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屋内的场景，让一向没心没肺的黑川都下意识收拢了翅膀，悄悄向雪絮身后挪了一步，试图把自己硕大的身形藏起来。
角落里，布依正在思考怎么隐藏自己。
樱里则慢悠悠地，打了一个哈欠，姿态慵懒到了极点。
“吵死了。”
樱里打断了村长的声音。
“你对着我的地板磕头有什么用？是能把失踪的人磕回来，还是能用眼泪把吃人的妖怪淹死？”
村长叹了一口气起身。
“站起来。”
樱里的声音没有温度，也没有起伏。
“失踪者的名字，时间，地点，村子里的传闻。”
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下巴微扬。
“一件一件，说清楚。我没时间听你在这里号丧。”
雪絮适时上前，用一股轻柔但无法抗拒的力道，将几乎虚脱的村长扶起。
那股源自雪女的、沁人心脾的凉意顺着手臂传来，让村长混乱的心跳平复了些许。
“村长，请坐下说吧。”雪絮插话道，“樱里大人她……已经接手了。”
“是……是……”
村长仿佛这才回过神，颤抖着在廊下坐好，开始用颠三倒-四却又不敢遗漏任何细节的语言，将笼罩在村庄上空的阴影，尽数倾倒而出……
***
失踪者的消息比较棘手，很难查。
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都在夜里消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仿佛被山鬼一口吞下，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
樱里听完后，只是“嗯”了一声，便再没了下文。
她既没有立刻下山调查，也没有举行任何驱邪仪式，只是照旧使唤黑川打扫庭院，监督布依练习操控布条，偶尔还会枕在雪絮的腿上，抱怨午后打盹的时间太短。
那副悠闲的模样，让新来的白弥都急得团团转，只有雪絮和黑川她们这些“老人”，才明白这片平静之下，正酝酿着怎样的风暴。
终于，到了丰收祭这天。
樱里的房间内，空气中只有衣料摩擦的微响，以及一缕若有若无的冷香。
雪絮跪坐在她身后，正为她穿上繁复的巫女舞服。
白色的襦袢，绯色的长袴，层层叠叠，一丝不苟。
“雪絮。”
“是，樱里大人。”
雪絮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祭典上的苹果糖，你说，是红色的好吃，还是绿色的好吃？”
雪絮随即换了一条绸带。
“……红色的，会更甜一些。”
“那烤鱿鱼呢？”樱里追问道。
“……刷了浓郁酱汁的，或许更合您的口味。”
“章鱼小丸子呢？必须是加满木鱼花和海苔碎的那种！还要淋上满满的美乃滋！”
雪絮终于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樱里大人，今日的神乐舞，不仅是为了谢神祈福。”雪絮想了想之前的布置说道。
“知道啦，知道啦。”
樱里不耐烦地晃了晃脑袋，发间的花簪随之轻颤，上面的银饰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正因为任务艰巨，才要提前规划好糖分补给路线，这叫战略规划，懂吗？”
她理直气壮地狡辩。
“不然跳到一半饿晕了，丢的可是我月见神社的脸面。到时候被妖怪笑话，你负责吗？”
她总能为自己的贪吃找到最冠冕堂皇的理由。
房间的角落里，布依怀里紧紧抱着一卷崭新的祝祷白布，那是神乐舞将要用到的重要法器。
就在这暧昧与焦灼的寂静被拉到最满，几乎要绷断的时候——
“轰——！”
纸门不是被推开的，是炸开的。
“我说——！”
一个风风火火的声音卷着庭院的尘土冲了进来。
“你们两个在里面搞什么啊！山下的太鼓都敲烂了！再不动身，我的烤鱿鱼！我的苹果糖！我的章鱼小丸子！就全都没了！”
黑川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背后那对漆黑的羽翼激动地完全展开，卷起的狂风将房间内静谧的空气搅得一团乱，吹得樱里刚梳好的头发都飘了起来。
她今天难得换下性感的露肩和服，穿了一身干练的深色劲装，长发高高束起，显得英姿飒爽。
“黑川！”
樱里恼怒的声音响起。
“我的发簪！被你吹歪了！”
“哎呀，小问题小问题！”
黑川毫不在意地挥挥手，一个箭步冲上来，就想去抓樱里的胳膊。
“快走！我闻到炒面和烤玉米的香味了！晚了就没了！”
她的手还没碰到樱里的袖子，就被另一只手拦住了。
雪絮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挡在樱里身前，手掌稳稳地架住了黑川的手腕。
