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还未完全撕开天边的夜色，榻榻米上传来一阵细微的布料摩擦声。
樱里睁开了眼。
身侧空荡荡的，只有一片正在迅速散去的余温。
被褥上，两道凹痕清晰地勾勒出昨夜的景象。一道蜷缩得几乎成球，另一道则规矩许多，只是边缘有些褶皱，泄露了主人整夜的紧绷。
空气里还残留着些许味道，是鬼族少女身上那种独特的，混杂着奶香与青草的气息。
樱里坐起身，粉色的长发如瀑布般滑落，她随手挽了挽，赤足走下床榻。
昨晚被那两个小家伙一左一右地夹着，倒是睡了个难得的安稳觉。
简单地用冷水净了面，换上一身清爽的巫女服，她信步走向神社的缘侧。
缘侧那边飘来两种味道，一种甜得发腻，一种冷得刺鼻，互不相容地顶撞着。
一股甜腻妖冶，带着若有似无的钩子，霸道地侵占着人的嗅觉。
另一股清冽如雪，冷冷地划开自己的领域，互不相让。
缘侧之下，两道身影正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张矮几，气氛却紧绷得能拉出丝来。
“呵，雪女的茶，想必就跟你的人一样，冷冰冰的，寡淡无味。”
身着性感和服的黑川，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优雅地转着一只华丽的西洋骨瓷茶杯。杯上描着妖艳的黑色玫瑰，她姿态慵懒，话语却尖锐。
她今天的和服领口开得极低，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和精致的锁骨，一举一动，都透着刻意到极致的风情。
对面，雪女雪絮安静地跪坐着，身姿挺拔如雪中寒梅。
她面前是一套古朴的日式陶器，粗糙的质感透着一股返璞归真。
面对黑川的挑衅，雪絮只是眼帘微抬，声音清冷。
“飞缘魔的茶，想必也如你一般，充满了不纯粹的杂念。”
“茶道，心静则味纯。心若不静，茶味自会驳杂。你这杯里，怕是七分风情，两分算计，只剩一分茶味。”
“你！”黑川被这不咸不淡的话噎得胸口一闷，随即媚眼一横，风情万种地撩了下发梢，“我这叫热情！是能让主人身心愉悦的魔力！你这种冷冰冰的女人怎么会懂！这叫氛围感，懂吗？氛围感！”
“樱里大人是否愉悦，不是靠嘴上说的。”
雪絮不再看她，垂下眼帘，专注地将沸水注入茶壶，每一个动作都行云流水。
木屐踩在廊板上的轻响打断了她们，樱里来了。
空气中激烈交锋的气息，瞬间一滞。
“主人~！”
刚才还咄咄逼人的黑川，一见来人，立刻像猫儿一样贴了过去。
“您醒啦？快来尝尝我的手艺，这可是我为您秘制的花茶，能提神醒脑，还能美容养颜哦~主打一个让您原地回血，状态拉满！”
雪絮也优雅地放下茶具，对着樱里微微躬身，声音一如既往地沉静，却也带着一丝期待。
“樱里大人，早上好。请用茶。”
樱里不紧不慢地在两人中间坐下，这个位置，恰好是风暴的中心。她的视线在两套风格迥异的茶具上轻轻一扫。
“哦？一大早就这么有兴致？在玩什么我不知道的play吗？”
“当然了！”黑川抢着将自己那杯琥珀色的茶汤推到樱里面前，瓷杯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在宣示主权，“主人日夜操劳，我等自然要为您分忧！这第一杯醒神茶，理应由我这第一忠仆献上！”
说着，她还对着樱里抛了个媚眼，身体有意无意地靠得更近，那股属于飞缘魔的甜香几乎要化作实质。
樱里没碰那杯茶。
她将视线投向了另一侧的雪絮。
雪絮会意，将那盏碧色的茶汤捧起，轻柔地置于樱里另一侧。
一左一右，黑玫瑰与粗陶盏，遥遥相对。
两种气味在樱里左右冲撞，一边是黑川的暖香，一边是雪絮的寒气。
就在这时，一个更微弱、更胆怯的气息，试图挤进这场对峙。
“那个……樱里大人……”
一个细弱的声音从缘侧的另一头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
廊柱后探出半个身子，是紫绘。
她那根独角尖上还残留着昨夜的余温，手里紧攥着一个……嗯，一个形状有些歪歪扭扭的饭团，上面还倔强地贴着一片海苔。
白弥抱着竹篮，视线在姐姐和那边的女妖之间来回，小手紧张地抓着篮子边缘。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过来，紫绘的脸更红了，她把饭团往身后藏了藏，又觉得不妥，只好硬着头皮走出来，将那个饭团“啪”地一下拍在矮几上，正好落在两杯茶的正中间。
力道之大，让饭团又塌下去了一块。
“哼！喝、喝什么茶！那种东西能填饱肚子吗！”
紫绘梗着脖子，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很有气势，但那奶声奶气的腔调和微微颤抖的尾音，彻底出卖了她。
“这、这是本家主亲手做的！是用我们鬼族秘法浸泡过的稻米，一颗就能补充一整天的精力！比你们那些花里胡哨的水强多了！”
她挺起小小的胸膛，下巴微扬，那副样子，就差把“快夸我”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黑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用袖子掩着嘴，身体笑得花枝乱颤。
“哎哟，这是谁家的小朋友走丢了？还玩起过家家了呢？这捏的是个什么呀，石头吗？”
“你、你说什么！”紫绘的独角都快气得发光了，“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穿得这么暴露！伤风败俗！”
“小妹妹，姐姐这叫成熟的魅力，等你再长个几百年就懂了。”黑川对着她勾了勾手指，“不过看你这小身板，估计是没希望了。”
“你——！”
眼看一场新的战争就要爆发，雪絮清冷的声音适时响起。
“饭团，是用心捏的，可以暖胃。茶，也是用心沏的，可以静心。并无高下之分。”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紫绘一半的火气，却让黑川更加不满。
“雪女你少在这里装好人，你就是看不得主人对我热情！”
樱里始终没有说话，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哒，哒，哒。
每一下，都敲在三个女妖的心上。
无视了两杯茶，她的手直接伸向了中间那个歪歪扭扭的饭团。
紫绘的呼吸都停了。
樱里轻轻咬了一口。
米饭的颗粒感有些粗糙，盐味也放得不太均匀，有的地方咸，有的地方淡。
但，很温暖。
是刚刚用手心捂出来的温度。
“嗯，还不错。”樱里咽下口中的米饭，平静地评价。
紫绘的独角尖都快乐得要晃起来了。
“是、是吧！我就说……”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樱里伸出了另一只手。
她端起了黑川那杯妖冶的红茶，抿了一口。
馥郁的香气在口腔中炸开，带着一丝丝的甜。
黑川的表情立刻变得得意洋洋。
紧接着，樱里又放下了红茶杯，端起了雪絮那盏古朴的茶碗，也浅尝了一口。
清冽的茶香瞬间洗去了红茶的甜腻，留下满口回甘。
雪絮垂下眼，掩去了眸中的笑意，但微微翘起的嘴角还是出卖了她。
然后，樱里做了一件事。
她端起黑川的骨瓷杯，将里面剩下的半杯红茶，缓缓地，一滴不漏地，全倒进了雪絮的粗陶茶碗里。
一时间，琥珀色的茶汤与碧绿的茶汤相互交融、碰撞，形成一种诡异而混沌的颜色。
黑川撑着下巴的手滑了一下。
雪絮那边，捧着茶碗的动作也僵住了。
“你……主人，您这是……”黑川的声音都变了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