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脑子坏掉了吗！”
一声尖锐的、几乎要刺破耳膜的奶音怒吼，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炸开，惊飞了庭院树梢上打盹的雀鸟。
紫绘那张精致的小脸涨得一片通红，不是因为羞怯，而是被极致的愤怒与屈辱烧灼的颜色。
她的小小身躯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头顶那根象征着鬼族荣耀的独角，仿佛都因为主人的怒火而染上了一层危险的红光。
“我可是鬼族！是统领一方、血脉高贵的鬼族第三十七代家主！”
她伸出手指，直直地指向那片广袤而贫瘠的荒地，指尖都在哆嗦。
“你们！竟然让我！来干这种……这种最低贱的、凡人农夫才会做的活？！”
“这简直是……是奇耻大辱！”
她几乎是嘶吼着喊出最后四个字，声音里充满了无法置信的委屈。
站在一旁的村民们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吓得魂不附体，纷纷向后缩去，手里紧紧攥着农具，像是抓着救命的稻草。他们敬畏地看着这个头顶长角、气势汹汹的小女孩，大气都不敢出。
在他们朴素的认知里，妖怪大人都是喜怒无常的，一言不合就可能招来灾祸。
“哎呀呀～”
一声娇媚入骨的轻笑，如同在滚油里滴入一滴清水，瞬间打破了这紧张的气氛。
黑川一直懒散倚靠着廊柱的身体终于动了。
黑川款款走来，和服下摆随着腰肢的摇曳，划开一道道诱人的弧线，最后停在了紫绘面前。
她微微俯下身，那成熟丰腴的曲线在紫绘眼前形成一道深邃的阴影，将清晨的阳光完全遮蔽。温热的、带着一丝甜腻香气的吐息，若有若无地拂过紫绘敏感的耳廓，让她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
“我们高贵的小家主，是嫌弃泥土会弄脏您尊贵的手吗？”
黑川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情人间的呢喃，却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玩味。她的存在感太过强烈，那种属于成熟妖怪的、毫不遮掩的侵略性气息，将紫绘整个人都笼罩了进去。
紫绘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却发现自己的后路已经被黑川不经意间的一个侧身给堵死了。
“还是说……”
黑川的声线拖长，每一个字都像是羽毛，轻轻搔刮在紫绘紧绷的神经上。
“你，不行啊？”
轰——！
这三个字，比任何恶毒的咒骂都更具杀伤力，像一道天雷，精准无误地劈在了紫绘的自尊心上。
“我怎么可能不行！”
这句话精准地戳破了紫绘所有的伪装，她当即忘了仪态，尖声反驳。
“你给我看清楚了！区区一片破地！本家主只需要动一根手指头，就能把它碾成齑粉！”
她高傲地扬起下巴，鬼族与生俱来的霸道与破坏欲，在这一刻显露无疑。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她甚至抬起脚，朝着身边一块人头大小的顽石猛地踢去。
“砰！”
一声闷响。
石头纹丝不动。
“嗷……”
紫绘抱着脚，单腿在原地蹦跶了两下，硬生生把痛呼憋了回去，一张小脸憋得更红了。
“噗嗤。”
黑川毫不掩饰地笑出了声，她靠得更近了，几乎是贴着紫绘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轻语。
“小家主，力气要用对地方哦。用蛮力可不行，要用‘巧劲’，懂吗？就像这样……”
她说着，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紫绘紧绷的后腰上。
明明只是隔着布料的轻轻一触，紫绘却像是被电流击中，整个身体都僵住了。一股奇异的酥麻感从接触点飞速蔓延至全身，让她腿都有些发软。
“你……你你你……你离我远点！”
紫绘连滚带爬地逃开几步，和黑川拉开了安全距离，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
“哦？是吗？”
黑川笑得更开心了，眼波流转，仿佛已经看到了接下来即将上演的有趣戏码。
而另一边，樱井雫从始至终都对这场闹剧充耳不闻。
她的世界里，只有主人的命令。
她走到一名手足无措的村民身边，那村民正扛着一把锄头，神情惶恐。
樱井雫的动作很平静，她只是伸出手，在那村民的注视下，接过了那把锄头。那是一柄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农具，木柄因为常年的使用而变得光滑，铁制的锄头刃口也有些许磨损。
“雫大人，这……”村民见她看来，连忙想要躬身行礼，言语间满是敬畏。
樱井雫只是微微颔首，淡然的声音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安心。”