“黑川。”
黑川忽然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寒意从手腕处传来，让她的脑子瞬间冷静下来。
“樱里大人的仪容，尚未整理完毕。”
黑川缩了缩脖子，讪讪地收回手。
“哦……哦。”
她这才注意到房间里诡异的气氛。
“那个……我不是故意的……”
“哼，马屁精。”
黑川回头，只见两个小小的身影立在被她破坏的门框外。
为首的紫发独角女孩，正是鬼族家主紫绘。
她双手抱胸，努力挺起小小的胸膛，摆出一副老成的模样，可那奶声奶气的语调却把她的心思卖得一干二净。
“不过，穿上这身衣服，倒是比平时顺眼一点。”
她身边的白弥则乖巧得多，提着一个小巧的竹篮，看见房间里的樱里，立刻露出一个能融化冰雪的笑容，深深鞠躬。
“樱里大人，早上好。姐姐听说您今天要跳神乐舞，特地让我准备了润喉的甘草蜜水。”
“白弥真乖。”
樱里对着镜子里的白弥笑了笑，那笑容的温度，和她看黑川时判若两人。
“谁、谁是为了她啊！”
紫绘小脸涨得通红，嘴硬道。
“我只是……只是想亲眼看看，人类的祭典到底有多无聊！”
“是是是。”
樱里悠悠地站起身，雪絮恰好为她系好最后一根衣带。
“不是为了我，是为了祭典上的棉花糖和捞金鱼。”
她站起身。
镜中的少女，已然化身为行走于人间的神明使者。
清雅的冷香拂过每个人的鼻尖。
黑川的嘴巴微微张开。
紫绘也一时失语，仰着小脸，彻底忘了自己刚才想说什么。
樱里看着镜子里乱糟糟的场面，还有黑川那副蠢样，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行了，别在这儿杵着了。”
她扶正了头上的花簪，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满意地点了点头。
“走吧，我的笨蛋仆人们。”
樱里转过身。
“去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敢在我的地盘上捣乱。”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顺便，把所有好吃的摊位，都给我包下来。”
一行人来到神社长长的石阶前。
山下的村落已是一片欢乐的海洋，彩幡招展，人声鼎沸。
烤肉的焦香、酱油的咸香、糖浆的甜香……
“咕——”
黑川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她下意识捂住，视线却像钩子一样，死死锁定了远处的章鱼小丸子摊位。
“黑川。”
“在！”
黑川一个激灵，猛地立正。
“管好你的口水。”
樱里侧过头，那双美丽的蓝色眸子里没有一丝笑意，只有冰冷的平静。
“你的任务，不是把祭典吃空。看好那些村民，尤其是家里有青壮年男子的。他们的表情，他们的闲聊，任何不对劲的地方，都记下来。”
她顿了顿，话语里渗出一点戏谑。
“要是敢因为一串烤鱿鱼漏掉线索，我就罚你以后只能吃白水煮的鱿鱼，不加酱汁的那种。”
“是！保证完成任务！”
黑川的神情瞬间肃穆，仿佛那惩罚比死亡还可怕。
“雪絮。”
樱里转向另一边。
“你跟我去祭坛。注意周围的气息，任何不属于人类和普通小妖的妖力波动，都不要放过。”
“明白。”
雪絮微微颔首，周身散发出若有若无的寒气。
“紫绘，白弥。”
“怎么了？”
紫绘还是那副傲娇的样子。
“你们鬼族对‘味道’最敏感。”
樱里意有所指。
“在人群里随便逛，帮我闻闻，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脏东西混进来了。”
“知道了，真是麻烦。”
紫绘嘟囔着去招呼下属了。
最后，樱里的视线落在了身后那道小小的身影上。
布依一直安静地跟在她身后半步远，像她的影子，也像等待命令的猎犬。
“布依。”
“在！”
小小的身体瞬间绷紧。
樱里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你什么都不用做。”
“你就跟在我身边。”
樱里俯下身，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布依的耳廓。
“如果有什么东西……敢从影子里伸出爪子……”
“就用你最喜欢的方式，把它缠起来，捏碎掉，好不好？”
布依重重地点头，身体里每一根作为本体的纤维，都在因兴奋而疯狂战栗。
樱里满意地直起身，收回手，目光投向山下那片喧嚣的繁华。
她勾起唇角，那笑容在圣洁的巫女妆容下，显得意味深长。
“好了，我可爱的仆人们。”
“丰收祭，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