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吃掉了?”
黑川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脸上的傻笑还僵着,没来得及收回去。
樱里的话音刚落,黑川就像是被针扎了似的,嗷地一声蹦起来,手脚并用地往后爬,一头栽进雪絮的裙摆里。
“樱、樱里大人……那个‘吃’……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樱里站起身,木屐在石板上“嗒”地轻响一声。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踱步到那团缩在雪絮身后的黑色不明物体前,缓缓蹲下。
她伸出手指,在黑川颤抖的羽翼尖上轻轻一点。
那触感冰凉,让黑川又是一个激灵。
“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凭空没了。”
樱里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贴着黑川的耳朵,温热的气息吹得她耳廓发痒。
“不是躲起来了,也不是自己跑了,你说,还能去哪儿呢?”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点笑。
“自然是……进了谁的肚子,成了别人的盘中餐咯。”
“呀啊啊啊——!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黑川抱住脑袋,发出一声堪比刚才被草绳压住时还要凄厉的惨叫。
明明自己就是吃人的妖怪,可这会儿脑子里全是各种血肉模糊的画面,吓得她妖力都快涣散了。
在樱里大人身边待久了,妖怪的自觉性没培养出来,胆子倒是和节操一起离家出走了。
“樱里大人。”
雪絮清冷的声音响起,她轻轻扶住还在发抖的黑川,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野猫。
“村中的事,需要我先去探查一番吗?”
“不用。”樱里站直了身子,走回廊下,“动静太大,会把躲在暗处的老鼠吓跑。”
她重新坐下,姿态慵懒。
“敢在我的地盘上偷食,想必不是什么小角色。我们就安安分分地去参加祭典,等着它自己露出尾巴。”
“是。”雪絮微微躬身,不再多言。
庭院的角落里,一直没什么动静的布依,小小的拳头已经捏得死紧,指节泛白。
她的眼瞳里没有黑川那种夸张的恐惧,反而是一种近乎灼热的、沸腾的渴望。
敌人。
会伤害别人,甚至……可能会伤害樱里大人的坏东西。
太好了。
终于……终于又有机会了。
她身体的每一寸布料都在微微绷紧,那是兴奋引起的战栗。
那些柔软又坚韧的布条,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缠上它们应该缠绕的东西。
她要证明,自己不是一块只能用来擦桌子的破布。
她是樱里大人最贴身、最坚韧,也最锋利的……武器。
樱里说完,院子里一下静了,只听得见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就在这时,神社长长的石阶下,忽然传来一个温和又带着些许喘息的妇人声音,打破了这份沉寂。
“樱里大人——!您在吗?我是山下村子的佐和子,前来拜见!”
脚步声从石阶下传来,一步步接近,每一步都透着吃力,听得出上来的人已经气喘吁吁。
黑川下意识地想扇动翅膀飞下去接一下,可翅膀刚一抬,腰间传来的剧痛让她“哎哟”一声,又软了回去,疼得龇牙咧嘴。
雪絮的视线投向樱里,等待她的示下。
“让她上来。”樱里端起茶杯,语气懒洋洋的,听不出喜怒。
没过多久,一个身穿朴素和服,身形丰腴的中年妇人,手里提着一个颇有分量的木盒,脚步轻快地走进了庭院。
她抬头望见樱里,立刻恭敬地低下头,但嘴角却忍不住高高扬起,那份喜悦和尊敬藏都藏不住。
“樱里大人!”
妇人快走几步,将木盒小心翼翼地放在廊下,随后恭敬地跪坐下来,深深地鞠了一躬。
“快起来,佐和子村长,不用这么客气。”樱里的声音依旧懒散,却没了刚才那份拒人千里的冷意。
“应该的,应该的!”
村长直起身,脸上笑开了花,眼角的皱纹里都盛满了喜悦。
她将木盒推上前。
“樱里大人,这是今年新米酿的第一批浊酒,还有些村民自家做的米糕!托您的福,今年的收成是几十年来最好的一次!大家伙都念着您的好呢!”
一股醇厚的酒香混合着米糕清甜的气息,丝丝缕缕地钻进空气里。
黑川的鼻子不争气地抽动了两下,肚子非常应景地“咕——”地长鸣了一声,在安静的庭院里格外响亮。
她的脸颊瞬间烫得能煎熟鸡蛋,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樱里瞥了她一眼,然后转向村长,懒洋洋地抬了抬下巴。
“东西我收下了。雪絮。”
雪絮立刻上前,轻柔地将木盒收起。
村长搓了搓手,脸上满是期待。
“樱里大人!三天后就是咱们村的丰收祭了!大家伙都憋着一股劲,想办得比往年更热闹,好生感谢您的庇佑!所以,特地来问问您,祭典上有什么需要我们准备的?仪式上您有什么吩咐?”
她满脸期待,仿佛已经看见了祭典上人山人海,篝火冲天的盛大景象。
然而,樱里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整个人都瘫在了身后的柱子上,像一滩融化的年糕,一副被榨干了的模样。
“啊……好麻烦……”
她有气无力地抱怨着,眉头紧锁。
“祭典什么的,又要祝祷,又要跳神乐舞,累都累死了,我不去。”
“诶?!”村长愣在那,脸上的褶子还保持着笑的弧度,眼里却已经没了光。
就连一旁的雪絮都露出了些许无奈。
只有黑川,看着樱里这副德行,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果然,樱里话锋一转,纤长的手指指向旁边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的黑川。
“再说了,我要是去了,这家伙肯定控制不住自己,把祭典摊位上的好吃的都偷吃光。”
“到时候祭品都没了,你们感谢谁去?”