一瞬间，所有人的注意力，包括暂时停止了叫嚣的紫绘，都不约而同地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紫绘抱着手臂，强行压下身体里那股还未消散的怪异感觉，摆出一副不屑的姿态。
她倒要看看，这个只懂得用蛮力的武士女人，能用这破铜烂铁玩出什么花样。
樱井雫走到荒地边缘，双手握住了粗糙的锄柄。
她没有立刻挥动，而是双脚微微开立，沉腰，敛气。
那姿态，不像一个农妇，更像一位即将挥出决胜一刀的剑客。整个人的气息，在瞬间沉淀下来，与脚下的大地仿佛连为一体。
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凝重起来。
下一秒。
她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妖气爆发，没有绚烂夺目的华丽招式。
仅仅是，一个简单到极致、纯粹到极致、将全身力量凝聚于一点的……挥锄。
“锵——！”
一声刺耳到令人牙酸的锐响，骤然炸开！
那声音，根本不像是锄头砸在土地上，反倒像是两柄神兵利器在全力对撞！
火星四溅！
在所有人惊骇的注视下，那柄锄头与坚硬如铁的地面碰撞的瞬间，爆发出了一团耀眼的火花。
而那片被无数人断定为坚不可摧的地面，仅仅是被砸出了一个浅浅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白色印记。
反观那柄由精铁打造的锄头……
“咔嚓！”
它，应声而断！
断裂的锄头头带着一股恐怖的动能，呼啸着飞了出去，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儿，“噗”的一声，深深地、整个没入了远处一棵成年人合抱粗的大树树干里！
“嘶——”
村民们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让惊叫声冲出喉咙，看向樱井雫的目光里充满了畏惧。
他们只知道这片地硬，却从来不知道，竟然硬到了这种地步！连精铁打造的农具都像是豆腐一样脆弱！这哪里是土地，分明是妖怪的骨头！
紫绘那双紫色的瞳孔，也在瞬间紧缩。
她看得分明，樱井雫刚才那一锄，没有动用丝毫灵力，纯粹是肉体力量的爆发。那股力量，足以将她刚才踢不动的那块顽石劈成两半！
可就是这样恐怖的力量，在这片诡异的土地面前，连一道像样的痕迹都留不下。
这片地……有古怪！
樱井雫面无表情地扔掉手中只剩半截的木柄。
她转过头，冷冽的视线精准地锁定了脸色发白的紫绘，声音依旧平淡如水，不带一丝波澜。
“这片土地，常年被后山深处泄露的‘浊阴之气’侵蚀。”
“土石早已妖化，坚逾钢铁。”
“寻常的暴力破坏，只会让深藏地下的浊气彻底爆发，扩散开来，毁掉整条地脉，让这里彻底沦为寸草不生的死地。”
她顿了顿，将另一把完好的锄头扔到了紫绘的脚下，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开垦这片土地，需要将灵力精准地注入锄头，以灵力化解浊气，而不是用蛮力对抗。”
“这既是力量的修行，也是控制力的修行。”
樱井雫最后看了一眼呆立在原地的紫绘，补充了最后一句话。
“月见大人说，这对你掌控鬼族的力量，有好处。”
说完，她不再理会任何人，自顾自地拿起另一把农具，走到荒地的一角，开始用一种奇异而富有节奏的韵律，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地面。每一次敲击，都伴随着微弱的灵力波动，坚硬的土地在她手下，竟真的开始一点点变得松动。
空气中只剩下黑川若有若无的轻笑，和紫绘急促的呼吸声。
屈辱的火苗灼烧着她的自尊，她感觉脸颊发烫，连呼吸都带着不甘的颤抖。
原来，这不是羞辱。
这是一场她根本无法拒绝，也无法用蛮力通过的，真正的试炼。
“怎么样，我们尊贵的小家主？”
黑川的声音再次幽幽传来。
“现在，还觉得不行吗？”
“月见大人的意思是，这次的训练，是‘控制’。”
“控制？”紫绘脱口而出，声音里有她自己都未发觉的颤抖。
“对。”
樱井雫伸出一根手指，指尖上，一缕纯净的樱色灵力如活物般升腾、跳动。
那是属于主人的气息，是她力量的源头。
“想开垦这片土地，种下净化邪祟的‘清心草’，就必须用自己的力量，像绣花一样，精准地渗透进每一寸土壤。”
她的话语很平淡，却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划开了紫绘的防御。
“剥离、净化其中的‘浊阴之气’，同时，不能损伤土地本身蕴含的生机。”
“这需要对自身的力量，有入微级别的掌控。”
她的视线落在紫绘身上，不带任何情绪，只是陈述。
“鬼族的力量，以刚猛霸道著称，破坏力无与伦比。”
“但你的力量，太粗糙，太狂暴，只有破坏。”
“连自己的力量都无法完美掌控，还谈什么尊严？又谈什么家主？”
粗糙……
只有破坏……
这些词，比任何辱骂都更让紫绘难堪，像是被剥光了衣服，将她引以为傲的一切都贬低得一文不值。
“你胡说！我……”
