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絮也蹙起了眉，她珍惜的玉露，就这么……
樱里却毫不在意，她端起那杯混合了两种极端味道的“新茶”，又咬了一口手里的饭团。
“嗯……”她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饭后一杯茶，赛过活神仙。这不就齐活了？”
她扫了一眼僵在原地的三人，慢悠悠地开口。
“怎么，你们有意见？”
“那个……”
一个声音细得快要听不见了。
樱里停下咀嚼，黑川扬起的嘴角僵住，雪絮端茶的手也悬在了半空。
廊柱的阴影里，布依抱着一只朴素的粗陶茶碗，小小的身体恨不得全都缩进去，只露出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和一双紧紧抓着碗沿、指节都发白的小手。
她的视线死死钉在自己的脚尖上，好像那块木地板上刻着什么武功秘籍。
“樱里大人……我……我也……”
她从喉咙里挤出后半句话，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力气。
“……我也想给您泡茶……”
廊下原本还算轻松的气氛，随着那个细微的声音消失了，黑川和雪絮都望向柱后，目光中带着探究。
黑川第一个笑出声，毫不客气。
“我说小布依，你来凑什么热闹？你那碗里装的也叫茶？怕不是煮饭前淘米剩下的水吧？主打一个重在参与？”
“我、我没有！”
布依整个人都抖了一下，抱着碗的手更紧了。她低着头，没人看得见她的脸，但那小小的肩膀已经开始微微抽动。
她用一种同手同脚的僵硬姿势，一步，一步，从柱子后面挪了出来，挪到了樱里的身边。
那几步路，走得无比漫长。
“这、这是我……用、用自己攒了很久的零花钱，在镇上买的……最好的……番茶……”
她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还带着一股将哭未哭的水汽。
“虽然……肯定比不上黑川大人和雪絮大人的……”
樱里脸上那副看好戏的懒散表情，慢慢地，一点点地收了起来。
她没去看左边那杯用浮夸黑玫瑰装饰的骨瓷杯，也没理会右边那盏自带结界般清冷意境的古朴陶盏。
黑川和雪絮的动作都停了。
樱里伸出手，稳稳地托住了那只还在微微发抖的粗陶茶碗。
碗壁粗糙的颗粒感摩擦着指腹，布依手心里的热度混着紧张的薄汗，一并传了过来，滚烫又潮湿。
那颗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的心，也好像一并被她接住了。
“谢谢。”
樱里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每个人心底都砸出了清晰的涟漪。
“我很喜欢。”
这三个字，比任何咒语都灵验。
黑川那副志在必得的表情裂开了一道缝。
雪絮端着茶具的姿势，也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樱里把碗凑到唇边，在布依那几乎要屏住呼吸的等待中，喝了一口。
很普通的番茶。
味道有些涩，水温没控制好，带出了一点苦味。
没有任何技巧，也谈不上风雅。
但这股朴实到笨拙的味道，顺着喉管滑下去，却像一道最纯粹的暖流，没经过任何花哨的加工，直直地熨帖了五脏六腑。
是真实的，用尽了全力的味道。
“嗯，很暖。”
她抬眼，看到布依的瞳孔里映出自己的倒影，那双眼睛里泛起了惊人的光彩。
那里面，好像有无数颗小小的太阳“嘭”地一下同时炸开，亮得惊人。
满溢而出的，是不敢置信的狂喜。
她伸出手，在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上，轻轻揉了揉。
“！”
布依的身体猛地绷直，像一根被拨动的琴弦。
那轻柔的触碰像点燃了引线，热度从头顶一路烧到脚底，布依感觉自己快要冒烟了。
“啊……呜……啊呜……”
她整个人都变成了粉红色，像一只被煮熟的虾，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短促又可爱的单音节，两只眼睛开始转圈圈，头顶好像真的有蒸汽在袅袅升起。
小脑袋里像是有无数只蝴蝶在开派对，嗡嗡作响。
系统当场过载，散热风扇发出了幸福的悲鸣。
她整个人都软了下去，如果不是樱里扶着，大概已经幸福得原地融化成一滩了。
一旁的黑川撇了撇嘴，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嘀咕：“切，真会收买人心……对付小孩子就用这招，犯规了吧……”
话是这么说，可那双眼睛里的羡慕嫉妒恨，简直快要化作实质性的怨念小人，飘出来扎樱里的小草人了。
樱里安抚好“系统崩溃”正在重启的小布依，这才慢条斯理地，把视线转向了那两位真正的“宫斗选手”。
她的手指，先是落在了黑川那杯华丽的红茶杯柄上。
“主人~”
黑川的声线立刻拔高了八度，像一只终于等到主人垂青的大猫，整个人都亮了起来，身体不自觉地又往前凑了凑，恨不得把“快夸我！快夸我！”的弹幕刷满樱里的视野。
樱里优雅地端起那只描着黑玫瑰的骨瓷杯，却不急着喝，只是放在鼻尖轻轻一嗅。
浓郁的玫瑰与不知名香料的气味，像一群急着表现自己的舞女，争先恐后地涌入鼻腔，甜得有些发腻，带着强烈的、不容拒绝的侵略性。
主打一个喧宾夺主，生怕别人不知道它有多努力。
樱里只尝了一口，舌尖便被那股过分馥郁的香气麻痹了，甜得发冲。
“嗯……”樱里沉吟片刻，放下茶杯的动作不紧不慢。
