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见樱里的指尖轻轻落在了樱井雫胸前新的勾玉上。
指尖与勾玉相触。
并未直接接触到肌肤。
“很棒。”
月见樱里吐出的音节很轻,飘散在风里,几乎无迹可寻。
可这两个字,却根本无需通过耳朵。
它们化作了一道奔流的意志,沿着那枚与魂魄紧密相连的勾玉,冲进了樱井雫的身体里,在她灵魂最深处轰然引爆。
轰——!
一股电流般的奔涌,以胸口的勾玉为源点,沿着她体内每一寸灵脉疯狂地、野蛮地窜过,最终直冲头顶。
这并非恐惧,也超越了单纯的兴奋。
原来,这就是神明的认可。仅仅是这份意志,就足以令她的灵魂燃烧殆尽,并为此心甘情愿。
樱井雫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滞。
她的整个意识都被强行拖拽进了一个纯白无垢的空间。
在这里,她能无比清晰地“看”到,主人的意志正通过勾玉,不带任何掩饰地流入她的感知。
那是一种纯粹的、高高在上的愉悦,带着几分慵懒,甚至可以说是傲慢的赞许。
仿佛造物主终于完成了自己最得意的作品,正在进行最后的、漫不经心的验收。
“这片由你献上的花海,我很喜欢。”
月见樱里收回了手。
那足以让任何妖鬼魂飞魄散的触碰,于她而言,真的只是拂去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她转过身,赤着双足,像是在自家后花园散步般,悠然自得地向着门廊走去。
那片能冻结万理的冰晶花海,在她身后温顺地合拢。
无数冰樱的花瓣谦卑地垂下,不敢惊扰它们唯一的主宰。
月见樱里甚至没有回头。
只是用一种陈述事实的、理所当然的语气,轻轻抛下一句。
“跟上。”
这两个字,是命令,也是恩准。
樱井雫的身体比意识更快地做出了反应。
“……是,主人。”
她拼尽全力,才压下喉咙深处那无法抑制的颤音,从单膝跪地的姿态中缓缓站起。
方才冻结天地的力量消失无踪,只留下一个空洞的躯壳。巨大的落差感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那是借来的力量,被源头尽数收回后,留下的绝对真空。
她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眼前阵阵发黑,膝盖一软,险些再度跪倒在地。
“啧。”
一声轻啧从廊柱下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看好戏般的嫌弃。
是飞缘魔黑川。
她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倚在那儿,暗红色的瞳仁里闪烁着一丝尖锐的光,话语里全是若有若无的嘲弄。
“喂,蓝毛丫头,这就站不稳了?”
“刚才那股把整个庭院都掀翻的威风劲儿,是问谁借来的啊?利息很高吧?这么快就到还款日了?”
旁边的紫绘立刻抓住了机会,从村长阿婶的身后探出小脑袋,鼓着脸颊,用她那充满稚气的奶音大声附和。
“就是就是!我还以为多了不起呢!结果只是个一次性的消耗品嘛……用完就丢的!”
她的话音未落。
走在前面的月见樱里,忽然停下了脚步。
庭院里,那尚未散尽的寒风,突兀地静止了。
一种比刚才的冰原更为深邃、更为原始的“冷”,毫无征兆地降临。
这股寒意并非来自冰雪,而是直接源于所有生灵的内心深处,让灵魂都跟着冻结。
黑川和紫绘的声音戛然而止。
月见樱里没有回头,只是稍稍偏过脸,月光勾勒出她完美的下颌线,一缕粉发随之滑落。
“怎么?”
她轻声问。
唇角甚至还带着一丝浅浅的、温柔的笑意。
可那双眼眸却瞬间变得幽深如渊,倒映着一片死寂的星空。
“我的‘刀’,”
她的声音轻柔得像情人间的呢喃,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在黑川的心口上。
“你们也想……”
“……试试它的锋刃么?”
一瞬间,黑川脸上的所有调侃与戏谑,尽数僵硬。
那嘲弄的笑容凝固在唇边,显得无比滑稽。
她能清晰察觉到,自己与主人之间那道用灵魂烙印的契约,正在发出滚烫的、灼烧般的警告!
那不是开玩笑。
主人在认真地考虑这个可能性。
紫绘更是吓得“呜”一声,小脸煞白,整个人都缩回了阿婶宽厚的背后,再也不敢探头。
头顶那根象征着鬼族荣耀的小小独角,此刻光泽黯淡,小小的身子抖得像风中残叶。
黑川抱着双臂的姿势未变,肌肉却已经僵硬如铁。
她唇边的嘲弄彻底凝固,暗红色的瞳仁深处,翻涌着难以置信的惊骇,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于樱井雫的……嫉妒。
凭什么?
凭什么这个刚来的蓝毛丫头,能被主人如此维护?
庭院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句话落下的瞬间,被彻底凝固成了实体。
万籁俱寂。
只剩下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妖怪,在神明的注视下,坠入无声的、冰冷的恐惧深渊。
一片死寂中,月见樱里转回头,继续向门廊走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走到黑川面前,停下,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她僵硬的脸颊。
“开个玩笑而已,这么紧张干嘛?”
“……”
“难道说,你真的想试试?”
