生硬地伸出手，抚摸布依的头发。
发丝柔软的触感，让她的指尖有些不自在。
“不查清楚，我们两个都会有麻烦。”她放低了声音，“那位月见樱里大人，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家伙。”
听到那个巫女的名字，布依瑟缩了一下。
那份恐惧是实实在在的。
但她抬起头，对上樱井雫的视线。
布依抬起头，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但她看着樱井雫的眼睛，颤抖着回握住她的手。
“……好。”她用力点头，“但是，雫姐姐要答应我，有危险，我们立刻就跑。”
“我答应你。”樱井雫反手握住她冰凉的小手。
午后，府邸内的人流明显稀疏下来。
正是行动的好时机。
樱井雫拉着布依，凭借记忆，轻车熟路地避开守卫，抄着小路，往那座最偏僻的废弃庭院摸去。
越是靠近，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腐烂气味就越是清晰。
像是血和霉菌混合在一起，又掺杂了些别的什么，闻着就让人反胃。
“就是那里。”布依停下脚步，小小的手指指向庭院中央，那口被杂草掩盖了大半的枯井。
井口盖着块巨大的石板，边缘的泥土有被反复拖拽过的崭新痕迹。
“我们先躲起来。”樱井雫拉着布依，藏身于一旁的竹林后。
这里视野很好，能看清整个庭院。
风吹过竹林，叶片沙沙作响。
可这声音，却盖不住一种从地底渗出的、沉闷的压抑感。
突然，一阵刺耳的机括摩擦声响起。
那块沉重的石板，被人从井的内侧，缓缓推开了。
一个黑影从漆黑的井口里爬了出来。
那人裹着宽大的黑色斗篷，兜帽压得很低，看不清脸。
他站在井边，动作僵硬地舒展了一下身体。
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腐臭，瞬间乘着风扑面而来。
樱井雫胃里一阵翻搅，酸水涌上喉咙，她死死捂住嘴，把身边的布依更紧地搂进怀里。
怀里的小身体不住地颤栗。
那股气息对妖怪的侵蚀，远比对人类要剧烈。
黑衣人站了一会儿，动了。
他没有走，而是极其缓慢地，一寸一寸地，转过头。
脸孔依旧藏在阴影里。
但一束冰冷的，非人的注视，精准地落在了她们藏身的这片竹林。
暴露了。
樱井雫的脑子停转了，手按在刀柄上，却连拔刀的力气都没有。
身体被钉在原地。
那股压迫感，远超她此生面对过的任何敌人。
怀里那具剧烈颤抖的小小身体，忽然停了。
布依停止了抖动。
她慢慢抬起头，那张布满恐惧的小脸上，所有情绪都褪得一干二净。
只剩下一片死寂。
一丝纯黑色的妖气，从她身上溢散出来。
“你……”
一个冰冷的，混合着无数细碎回响的声音，从布依小小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那声音，再也不是软糯的童音。
“……吓到我的姐姐了。”
她话音刚落，竹林的风声骤然一停。
樱井雫脚下的阴影，整个竹林的阴影，全都活了过来。
无数漆黑的布带从地面的暗影中冲天而起，撕裂空气，咆哮着，铺天盖地地卷向那个黑衣人。
“不可饶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