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里那阵永不停歇的沙沙声，停了。
世界被抽走了所有声音。
樱井雫脚下的地面变得黏腻，自己的影子在脚踝边蠕动，一股阴冷的力道顺着小腿往上钻。
不只是她脚下。
整片竹林，所有光与暗的交界线，都在沸腾。
嗡——
一种牙酸的低鸣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
她握刀的手臂重逾千斤。
怀里那阵颤抖，也停了。
那具小小的身体，骤然变得死寂。
樱井雫费力地低下头。
布依抬起了脸。
布依脸上的血色褪尽，嘴唇抿成僵硬的直线，那双总是怯生生的眼睛里，再找不到一丝光。
如有实质的黑色妖气从她身上剥离，在空气中拉扯出丝线。
“你……”
一个声音从布依的喉咙里挤出来，层层叠叠，像是无数个嗓音在同一个瞬间重合，冰冷得不带任何情感。
樱井雫的心脏像是被攥停了。
“……踩到我的雷区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地面上所有深浅不一的暗影，猛然立起！
无数条漆黑的布带撕裂了大地，咆哮着冲向井边那个黑影。
黑衣人似乎想动，但那些影子的速度快得超出了常理，一瞬间就将他彻底吞没。
连一声像样的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只有某种肉体被疯狂挤压、撕扯的闷响在空气中回荡。
影子将黑衣人裹成一个不断抽搐的巨大肉球。
球体中迸发出更加浓烈的腥臭，几条遍布尸斑的灰败手臂从中猛地穿出，绝望地抓向天空。
“哦？”
布依轻轻歪了歪头。
“就这？”
她伸出小手，凌空一握。
“杂碎。”
影子布带瞬间收紧，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裂声，那几条手臂应声被碾成齑粉。
紧接着，整个黑色球体向内急剧坍缩。
“噗。”
一声轻响，球体连同里面的东西，被压缩成一个看不见的点，彻底消失。
庭院里再次安静下来。
风重新吹过竹林，叶片沙沙作响。
活过来的影子悄然退回原位。
怀里的小身体猛地一软。
樱井雫打了个激灵，连忙低头。
樱井雫感到那股令人窒息的妖气消失了，布依眼里的死寂碎裂开来。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浸湿了额发，整个人软绵绵地瘫倒在樱井雫怀里。
“雫姐姐……”
她的声音又变回了那个怯生生的奶音，带着浓重的哭腔。
“我……我好怕……刚才……那是什么……”
樱井雫的心跳还未平复。
她看着怀里这个看上去弱小无害的小女孩，脱下自己的外披，将布依瘦小的身体裹得严严实实。
“我们走。”
她瞥了一眼那口敞开的枯井，井中飘出的腐烂气息比刚才那个怪物还要浓烈百倍。
她抱起布依，转身就走，直接沿着主道，朝府邸大门的方向快步而去。
她神情冷峻，身上还带着未散尽的煞气，沿途的守卫和下人纷纷低头避让。
守卫队长在大门口拦住了她。
“雫副队长，您这是……”
他看了看她怀里裹得严实的布依。
“我要带她走。”樱井雫的声音很平。
“让开。”
守卫队长被她话里的寒意逼得后退了半步，但还是硬着头皮说：
“可是大名有令……”
“我再说一遍，让开。”
樱井雫向前踏出一步，腰间的刀柄几乎要顶上对方的胸口。
“我爹，是樱井铁山。”
“这孩子需要立刻治疗。”
“你觉得涡之国的规矩，比我爹的刀还硬？”
守卫队长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最终咬着牙，挥了挥手。
“放行！”
大门缓缓打开。
樱井雫抱着布依，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直到彻底远离那座府邸，她才在林间一处空地停下，靠着树干滑坐下来。
怀里的布依还在昏睡，呼吸很轻，但眉头紧锁。
“……姐姐……”
怀里的人儿发出一声梦呓，声音软糯，还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樱井雫深深地看着她，低声开口，像是在问自己。
“我到底是捡了个妹妹，还是请了个祖宗？”
指尖下的皮肤温热柔软。
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会恐惧，会依赖她的小东西。
可这小东西，属于月见樱里。
她樱井雫，终究也只是那个女人的工具。
她压下翻腾的气血，抱紧布依，朝着神社的方向疾行。
身后，涡之国的方向，火把连成了长龙，喊杀声顺着风刮过来，催命似的。
她充耳不闻，脚步更快了。
月见樱里最好能解释清楚，她这“妙计”到底捅出了多大的娄子。
石阶的尽头，鸟居之下，立着一道纤细的身影。
月见樱里撑着伞，似乎等候多时。
她歪了歪头，像是看见了什么有趣的玩具。
“哎呀，这么狼狈？”
月见樱里伸出手。
樱井雫迟疑了一下，还是将怀里的孩子递了过去。
对方的动作很轻，像是捧着一件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将布依揽入怀中。
这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神社里飘了出来。
“哟，这不是我们忠肝义胆的武士大人吗？”
黑川撑着破伞，扭着水蛇腰走出来。
“瞧这副破大防的模样，啧啧，被人卖了还搁这儿感动自己呢？”
雪絮也跟着出现，看见布依的状况，秀眉微蹙。
“樱里大人，她的灵力很乱。”
“嗯，雪絮，带她去休息，用你的力量帮她调理。”
“是。”
雪絮接过布依，转身进了神社。
随着怀抱一空，樱井雫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走了。
哐当。
太刀脱手，砸在石阶上哀鸣。
她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跪了下去。
不是绝望。
是纯粹的愤怒。
被当成傻子一样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愤怒。
“月见樱里。”
她抬起头，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张平静的脸。
“你很满意吧？”
月见樱里蹲下来，与跪在地上的她平视。
“你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一切，对不对？！”
“算计？”
月见樱里轻笑出声，那笑声里满是玩味。
“我只是让你看清楚，什么才是值得你挥刀的。”
“你的忠诚，你的信念，你的国家。”
那轻柔的语调，对樱井雫而言，比任何刀刃都来得锋利。
“那些东西救了谁？保护了谁？除了让你变成一把名为‘规则’的好刀，还有什么用？”
樱井雫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棉花堵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但布依不一样。”
月见樱里的声音更轻了，带着一种致命的蛊惑。
“她需要你，她信赖你。你看，这才是羁绊的正确用法。”
月见樱里朝她伸出手。
手的主人没有用力，樱井雫却生不出一丝反抗的念头。
樱井雫盯着那只手，许久，缓缓抬起自己的手，握了上去。
像是签下了一份卖身契。
“欢迎回家，樱井雫。”
月见樱里拉起她，两人身形交错的瞬间，一句低语钻入樱井雫的耳中。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