她想反驳，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她话音未落，一旁的黑川已经咯咯笑了起来。
她那宽大的和服衣袖一抖，变戏法似的，摸出了一把……小巧玲珑的锄头。
那锄头柄是象牙所制，锄头本身镶嵌着各色宝石，与其说是农具，不如说是某个贵妇人用来在后花园里摆弄茶花的玩具。
“好了好了，雫的理论课上完了，该轮到姐姐我来展示一下实践课咯。”
黑川提着这把华丽到不像话的小锄头，扭着水蛇腰，走到了另一块地边。
她对着那片坚硬的土地，抛了个媚眼，声音甜得发腻，像是对着情人撒娇。
“小土地～乖乖的，让姐姐进去嘛～”
紫绘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这……这简直是在胡闹！
可下一秒，黑川身上那种风情万种的慵懒姿态消失了。
她可不是樱井雫那个武痴，对纯粹的肉体锻炼提不起半分兴趣。
这位魅惑的飞缘魔，指尖轻轻一弹。
黑川指尖一弹，一缕几乎看不见的红丝便没入地下。
那妖气再不是平日里用以魅惑人心的、散漫无形的雾气。
在月见樱里“妖气散漫”的评语之后，黑川昨夜彻夜未眠，所思所想，皆是如何将自己的力量凝练到极致。
此刻，那丝妖气在地下瞬间分化，延展，编织成无数比蛛丝更细密的丝线，构成了一张覆盖了数丈范围的无形大网。
这张网，拥有着不可思议的感知力。
它精准地避开了土地里沉睡的蚯蚓和无辜的虫豸，却又无比精确地缠绕上了那些深埋地下、盘根错节、坚韧无比的杂草根系。
前一刻还风情万种的飞缘魔，此刻眼神却锐利得像针，紧盯着地面。
她只是轻轻地，优雅地，一抖手腕。
“唰啦——”
一声轻响。
一大片顽固的杂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被整整齐齐地连根拔起！
每一根杂草上都带着恰到好处的泥土，既不损伤草根，也不带走多余的土壤。
它们飞到半空，又轻飘飘地落在了一旁指定的空地上，堆叠得整整齐齐，干净利落得……就像是有人将一块地毯整个掀了起来。
这哪里是除草？
这分明是艺术！
这是对月见樱里那句“妖气运用过于散漫，不够凝练”评语的，一次最完美的、教科书式的回击！
黑川做完这一切，甚至还对着那片干净的土地，送上一个飞吻，像是在夸奖它的配合。
这一手，比樱井雫那石破天惊的一锄，更让紫绘心头发寒。
那是她完全无法理解的，对力量的另一种极致应用。
只有樱井雫，对黑川的炫技视若无睹。
主人的命令，对她而言是神谕，是修行的道标。
她沉默地走到另一片完好的荒地边缘，在紫绘那复杂到极点的注视下，缓缓拔出了腰间的太刀。
锵——
刀身清亮，如一泓秋水，散发着凛冽的寒光。
紫绘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以为她终于要动真格，准备上演一场刀劈顽石的暴力戏码。
可樱井雫的举动，再次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她将刀身倒转，用那古朴典雅的刀柄，在坚硬如铁的土地上，不轻不重地，极有节奏地敲击了三下。
咚。
咚。
咚。
声音沉闷，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不是敲击，而是在行礼，像是在与这片大地沟通。
“基础。”
她吐出两个字，是对身后的人解释，也是在对自己重申。
这是主人指出的，她所欠缺的东西。
太刀归鞘。
樱井雫俯下身。
没有动用一丝灵力，也没有催动半分妖气。
她就那样，像一个最普通、最勤恳的农妇。
那双惯于握刀、斩落过无数妖魔头颅的手，就这么直接抓起了一块棱角锋利、足有人头大小的顽石。
她的动作，看不出丝毫烟火气。
沉腰，转胯，脊椎如同一条大龙，带动全身。
她脚下发力，力量沿着紧绷的脊背传导而上，手臂的肌肉线条瞬间绷紧，稳稳抓住了那块顽石。
呼——
伴随着一声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吐息，那块沉重的顽石被她干脆利落地从土里拔起，举过头顶，然后稳稳地、轻柔地，扔到了一旁指定的空地上。
砰！
顽石落地，只发出一声闷响，扬起一小片尘土。
没有多余的震动，没有浪费一丝一毫的力量。
她的动作精准、高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韵律感。
每一次弯腰，每一次沉身，每一次发力，每一次投掷，都完美得像是一套演练了千百遍的武道“形”。
肌肉的起伏，重心的转移，力量的传导……流畅得没有一丝多余。
这哪里是在做苦工。
这分明是一种最纯粹的修行，每一个动作，都堪称完美的示范。
黑川不知何时又扭着腰肢，凑到了已经完全僵立在原地的紫绘身边，用那把华丽的小扇子掩着红唇，声音甜腻得像是要滴出蜜来。
“看明白了么，我们尊贵的小家主？”
“这，才叫‘控制’哦～”
一瞬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默契地集中在了场上唯一还站着不动的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