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药味,混着一丝樱花的香气。
樱井雫猛地睁开眼。
陌生的木制天花板。
晨光从纸窗的格子里漏进来,在榻榻米上投下几道柔和的光痕。
她撑着身子坐起,身上那套浸满血与汗的制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干净的寝衣,布料滑过皮肤,有些不习惯。
一觉醒来,身体的疲惫与痛楚竟消散大半。
“醒了?”
那个声音从门廊传来。
樱井雫转过头。月见樱里背对着她坐在廊下,手里拿着把小剪刀,在修剪一盆绿植。
她没穿那身繁复的巫女服,只着一件宽大的白色常服,粉色的长发用一根发带松松垮垮地束着,露出的一截脖颈在晨光里很显眼。
这副模样,让她身上那种神圣疏离的气息淡去了不少。
樱井雫盯着她的背影,一时忘了作答。
“我……睡了多久?”她开口,嗓子干涩得厉害。
“一天一夜。”月见樱里“咔嚓”一声剪断了根多余的枝条,头也没回。
“雪絮帮你调理了身体。布依也醒了,活蹦乱跳的,正缠着黑川讲故事。”
樱井雫一直悬着的心,在听到“布依”两个字后,才落回了原处。
她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微凉的榻榻米上。脚踝边,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硌了她一下。
是她的佩刀。
就放在枕边,刀鞘被擦拭得一干二净,连上面沾染的血污都没了。
她弯腰拾起,手指紧紧扣住刀柄,那熟悉的重量和触感终于让她有了一点脚踏实地的感觉。
“过来坐。”
月见樱里放下剪刀,拍了拍身边的空位。
樱井雫挪动脚步,在她身边坐下,却下意识地空出了一个人的距离。
月见樱里侧头瞥了眼两人之间的空隙。
“怎么,怕我吃了你?”
樱井雫不作声,只是把手里的刀又握紧了几分。
“行了,不逗你了。”月见樱里把剪刀随手搁在盆栽边上,那双蓝眼睛转过来,“说说吧,大名府下面,你都看到了什么。”
樱井雫把自己在大名府地下的见闻复述了一遍。
从那些行动僵硬的“下人”,到井底那股腐烂的气息,再到最后那个被布依解决掉的黑衣人。
她语调平直,可搭在刀柄上的指节却一寸寸收紧,泛出白色。
月见樱里等她说完,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秽土傀儡。”
她随手拈起一片落叶,在指尖捻了捻。
“用禁术,把死人骨头和污秽的灵力搅和在一起,做出来的怪物。”
“没有痛觉,不怕死,用完就扔。最下等,也最麻烦的炮灰。”
樱井雫的呼吸停了一拍。
“他……想用那些东西做什么?”
她的声音干涩,自己听着都觉得陌生。
“组建一支军队?”
“军队?”
月见樱里像是听到了什么趣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手又拿起那把小剪刀,对着盆栽“咔嚓”一下。
“你觉得,那位大名大人,格局能有这么大?”
她侧过头,粉色的发丝滑落肩头。
“就凭他?那个连站到我面前都发抖的废物?”
月见樱里说着,站起身,踱步到廊檐下,晨风吹起她宽大的衣袖。
“他没那个胆子,更没那个脑子。”
“他不是主谋。”
“最多,算个提线木偶。”
木偶。
樱井雫撑在身侧的手指猛地蜷起,死死抠住了身下的榻榻米。
廊外的庭院,光线,乃至身边人的轮廓,都好像晃了一下。
月见樱里背对着她,声音平淡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有人给了他制造傀儡的方法,给了他那些不属于涡之国的装备,让他替自己干脏活。”
“而他,为了那点可笑的权力和所谓的‘力量’,就心甘情愿地趴下去当狗。”
刀柄硌得樱井雫掌心生疼。
她这些年浴血奋战所守护的信念,好像正被这句话碾得粉碎。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能发出一点嘶哑的气音。
“那伙人……”
她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一字一顿。
“就是你说的‘老鼠’?”
月见樱里转过身,好整以暇地嗯哼一声。
“一帮藏在阴沟里的东西,最喜欢到处拱火,制造混乱,再把因此产生的怨念当饭吃。”
她顿了顿,看着樱井雫。
“然后把这个世界掀了,在废墟上,建他们的乐园。”
樱井雫撑着廊柱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
脚下的木地板,庭院里的光影,都像水波一样晃动起来。
她所信奉的一切,她挥刀守护的一切,原来只是别人棋盘上的笑话。
“我……”
喉咙里像是卡了一块烧红的炭,烫得她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月见樱里踱步回来,在她面前蹲下,两人之间只剩下咫尺的距离。
“被人骗了,不丢人。”
“接着装傻,才丢人。”
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地落进耳中。
“跟我走。”
“帮我把那些老鼠一只一只地揪出来,踩死。”
樱井雫垂下手,刀鞘碰到廊下的木板,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这把刀,曾为了一个虚假的理想而挥舞。
以后呢?
她的手指收拢,又松开,反复摩挲着刀柄,最终抬眼看向对方。
“我该做什么?”
声音里是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和空洞。
月见樱里打量着她,半晌,才轻飘飘地开口。
“先把你的刀收好。”
樱井雫一顿,依言将刀缓缓归鞘。
清脆的合拢声在廊下响起。
“很好。”
月见樱里俯下身。
草药的清苦味混着樱花的淡香,再次侵占了鼻腔。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有些痒。
声音也压得很低,像沾了水汽,黏在耳边。
“那个‘源’……究竟是什么?”
武士小姐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
“世界的根子。”
月见樱里直起身,声音又恢复了那种清淡的调子。
“也是一剂猛药,能把所有人都逼疯。”
她胸口的勾玉暗暗地闪了一下。
“涡之国的大名,不过是他们挑中的一个试验品。”
“他们想用‘源’的力量,把这个世界变成一个巨大的养殖场,专门用来制造那些秽土傀儡。”
“而我身后的月见一族,世代就是为了阻止他们而存在。”
樱井雫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
养殖场……
她效忠的国家,守护的君主,亲手为自己的国民套上了项圈。
她浴血守护的道义与忠诚,原来只是别人屠宰场里的笑话。
胃里猛地一阵翻搅,喉咙像是被烧红的炭块死死堵住,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恶心感涌上喉头,她俯下身,肩膀的颤抖带动了整个身体。
没有眼泪。
只有一阵阵从胸腔深处涌上来的干呕,几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原来最可笑的小丑,是她自己。
头顶忽然一沉。
一只手落了下来,带着陌生的温度和樱花的香气,将那股恶心感压下去了一点。
“哭出来会好受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