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社外的天色，被夕阳染成一片浓稠的血色。
空气里，樱花的香气被另一种味道粗暴地驱逐——那是恐惧与焦糊混合的，名为“人间”的香水味。
月见樱里走在最前，巫女服的下摆在疾行中划出凌厉的弧线。
她胸前的勾玉正散发着淡淡的蓝光，不安地跳动着。
“樱里大人，那个勾玉…”樱井雫忍不住问道。
“它在尖叫，”
“告诉我——有邪恶妖怪上线了。”
樱井雫紧随其后，手按刀柄，掌心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刚将这把刀重新握在手中，宣誓了新的效忠。
没想到，第一战现在就要开始了。
更重要的是，她即将亲眼见证，这位神秘巫女的真正实力。
月见樱里忽然停步。
那双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近乎愉悦的光。
“有趣。”
“什么？”樱井雫不解。
“正餐前的开胃小菜，自己送上门了。”月见樱里嘴角翘起，“今天，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专业对口’。”
身后，飞缘魔黑川打了个哈欠，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哎呀，樱里大人又要开无双了。”她调侃道，“记得开‘友军免伤’啊，别把花花草草……哦不，是无辜村民给A掉了。”
布依紧紧抓着月见樱里的袖子，小脸有些发白。
“樱里姐姐，会有危险吗？”
“放心。”月见樱里温柔地摸了摸布依的头，“有姐姐在，问题不大。”
神社到村口不远，转瞬即至。眼前的景象，却令人心脏骤停。
村口那棵巨大的古树下，平日里炊烟袅袅的村庄，此刻死寂得可怕。
数十名村民举着火把和农具，组成一道颤抖的防线，正惊恐地与什么东西对峙。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绝望。
而在他们对面，是几个蹒跚移动的身影。
那些身影身上散发着诡异的黑气，双目空洞，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这些人……是活物吗？
月见樱里胸前的勾玉光芒大盛，她的表情瞬间沉了下来。
“果然。”
“这不是普通的妖魔作祟。”
她偏头看向樱井雫，眼神里带着几分现场教学的意味。
“雫，看好了，我只教一次。”
“什么叫做‘降维打击’。”
“樱里大人！”
村长看见月见樱里，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冲来，声音里带着哭腔。
“您可算来了！阿茂他们…他们都疯了！”
“不认人，逮谁咬谁！”
月见樱里扫过那几个异变的村民，勾玉的光芒愈发亮了。
“不是疯了，”她淡淡地说道，“是被污染了。”
她能感觉到，那股熟悉的、污秽而粘稠的气息。
与大名府地下枯井中的如出一辙，只是浓度低了许多。
看来，那些“老鼠”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搞事了。
“污染？”村长满脸茫然。
“简单来说，有人在他们身上搞强制内测，”月见樱里言简意赅。
“不过，这种低级的BUG，对我来说……”
她轻笑一声，右手轻抚胸前的勾玉。
“跟刮痧没什么区别。”
樱井雫死死盯着那些异变的村民。
其中一个，她有印象，是村里那个总是笑呵呵的铁匠阿茂。
可现在，他只是一个不断嘶吼着的，数据错误的怪物。
“欢迎来到大型真人秀现场——‘绝望养殖场’的第一期。”月见樱里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清晰而冰冷。
“用活人做服务器，用他们的恐惧和绝望做燃料。”
“涡之国，就是他们的第一个试验场。”
樱井雫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滚烫。她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勉强压下那股想要冲上去将一切斩碎的冲动与绝望。
她发誓要守护的民众，正在她眼前，被扭曲成这副鬼样子。