“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感觉活力满满，能熬夜打十个？”黑川迫不及待地追问，像个考了满分等着领小红花的小学生。
“太甜了。”樱里吐出三个字。
“诶？！”黑川的期待瞬间垮掉，像被戳漏了气的皮球，“甜、甜一点不好吗？补充糖分就是补充能量！这叫情绪价值，你懂不懂啊？”
“是甜。”樱里话锋一转，白皙的指尖在自己润泽的唇上轻轻一点，动作不带任何情欲，却偏偏勾人得很。
她就这么看着黑川，那双眼睛里没什么情绪，却让黑川觉得自己的伪装正在一层层剥落。
“甜得像要把我的灵魂都抓过去，用糖浆腌上三天三夜。黑川，你这是在泡茶，还是在炼制什么祖传的魅惑魔药？”
她微微前倾，身体的阴影将黑川笼罩住一小片，声音压低了些许，带着一丝只有两人能听见的、蛊惑般的磁性。
“下次，收敛一点。你的热情，不需要用这种恨不得把命都给我的方式来证明。”
“唔……”
这句低语，比任何严厉的批评都更让黑川心跳失速。她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升温，眼神开始乱飘，嘴上却依旧不服输地哼哼：“我、我才没有！我这叫……叫充满激情！你不懂欣赏！”
樱里轻笑一声，不再理会这只外强中干、一撩就炸毛的飞缘魔，转而端起了雪絮那杯澄澈碧绿的玉露。
茶汤入口。
没有霸道的甜香，也没有笨拙的苦涩。
一股清冽甘醇的香气，像一阵穿过雨后竹林的微风，又像一捧初融的雪水，瞬间涤荡了口中残余的甜腻，让整个心神都为之一清。
樱里感觉自己像被雪水洗过一遍，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安宁的凉意。
“确实很安宁。”
樱里闭上眼，享受了片刻这份宁静，才赞许地开口。
“能洗涤灵魂的味道。雪絮，你很懂我需要什么。”
雪絮紧绷的嘴角微微放松，虽然只是一个极细微的弧度，却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柔和不少。
她微微颔首，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您能喜欢，是我的荣幸。”
“所以，主人！到底谁的茶更好喝？！你给个准话啊！”黑川不甘心地打破了这份宁静，非要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里争个高下。
樱里看着眼前这三个神态各异的下属——幸福到宕机、还在后台重启系统的布依，一脸不服气、却又耳根泛红的黑川，以及获得了肯定、眉眼间都染上柔和的雪絮。
樱里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们，眼神里多了几分笑意。
她没有回答那个愚蠢的问题。
成年人从不做选择，小孩子才分对错。
樱里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纤细的腰肢舒展开一道优美的弧线，骨节发出了一串细微的声响。那姿态，像一只假寐初醒的猎豹，慵懒中透着一丝即将捕猎的危险。
她的视线越过她们，望向了不远处的道场。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是个适合“活动筋骨”的好天气。
“布依的茶，是心意。黑川的茶，是热情。雪絮的茶，是静谧。”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像是在做最后的总结陈词。
“都很好。”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
“但是，光有这些，可挡不住这乱世的刀兵。”
她的声音里，那份慵懒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感。
“黑川，雪絮，布依，拿起你们的武器，到道场来。”
“诶？”
三道错愕的声音同时响起，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前一秒还是争奇斗艳的品茶会，下一秒怎么就画风突变，直接跳到了热血少年漫的训练场？
樱里已经走到了廊下，她回过身，粉色的发尾扫过一个利落的弧度。
“怎么？”
“还要我亲自过来请你们？”
她只留给她们一个背影，声音却清晰地传了过来。
“今天的早课，由我亲自指导。”
那语气里，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魔力，和一种……毫不掩饰的愉悦。
“让我看看，你们那份只会用在茶水上的‘女子力’，到了道场，还能剩下几分。”
“可别让我失望啊，我的……第一忠仆们？”
那上扬的尾调满是挑衅，却又带着一丝让人无法拒绝的亲近，故意撩拨着她们的神经。
“哈！”
黑川最先反应过来，她非但没有被吓到，反而发出一声短促的、充满狂气的笑。
“魔鬼训练？好耶！我可太喜欢了！”
她一把将茶杯拍在桌上，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
雪絮则无声地站起身，清冷的侧脸看不出情绪。
她只是默默地、一丝不苟地将宽大的衣袖挽好，用带子束紧，动作娴熟流畅，仿佛早已演练过千百遍。
唯有布依，刚刚从幸福的云端跌落，又被这道晴天霹雳砸了个结结实实。
她怀里还抱着那只空茶碗，小小的身体在晨风里抖成了一团。
“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