“我、我才不会呢!”黑川急得差点跳起来,脸涨得通红,拼命反驳。
主仆俩的互动让村长看呆了,反应过来后她捂着嘴笑起来,心里的那点阴霾顿时散了。
这位神明大人,还是老样子。
“那……祭典仪式……”村长试探着问。
樱里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仪式照旧,你们自己看着办就行。”
她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
“那天我会去随便转转的,就当是……监督我的笨蛋仆人有没有偷懒捣乱了。”
村长一听,眉开眼笑,连连点头:“是!是!我们明白了!”
村长搓着手,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闪烁着光。
“樱里大人!三天后就是咱们村的丰收祭了!大家伙都憋着一股劲,想办得比往年更热闹,好生感谢您的庇佑!”
她满脸的褶子都笑得舒展开来,仿佛已经看见了祭典上人山人海,篝火冲天的盛大景象。
“所以,特地来问问您,祭典上有什么需要我们准备的?仪式上您有什么吩咐?”
然而,回应她的,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樱里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软绵绵地向后瘫去,不偏不倚,恰好靠在了身后雪絮温软的肩上。
空气里有极淡的冷香。
雪絮没有半分意外,甚至没有动一下,只是任由她靠着,那份安然的默契,比任何言语都更显亲密。
“啊……好麻烦……”
樱里有气无力地抱怨,眉头紧锁,漂亮的脸蛋上明晃晃地写满了“拒绝”两个大字。
“祭典什么的,又要祝祷,又要跳神乐舞,累都累死了,不去不去。”
“诶?!”
村长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错愕与失望爬满了她的脸。
雪絮的呼吸平稳,只是垂下眼帘,掩去了其中一闪而过的无奈。
只有黑川,看着樱里这副懒散到骨子里的德行,翅膀根都开始痒了,她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樱里话锋一转,纤长的手指隔空一点,指向旁边那个因为幻想中的祭典美食破灭,已经开始双眼发直、灵魂出窍的黑翅膀笨蛋。
“再说了,我要是去了,这家伙的眼睛就会像长在摊位上一样,苹果糖、烤鱿鱼、章鱼小丸子、巧克力香蕉、黄油土豆……”
樱里不紧不慢地报着菜名,每说一个,黑川的喉咙就不受控制地滚动一下。
“……所有好吃的,她能从街头吃到街尾,一个铜板都不带付的。”
樱里懒洋洋地瞥了黑川一眼。
“到时候祭品都被她偷吃光了,你们是打算感谢她的肚子吗?”
“我、我才不会呢!”
黑川被这精准的污蔑气得差点从廊下弹起来,翅膀都扑棱了一下,带起一阵微风。她脸涨得通红,拼命辩解,可那游移的视线和心虚的语气,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看着她们主仆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有趣互动,村长先是一愣,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份失落和惶恐,像是被秋风吹散的云,瞬间就没了踪影。
她算是看明白了。
这位神明大人,还是和以前一样,嘴上不饶人,心却比谁都软。
“那……祭典仪式……”村长试探着问,语气重新变得轻快起来。
樱里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一只嗡嗡叫的苍蝇。
“仪式照旧,你们自己看着办就行。”
她打了个慵懒的哈欠,眼角渗出一点生理性的泪花,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
“那天我会去随便逛逛的。”
樱里顿了顿,似乎在为自己的“勉为其难”寻找一个足够正当的理由,最后,她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那个还在小声嘀咕“我真的不会偷吃”的黑川身上。
“就当是……监督我的笨蛋仆人有没有偷懒,顺便看看她一晚上到底能吃多少东西了。”
村长脸上的笑容彻底绽放开来,像是秋日里开得最盛的向日葵,每一道皱纹里都盛满了温暖的阳光。
“是!我们明白了!恭候您的大驾!”
村长又深深地鞠了一躬,这一次,不再是出于敬畏,而是充满了发自内心的亲近与喜悦。
她直起身,脸上感慨万千:“说起来,今年真是……多亏了您啊,樱里大人。春天的时候,大家伙还为那要命的旱情发愁,田里的土都干得裂开了。可您一来,甘霖普降。如今啊,家家户户的粮仓都堆得冒尖了!这都是托了您的福啊!”
“嗯,丰收是好事。”
樱里轻声应了一句,指尖无意识地在雪絮扶着她肩膀的手背上,轻轻划过。
那微凉的触感,让雪絮的指尖微微一颤。
她的语气依旧随意,像是在聊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常。
“不过,丰收的喜悦,似乎并不能盖过所有的阴霾。”
樱里慢条斯理地继续说。
“我听说,村子里最近,好像不太平?”
她没有明说,但“神隐”这两个字,像是一块冰,无声无息地掉进了村长的心里。
村长脸上的暖意顷刻间荡然无存,只剩下冰冷的惨白。
她猛地一惊,骇然抬头,声音都在发颤,几乎不成调。
“您……您都知道了?”
“山间的风,偶尔会送来些不怎么好听的故事。”
樱里从雪絮的肩上坐直了身体。
她没有看村长,而是望向庭院里那棵不知年岁的樱花树,那双澄澈的蓝眸里,慵懒散去,沉淀下来的是一种锐利而冰冷的平静。
庭院里陡然一静,气氛变得沉重起来。
黑川停止了扑腾,安静地收拢了翅膀,神情严肃。
雪絮扶着樱里的手也悄然收紧,周身散发出淡淡的寒气。
村长脸上的皱纹因恐惧而深深地纠结在一起,嘴唇哆嗦着,那双本还算清亮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灭顶的绝望和最后一丝抓住浮木的希冀。
她再也撑不住了。
“噗通”一声,整个人再次跪倒在地,这一次,连礼数都顾不上了,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凉的木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用一种近乎崩溃的哭腔,撕心裂肺地哀求着。
“樱里大人……求求您,您一定要救救我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