而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名，就是这一切的帮凶！
“吼——！”
就在这时，一个异变的村民突然加速，朝一个吓傻了的小女孩扑去。
“小心！”
樱井雫本能地动了。
“锵——！”
刀光一闪，快若惊雷。
冰冷的刀锋精准地划过那怪物的脖颈。
然而，预想中的人头落地没有出现。
那怪物只是停顿了一下，脖子上多了一道浅浅的白痕，然后更加狂暴地转身，空洞的眼睛锁定了樱井雫。
“没用的。”
月见樱里的声音再次响起，像个严格的老师在批改作业。
“物理免疫，得用法术伤害。小雫，你的作业还没做完哦。”
“想要救他们，只有一个办法。”
月见樱里缓缓上前，勾玉的光芒照亮了她精致无暇的侧脸。
“用纯净的灵力，格式化他们身上的污秽。”
“所谓巫女，就是要在地狱里，为人间点一盏灯。”
她抬起右手，五指轻张。
淡蓝色的灵力从她指尖涌出，如流水般温和，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净化之力。
“灵力放出·净化之光。”
月见樱里轻声念道。
蓝色的光芒瞬间扩散，笼罩了那几个异变的村民。
奇迹发生了。
他们身上的黑气如同初雪遇阳，飞速消散，空洞的眼神逐渐恢复清明。
他们茫然地看着四周，仿佛刚从一场可怕的噩梦中醒来。
“这…这是怎么了？”铁匠阿茂困惑地摸着自己的脖子，“我刚才…好像梦见自己变成丧尸了。”
村民们看着这一幕，都惊得说不出话。
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樱里大人万岁！”
“神迹！这是神迹啊！”
樱井雫看着这一切，心中震撼无比。
樱井雫一直以为，强大便是斩尽一切敌。可月见樱里却让她看到，有一种力量，能让枯木逢春，让绝望者重获新生。她手中的刀能夺走生命，而那个女人的手，却能将人从地狱拉回。
“看到了吗？”月见-樱里转过身，对樱井雫微笑道，“这才是力量的正确用法。”
“不是用来伤害，而是用来守护。”
她下意识地松开了紧握刀柄的手。
敬佩，震撼，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仰慕。
“我…明白了。”她低声回应。
噗嗤——！
刀锋入肉，却空落落的，没有斩中实体的触感。
那曾是铁匠阿茂的怪物发出一声尖锐的哀嚎，撕裂夜空。
浓黑的烟气从胸口破洞处喷出，在空中扭曲成一张无声尖叫的脸，随即被夜风吹散。
躯体倒地。
化为一地飞灰。
樱井雫握刀的手渐渐松开。
刀上传来的不是斩杀的实感，而是一种虚无的终结。
原来……这才是“解脱”。
其余几个怪物被同伴的下场刺激，嘶吼着一齐扑了上来。
樱井雫不退反进。
右脚后撤，重心下沉。
左手虚按刀鞘，右手握紧刀柄。
居合斩。
唰——！
刀光一闪而逝。
最前方的怪物胸口炸开一个大洞，黑气狂涌，直挺挺地倒下。
火光勾勒出她起落的身影，刀路却比影子更快。她不再思考，每一次挥刀、每一次拧身，都只是遵循着一个念头——让那嘶吼停下来。
村民们已经忘了尖叫，只是呆呆地看着那道蓝色身影在怪物间穿行，利落得让人心头发紧。
廊下的黑川抱臂倚着柱子，哼笑一声。
“啧，这小家伙，总算开窍了。”
她的语调里全是调侃。
雪絮静静站在一旁，素手轻抬，一缕缕晶莹的寒气从她指尖逸散，净化着空气中残留的污秽。
很快，最后一个怪物也化作了飞灰。
樱井雫持刀而立，胸口微微起伏。
夜风吹起她额前的蓝发，几点黑灰溅在她脸上。
她看着手中的刀，刀很轻，但她的手却在发抖。
“做得不错。”
月见樱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平平淡淡的四个字。
樱井雫听过无数来自大名的嘉奖。
却从未有哪一次，让她紧绷了一整夜的肩膀，骤然松懈下来。
“走吧。”
月见樱里没有多说，转身朝村子深处走去，粉色的长发在月下泛着柔光。
“源头，应该就在里面。”
她停下，侧过脸，唇角微扬。
“事情还没完呢……我的刀。”
那最后三个字很轻，樱井雫的脸颊却轰地一下烧了起来。
……
第二天清晨，神社后院。
“紫绘！别动！”
樱井雫捏着一把木梳，感觉自己不是在梳头，而是在进行某种高危拆弹工作。
“再乱动，今天的布丁没了！”
被按在小板凳上的紫绘扭得像条咸鱼，小嘴不停地嘟囔。
“哎呀！你轻点！你这手法，是想把我这角给盘出包浆吗！”
“还不是你自己不打理。”
樱井雫耐着性子，小心地想解开缠在鬼角根部的一缕紫发。
