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话已经放出去了,当着自己心心念念的樱里大人的面,怎么能认怂?为了那点可怜的面子,她只能硬着头皮,把胸脯拍得更响了。
庭院里,黑川的惨叫声冲天而起,沉寂许久的神社顿时人仰马翻。
庭院中央,雪絮闭目而立,姿态宛如一株雪松。下一秒,一股柔和的寒气以她为中心,无声地向四周扩散。那并非刺骨的严寒,反而带着清新的水汽,像雨后山林里的第一缕风。地面上的落叶、灰尘、甚至是石缝里的杂草,都仿佛被无数只无形的小手温柔地托起,它们汇聚成一道绿棕相间的龙卷,在空中优雅地盘旋了一圈。
雪絮睁开眼,素手轻轻一挥。
那道“龙卷”便听话地飞向了院墙角落,精准无比地落入了早已备好的垃圾堆里,没有一片叶子掉队,没有一粒灰尘逃逸。
整个过程不见丝毫烟火气,优雅得像是在跳一曲献给神明的祭祀之舞。她甚至还顺手用微风拂去了廊柱上碍眼的蛛网,让整个庭院的空气都为之一清。
另一头,布依抱着一大捆金黄的稻草,乖巧地坐在廊下的台阶上。她的小手上下翻飞,纤细的手指灵巧得让人眼花缭乱。很快,一个个巴掌大小、精致可爱的草编兔子、乌龟、还有祈福的小鸟,就在她手中诞生。它们形态各异,憨态可掬,可爱得让人心都快化了。
她编得入了神,完全没注意到一缕调皮的黑色布条从自己的袖子里悄悄钻了出来,像条有生命的小蛇,先是好奇地戳了戳草编兔子,然后又缠住了她自己的脚踝。
“呀!”
布依被绊了一下,手忙脚乱地去解自己和自己打架的布条,小脸涨得通红,那副窘迫又可爱的模样,逗得一旁监工的樱里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而庭院的另一边,则完全是另一番惨烈的景象。
“呀啊啊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天际。
试图用蛮力挑战注连绳的黑川,在用尽吃奶的力气将那巨物抬离地面半寸后,终因用力过猛,脚下一个踉跄。
“噗通!”
一声沉闷的巨响,她整个人被那沉重的草绳结结实实地压倒在地,面朝黄土,背朝天,四肢伸开,摆出了一个极其不雅的“大”字。
她挣扎着,扭动着,想从这草绳的镇压下爬起来,却发现自己被压得死死的,只能像一只被翻了壳的乌龟,徒劳地挥舞着手脚,扬起一阵阵灰尘。
“樱里大人……雪絮……布依……救、救命啊……”她的声音从草绳底下闷闷地传出来,充满了绝望和委屈。
廊下,樱里正悠闲地端起刚刚泡好的新茶。茶叶是山里野生的,带着一股清冽的香气。她轻轻吹了吹水面上的热气,对那边的惨状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她看着庭院里,一个优雅如仙,一个乖巧可爱,还有一个……蠢得可笑,心情愉悦地眯起了眼睛。
“嗯。”她抿了一口微烫的茶水,喉咙里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
“真是能干的仆人们呐。”
草绳底下,黑川的呜咽声更响了:“樱里大人……你说的‘能干’……绝对、绝对不包括我吧……”
樱里终于放下了茶杯,慢条斯理地站起身。她踱着步子,木屐踩在石子路上,发出“嗒、嗒”的轻响,不紧不慢地走到了黑川身边。
她没有去扶,反而饶有兴致地蹲下身,近距离观察着被压得动弹不得的黑川,像是在欣赏什么有趣的艺术品。
“哦?这不是我们神社最可靠、最值得信赖的飞缘魔大人吗?怎么躺在地上晒太阳?”她的话语里满是看好戏的腔调,一字一句,都让草绳下的黑川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别、别说了……”黑川的脸埋在粗糙的草绳里,声音闷得像在水下,“快……快拉我一把……要、要被压扁了……”
樱里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那巨大的注连绳,感受着它惊人的重量和湿度。然后,她的手指又轻轻戳了戳黑川露在外面的、微微颤抖的黑色翅膀。
“不行哦。”她微笑着,语气却不容置喙,“这是交给你一个人的任务,当然要自己完成。动动你那聪明的脑袋瓜想一想,你可是妖怪,为什么要学那些凡人一样用蛮力呢?”
她站起身,木屐在石板上轻叩一声,不紧不慢地走回原位。她重新捧起微凉的茶杯,视线却还留在黑川身上,嘴角噙着一丝未散的笑意。
被点拨的黑川在草绳下愣了一下。
对啊!她是妖怪啊!她可是大名鼎鼎的飞缘魔啊!跟人类比什么力气!这不是欺负老实人……不对,老实妖吗!
她深吸一口气,体内的妖力开始奔涌流转。一股黑色的气流以她为中心盘旋而起,将她散乱的黑发吹得狂舞。背后那对巨大的羽翼“呼”地一声猛然张开,每一根羽毛都闪烁着不祥的乌光。
“给我——起!”
她发出一声怒吼,双翼奋力上扇,试图用飞行的力量将这该死的草绳带起来!
注连绳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在黑川拼尽全力的妖力催动下,离地……半寸。
然后,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它以比刚才更凶猛的势头,“砰”的一声,再次重重地砸了回去。
“呃啊!”
黑川发出一声比之前更凄惨的悲鸣,感觉自己的腰椎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廊下的樱里一个没忍住,刚喝进嘴里的茶差点喷出来。她连忙用袖子捂住嘴,肩膀剧烈地抖动着,笑得浑身发颤。这个笨蛋,真是她每日的快乐源泉,比任何戏剧都有趣。
最终,还是在另一边打扫的雪絮看不下去了。
她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只见雪絮素手一扬,注连绳上便凝结出数道霜痕,霜痕迅速延展成冰索,下一刻,那沉重的草绳已被冰索稳稳地吊在半空。
黑川这才得以解脱。她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像一条被扔上岸的咸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空洞,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呜呜呜……雪絮你真是天使……是活菩萨……”她语无伦次地感谢着。
樱里看着这三个性格迥异,却意外和谐的“仆人”,唇边的笑意愈发真实。
或许,失去记忆也并非全是坏事。
她唇角的笑意更深了。这些家伙,可真是捡到宝了。
她抬起头,越过神社的鸟居,望向山下村庄的方向。那里的田野一片金黄,炊烟袅袅。
丰收祭啊……
除了去凑个热闹,或许,还能顺便调查一下,最近村子里流传的那个关于“神隐”的怪谈呢。
“喂喂,樱里大人,”已经缓过劲来的黑川凑了过来,脸上还沾着灰,一脸期待地问,“我们去丰收祭,是去吃好吃的,看表演的,对吧?对吧?!”
樱里收回视线,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下最后一口茶。
“当然。”
她放下茶杯,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是去调查那些无故失踪的村民,究竟是被什么东西‘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