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依。”
樱里没有回头，声音轻得像羽毛。
“是！”
角落里，布依小小的身体猛地一弹，像被看不见的线操控的人偶，每一个关节都绷得笔直。紧张，又混杂着一种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卑微的期待。
樱里没再说话，只是抬起下巴，朝桌上那盘几乎没动过的玉子烧示意了一下。
布依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随即，一股滚烫的热流轰然撞上大脑。
她明白了。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动作因为过度激动而显得有些笨拙，绕过矮桌，双手捧起那盘玉子烧，姿态虔诚得仿佛在迎接神明的恩赐。
“吃掉它。”
命令，平淡，却不容置喙。
“遵……遵命！”
布依的脸颊红得快要滴出血来，她捧着盘子，几乎是逃回了自己的座位。她不敢去看任何人，只是低下头，用筷子夹起一小块金黄的玉子烧，小口小口地，却无比认真地送进嘴里。
仿佛吃的不是食物，而是某种能让她灵魂都为之战栗的圣物。
“啧，”一旁的黑川看得眼都直了，忍不住小声发酸，“樱里大人也太偏心了……我也想吃樱里大人命令我吃的……”
话音未落，樱里似笑非笑的视线就飘了过来。
“哦？刚才某人被烤鱿鱼烫到嘴，是谁急得差点把尾巴摇断来着？”
“呜！”黑川的脸“腾”地一下烧到耳根，整个人像被戳爆的气球，连忙摆手，语无伦次地辩解，“没、没有！我记得！记得可牢了！那个味道……我能记一辈子！真的！”
看着她那副蠢样，饭桌上响起一片细碎的偷笑声。
樱里收回视线，不再理会这个活宝。
她端起茶杯，指腹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祭典的喧嚣早已散尽，庭院里的树影被晚风吹得张牙舞爪。
“一只小小的影喰，掀不起什么风浪。”她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清冷，“把它引来的人，也不会天真到以为，只凭这种货色就能解决我们。”
“这次的事，最多算是敲山震虎。”
她将茶杯凑到唇边。
“现在，虎已经被惊动了。”
“接下来，就看这山里，到底还藏着些什么蛇鼠虫蚁。”
话音刚落。
庭院里，忽然响起一阵令人牙酸的异响。
不是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而是一种……黏腻的、湿滑的物体贴着地面高速拖行的声音，还夹杂着利爪刮擦石灯笼的“滋啦”声。
不止一个！
“又有不开眼的来送死了？”黑川瞬间敛去所有嬉笑，手已经搭在了腰间，暗金色的瞳孔里闪烁着嗜血的兴奋。
紫绘反应更快，一步跨出，直接将尚在发愣的白弥整个护在身后，额上独角已然亮起危险的紫光。雪絮身边的空气温度骤降，她刚放下的茶杯表面，瞬间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
角落里，只听“咔嚓”一声脆响。
布依面无表情地看着手里断成两截的筷子，漆黑的眼眸深处，凛冽的杀气一闪而过。
唯有樱里，依旧安坐不动。
她甚至还有闲心将杯中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这才不紧不慢地抬眼看向门口，嘴角反而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看来，我们的宵夜，自己送上门了。”
她话音未落，一道浑身沾满泥土和草屑的人影，就那么连滚带爬地冲进了饭厅！
“噗通！”
人影重重地摔在门口的地板上，像一条离了水的鱼，徒劳地扑腾了两下，才勉强抬起一张布满泪痕与惊恐的脸。
“樱里大人！救命！救救我！救救我们村子！”
来者，正是白天那位“热心肠”的村长。
此刻的她，哪还有半分之前的从容镇定。发髻散乱，上好的衣衫被荆棘划得破破烂烂，裸露的手臂和脸颊上满是血痕。那双眼睛里，只剩下被极致恐惧碾碎后的空洞与绝望。
她也顾不上体面，就那么跪在地上，手脚并用地爬向樱里，用额头去撞击冰冷的地板，发出“咚咚”的闷响，仿佛这样就能减轻心中的恐惧。
“那个东西……那个东西又出现了！”
“不是一个！是一大群！它们……它们从影子里爬出来……把守夜的人……都拖进去了！我亲眼看到的！就在我家门口！”
她嘶哑的哭喊声，在温暖明亮的饭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黑川皱起眉，刚要开口讥讽她白天的谎言，却被樱里一个眼神制止了。
樱里没有动。
她就那么静静地坐着，欣赏着这个女人最狼狈的姿态，欣赏着她是如何将额头磕得红肿破皮，欣赏着她因恐惧而涕泗横流的脸。
直到村长的哭喊声都带上了绝望的破音，樱里才缓缓放下茶杯，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她没有去扶，只是停在一步之外，垂眸看着匍匐在地的女人。
没有怜悯，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看戏看到高潮时的、淡淡的好奇。
“哦？”樱里轻笑出声，嗓音温柔得像在安抚受惊的猫咪，“是什么样的怪物，能把我们勇敢又热心的村长，吓成这副模样？”
村长浑身剧烈一颤，似乎从这温柔的话语里听出了刺骨的寒意。
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猛地扑上前，死死抓住樱里巫女服的裙角，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是影子！全是影子里的怪物！比祭典上那个可怕一百倍！它们……它们把人都吃掉了！村子……村子要完了！”
她语无伦次地尖叫着：“求求您，樱里大人！您是神明的使者，您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只要您出手，一定能……”
樱里没有回答。
她的视线越过村长的头顶，投向了她身后那片深沉的夜色。
在神社结界的边缘之外，村庄的方向，数股肉眼可见的黑色怨气，正如毒蛇般冲天而起，在夜空中扭曲、盘踞，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熟悉的味道。
“看来，对方比我想象的，还要更心急一些。”
樱里轻声自语，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她收回目光，重新落在脚下这个几乎崩溃的女人身上，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温柔得近乎圣洁的微笑。
“别怕。”
她终于伸出手，却不是去扶起村长，而是用指尖，轻轻挑起了村长沾满泥污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直视自己的眼睛。
“你的来意，我明白了。”
“庭院里来了不听话的访客，作为主人……”
樱里微微歪了歪头，那双清澈的蓝眸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一片冰冷的、看透一切的澄澈。
“自然要好好‘招待’一番。”
话音落下，她松开手，任由村长瘫软在地。
樱里不再看她一眼，径直转身，朝着那片被黑暗与怨气笼罩的庭院大门走去。
“走了，孩子们。”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同伴耳中。
“去告诉那些不请自来的客人，谁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