“那还不是昨天跟黑川那个笨蛋打架弄的！”
紫绘气鼓鼓地告状。
“要不是她故意伸脚绊我，我才不会摔倒！”
廊下，被点名的黑川正用伞柄掏着耳朵，摆出个舒服的姿势，懒洋洋地回嘴：
“碰瓷是吧？三百多岁的人了，走个路都能平地摔，鬼族的脸都让你丢光了，建议直接开除鬼籍，好吧？”
“你才丢人！你个只会勾引男人的妖婆！不要脸！”
紫绘被戳到痛处，小脸涨红。
“你说谁？！”
黑川“噌”地坐直，和服衣襟敞开大片。
“笑死，老娘至今纯情的一批，业务能力为零。倒是你，天天把‘家主’挂嘴边，菜就多练，别一天到晚光会哭。”
黑川的话精准暴击，紫绘气得浑身发抖。
“你！你这个……！”
她头上的独角泛起微光，眼看就要原地爆炸。
“行了，都少说两句。”
月见樱里端着一盘水果走过来。
她只是瞥了黑川一眼，后者立刻收起了爪子，心虚地拉了拉衣襟，小声嘀咕：“切，是她先挑事的……”
“我来。”
月见樱里说着，自然地从樱井雫手中接过梳子。
樱井雫松开手，指尖却不巧擦过月见樱里微凉的指腹。
一道酥麻的电意从接触点竄起，直冲头顶。
她后退半步，耳根烫得厉害。
月见樱里的手指很巧，三两下就解开了那个死结。
刚才还活蹦乱跳的紫绘瞬间安静下来，乖巧地任她摆弄，喉咙里甚至发出猫儿一样满足的咕噜声。
樱井雫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
那个昨晚能谈笑间净化污秽，言语冰冷的巫女，和眼前这个正温柔地给小鬼梳头的女人，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她耐心地给小鬼梳头，会因为黑川偷吃点心而用梳子柄敲她的脑壳，也会在廊下支着下巴，一整个下午什么都不干。
可这不对劲。
她做这些琐事时的从容，和昨夜指挥雪絮净化“骸骨碎片”时的模样，重叠在了一起。
月见樱里走过来，院子就静了。樱井雫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距离感。院子里的气氛因月见樱里的出现而改变。她只是站在那儿，就成了所有视线的中心。
“在想什么？”
月见樱里不知何时弄好了紫绘的头发，正歪着头瞧她。
粉色的发丝垂落，搔得她自己的脸颊有些痒。
“没…没什么。”
樱井雫错开她的注视，脑子里嗡嗡作响，跟塞了一窝蜜蜂似的。
“是吗？”
月见樱里放下梳子，站起身，径直走到樱井雫面前。
距离被毫无预兆地拉近。
那股清甜的樱花香气再次将她笼罩，樱井雫的呼吸漏了一拍。
“昨晚，滋味如何？”
月见樱里就这么看着她，轻声发问。
“……”
樱井雫的嘴唇抿成一条线。
滋味？斩杀同类的负罪，保护无辜的虚荣，还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空茫……与解脱。
“第一次不为命令，只为自己挥刀。”
那句话如同一道低语的魔咒，绕开了樱井雫所有的防备，直抵她不愿承认的角落。她是在为自己挥刀——这个念头让她无法反驳，也无处可逃。
“感觉，很不一样吧？”
樱井雫的呼吸一滞，攥着刀鞘的手指下意识收紧。
这女人……怎么什么都看得穿？
“那不是为了你。”
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又干又硬。
“是为了那些村民。”
“有区别？”
月见樱里偏了偏头，一副纯然不解的模样。
“为别人挥刀是责任，为自己挥刀，才是人生啊。”
“那是……我自己的选择。”
樱井雫的声音很轻，每一个字却都咬得极重。
“很好。”
月见樱里笑了，这次是发自内心的赞许。
指腹擦过脸颊，带着常年握持器物的薄茧，和一丝暖意。
温热的、带着薄茧的触感，让樱井雫呆住了。
脸颊上还残留着她指腹的触感，粗糙，又带着一丝凉意，可传递过来的热度却惊人。
“你看，你已经开始明白了。”
“这才是我想要的刀。”
月见樱里忽而一笑，那笑容很浅，却带着一丝了然。樱井雫猛地移开视线，不敢再与她对视。
“我不需要没有灵魂的兵器。”
她收回手，那声音却贴得更近，几乎是耳语。
“我需要的，是一把懂得为谁而锋利的，绝世好刀。”
樱井雫慌乱地垂下头。
脸颊上，那片被碰过的地方依旧滚烫。
她不敢再抬头，生怕再看一眼，自己整个人都会被那双蓝色的眼睛吸进去，搅个粉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