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场角落里那团小小的阴影，抖动的频率骤然加快，像只被雨淋透了的小兽。
布依把脸死死埋进膝盖里，恨不得就地挖个洞钻进去。
别看我，别看我，别看我。
可那道声音还是来了，轻飘飘的，却像一把精准的钩子，将她从自我催眠的黑暗里拎了出来。
“好了，布依。”
樱里的嗓音里还残留着一丝笑意，那是被雪絮那场盛大的献祭搅乱心神后，强行拼凑起来的、属于掌控者的余裕。
“到你了。”
布依的身体狠狠一僵。
她慢吞吞地，用一种能把人急死的龟速，抬起了头。
小脸上挂满泪珠，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湿漉漉的，盛满了快要溢出来的恐惧和茫然。
这副样子，任谁看了都想把她抱进怀里好好安慰。
可惜，樱里偏不。
她甚至觉得，这副模样更有趣了。
“你的功课，”樱里伸出一根手指，在半空中慢悠悠地晃了晃，像在逗弄一只吓破了胆的幼猫，“之前说过的，还记得么？”
“我要你，用你这辈子能想到的，最凶狠，最恶毒的话，来威胁我。”
话音落下，道场里另外两人的反应各不相同。
刚完成“告白”的雪絮已经重新跪坐端正，恢复了那副清冷端庄的姿态，白衣胜雪，仿佛刚才那个情感灼人的人不是她。
她只是安静地看着，冰蓝色的瞳仁深处，似乎还燃着未尽的火星。
而另一边，刚刚经历完大型社死现场的黑川，正以一个“葛优瘫”的姿势摊在地上，眼神涣散，一副被玩坏了的样子。
一听这话，她立刻来了精神，悄悄竖起了耳朵，巴不得布依能搞出点更惊天动地的大场面，好冲淡一下自己刚才那段中二度爆表的发言留下的尴尬。
“我……我……”
布依的嘴唇抖得不成样子，她望着樱里那双含笑的眼睛，又触电般地低下头，死死盯着自己脚下的木地板纹路。
挤了半天，只挤出几个蚊子哼哼般的气音。
“我……我做不到……”
“嗯？”
樱里拖长了尾音，语调微微上扬，那份玩味里掺进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做不到？”
“黑川做到了，虽然蠢得让人想捂眼睛，但好歹是喊出来了。”
“雪絮也做到了，效果嘛……好得有点过头了，我很满意。”
她踱着步子，走到布依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所以，她们俩今天的早饭，一个有煎蛋，一个管饱。”
她停顿了一下，抛出最后的杀手锏。
“你呢？想蹲在旁边，闻着味儿，饿肚子吗？”
食物。
还是樱里大人亲口许诺的“奖赏”。
这对刚刚才找到归宿的妖怪们来说，是无法抗拒的魔咒。
“咕噜~”
一声清晰的、不合时宜的悲鸣从布依的肚子里传来。
她的脸“轰”地一下，从脖子根红到了耳朵尖，热气腾腾，像个刚出笼的包子。
她的小手死死揪着自己的衣角，都快把布料拧成麻花了。
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越积越多，像两汪即将决堤的泉水。
“可是……可是我……”她带着浓重的鼻音，委屈地抽噎着，“我对樱里大人……说不出……说不出那种话……”
“所以说，这就是问题所在。”
樱里的声音忽然没了温度，她审视着布依，那眼神让布依感觉自己无所遁形。
“布依，你的这份‘心意’，是她们三个里最干净的。”
“但它也太重了。”
“重得像一副枷锁，把你死死地锁在原地。让你不敢抬头，不敢和人争抢，甚至不敢大声说出自己想要什么。”
樱里走到她面前，缓缓蹲下身子，让自己的视线与她齐平。
“我不需要一个只会躲在我身后哭的累赘。”
她的声音很轻，却一个字一个字地，砸在布依的心上。
“这个世界，马上就要乱了。到处都会是刀，到处都会是血。我需要的是能替我斩断荆棘的利刃，而不是一个需要我时时刻刻分心去保护的瓷娃娃。”
“你懂我的意思吗？”
那双清澈的蓝眼睛里，只映出布依小小的、颤抖的身影。
布依懂。
她怎么会不懂。
她只是……害怕。
害怕自己露出爪牙的样子会被樱里大人讨厌，害怕自己说出的话会伤害到这个世界上自己最珍视的人。
这种恐惧，比饿肚子的恐惧，要强烈一百倍，一千倍。
“看着我。”樱里命令道。
布依犹豫了足足三秒，最终，像是用尽了这辈子所有的力气，抬起了那张挂满泪痕的小脸。
“很好。”樱里点了点头，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引导的意味，“现在，换个思路。别想着要威胁我。”
“你要想，怎么保护我。”
“想象一下，”樱里的声音变得更轻，像恶魔的低语，“现在，有一个很坏很坏的敌人，他拿着刀，马上就要砍到我了。你会怎么做？你想对那个敌人说什么？做什么？”
“现在，就把你想对他说的话，全都对我说出来。”
这是一个无比狡猾的转换。
将指向内的“攻击”，扭转为指向外的“守护”。
这个命题，精准地踩中了布依心中最柔软，也最坚不可摧的那个点。
保护樱里大人。
布依的呼吸，骤然一滞。
她的小脑袋里，有什么东西“嗡”地一下炸开了。
伤害樱里大人？
不……
不行！
绝对不行！
谁敢伤害樱里大人，她就……她就……
布依的畏缩被一种陌生的冲动所取代，那股力量灼热而蛮横。
那不是愤怒，也不是憎恨，而是一种更原始、更纯粹、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守护的欲望。
她的身体，停止了颤抖。
她那双死死绞着衣角的小手，不知不觉间，攥成了两只小小的拳头。
她直直地看着樱里，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正在飞快地改变。
转瞬间，布依眼里的怯懦就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片沉沉的黑色，深处映着一簇偏执的火苗。
“谁……谁敢伤害樱里大人……”
她的声音依旧稚嫩，甚至还带着一丝未干的哭腔，却奇迹般地，透出了一丝不属于她的强硬。
“我就……我就用布条……把他……把他从头到脚……全都缠起来！”
“噗。”瘫在一旁的黑川一个没忍住，差点笑出声。
这是什么幼儿园级别的威胁？缠起来？然后呢？玩木乃伊cosplay吗？
樱里没笑，她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像一个极有耐心的猎手，等待着猎物自己露出獠牙。
“然后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