一直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白弥,全身猛地一颤,头埋得更低,几乎要将脸塞进自己的衣领里,连呼吸都停滞了。
鬼族天生的敏锐直觉,让她比旁人更能理解,那位主人轻描淡写的话语里,究竟包裹着怎样令人绝望的含义。
那不是威胁,也不是警告。
那是一种声明。
一件心爱之物归属于谁的声明。
至于这件藏品是被精心擦拭,还是被随意敲碎,都只取决于主人的心意。
名为樱井雫的这件“藏品”,此刻,正被主人捧在手心,细细欣赏。
樱井雫强撑着几乎要散架的身体。
她没有理会身后那几道混杂着嫉妒、惊恐与复杂的视线,沉默地,一步一步,走向月见樱里的身后。
每一步都沉重无比,脚下穿着的具足踏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而压抑的“咔、咔”声。
灵脉中空空荡荡,像一口被抽干的枯井,每一次呼吸都带起一阵空洞的回响。
这感觉让她无比屈辱。
并非因为身体的疲惫,而是这种无力的状态,让她无法在主人需要的任何时刻,回应其意志。
一把无法出鞘的刀,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强烈的自我厌弃,化作无形的藤蔓,死死勒住她的灵魂,让她从骨髓深处感到一阵焦躁。
她停在一个绝对服从,又恰到好处的距离,微微垂首,蓝色的发丝滑落,遮住她侧脸的一丝狼狈。
月见樱里似乎完全洞悉了她内心的激烈挣扎,终于慢悠悠地转过身来。
她没说话。
只是绕着樱井雫,不紧不慢地走了一圈。
那动作,像是在审视一件自己亲手雕琢、刚刚完工的作品,检查着每一个棱角,每一处弧度,是否都达到了她所预期的完美。
廊下的黑川和紫绘等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庭院里的空气凝滞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看来,第一次‘开刃’,对你的消耗还是太大了。”
月见樱里终于开口,语气平淡,却又了然于胸。
她停在樱井雫面前,视线落在她那只依旧死死握着刀柄的手上。
那只手戴着朴素坚固的武者手甲,因为过度用力,连带着手甲包裹的指节都绷得发白。
“不过,没关系。”
月见樱里忽然说。
她伸出了手。
一只在月光下,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
庭院里,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顿。
黑川、紫绘、白弥,甚至连一直沉默旁观的村长阿婶,视线都死死地钉在那只伸出的手上。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月见樱里轻轻地,握住了樱井雫戴着手甲的、冰冷的手腕。
没有肌肤的直接接触。
隔着一层冰冷的皮革与硬质的金属。
但就在那一瞬间——
嗡!
手腕相触的刹那,樱井雫感到一股暖意。那股力量仿佛初生的太阳,直接在她枯竭的灵脉中升起,光芒万丈,驱散了一切空虚。
樱井雫冰蓝色的瞳孔,猛地缩成了最细微的针尖!
“!”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不是简单的灵力补充!
借来的力量,终究是外物。
而此刻涌入她体内的,是属于主人月见樱里最本源、最核心的存在!是她一切力量的源头!
腰间,那枚作为契约媒介的勾玉,正隔着巫女服,发出淡淡的、只有她们彼此才能感应到的柔和光晕。
力量霸道而温柔地,冲刷着她体内每一个角落。
修复着每一丝因为过度催动力量而产生的亏空,滋养着每一寸疲惫不堪的魂魄。
最重要的是……
这股力量正在她的灵魂本源之上,刻下更深刻、更无法磨灭的烙印!
主人的存在本身,就是填补她灵魂空洞的唯一物质。那长久以来的缺憾感,在被触碰的瞬间便已烟消云散。
这突如其来的恩赐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四肢百骸仿佛浸泡在温热的泉水中,每一寸骨骼都在发出满足的轻吟。
她膝盖一软,险些就要当场跪下,喉咙深处几乎要克制不住地溢出满足而卑微的呜咽。
她只能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用尖锐的疼痛来对抗那份快要将她理智融化的极致快感。
“啧……”
不远处的廊柱下,黑川发出了一声极轻,却满含不爽与浓烈嫉妒的咂嘴声。
她猛地偏过头去,暗红色的眼眸里是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渴望。
凭什么……
凭什么这个才刚来的蓝毛丫头,能得到主人如此本源的恩赐?!
那几乎等同于将自身的一部分,分给了对方!
搞什么啊,专属充电宝吗……
旁边的紫绘也是一脸不忿,她拽了拽村长阿婶的袖子,小声嘟囔:“阿婶,主人她……这是在做什么呀?那个女人看起来好奇怪……”
村长只是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没有回答。
月见樱里对此恍若未闻,缓缓松开了手。
她抬起另一只手,像是在掸去什么不存在的灰尘一样,轻轻拍了拍樱井雫的肩膀。
那声音里,带着一丝命令,与一丝几乎能把人溺死的宠溺。
“今晚,好好休息。”
说完,她转身推开自己房间的木门,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身姿优雅得像巡视领地的女王。
在门扉即将关上的前一刻。
她那带着一丝玩味笑意的声音,才悠悠地、仿佛情人间的低语,从门缝里清晰地飘了出来。
“你的刀,用得不错。”
“所以,作为奖励……”
“今晚的‘开刃’……才算是正式开始。”
砰。
房门在樱井雫的面前,被轻轻地关上。
仿佛一道天堑,将庭院里所有复杂的视线,将外界的一切,全部隔绝。
只留下一个让她心神俱颤,血脉贲张的无上邀请。
樱井雫站在原地,久久未动,如同一尊完美的冰雕。
那股被主人亲手注入的温暖灵力,仍在她的体内缓缓流淌,温养着她的四肢百骸,主人的气息已经与她彻底融为一体,再也不分彼此。
被抽空的虚弱感早已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和一种几乎要烧毁理智的、滚烫的期待。
她缓缓松开了一直紧握着刀柄的手。
手甲下的指尖,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血色与温度,甚至带着一丝异样的灼热。
她抬起另一只手,视线落在刚才被主人握住的手腕上。
最终,樱井雫深吸了一口微凉的夜风。
她抬头看向那扇门,冰蓝的瞳孔里,风雪初歇。一片死寂的冰原之上,只倒映出门后那唯一的、灼热的光源。
她迈出了毫不犹豫的一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