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中的冲撞忽然停下。
那句轻飘飘的反问，无形中扼住了什么。
死寂。
下一瞬，是更加疯狂的爆发。
咚！咚！咚！
瓶子在她手下狂跳。
呵。
樱里撤回了手。
她甚至向后靠了靠，双臂交叠在胸前，任由那瓶子在桌面上剧烈颠簸，哐当、哐当，闹个不停。
她在看一场拙劣的猴戏。
指尖，依旧在瓶身那粗糙的表面上不紧不慢地敲击着。
“看来，你不是很擅长这个姿势。”
樱里饶有兴致地歪了歪头。
“没关系，我可以教你。”
“首先，你需要有膝盖……”
吱呀——
木门被缓缓推开。
“樱里大人~”
黑川那道拖得长长的，甜得发腻的嗓音，几乎是贴着门框一起挤进来的。
她几步就窜到桌前。
女人双手叉腰，刻意挺直了背脊，将自己傲人的曲线展露无遗，下巴高高抬起，就那么凑了过来。
“我们演得怎么样？那个大家伙是不是被我迷人的香气给熏得神魂颠倒，自己撞死在院子里了？”
她身后，紫绘拉着白弥的小手也跟了进来。
紫发鬼族少女高高昂着小巧的下巴，摆出一副“不过是小场面，本家主还没尽兴”的骄傲模样，但那双小巧的木屐却很诚实地，一步一步朝着樱里的方向挪动。
“哼，要不是我的鬼雷在关键时候麻痹了它的核心，光靠你那股呛死人的香水味，那些纸片早就散架了！”
“嗯！”
白弥紧紧跟在姐姐身后，小脸蛋还有些惊魂未定的发白。在看到樱里安然无恙地坐在那里，她紧绷的小肩膀明显松弛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樱里大人，我们把院子……都打扫干净了。”
雪絮走到樱里身侧，指尖覆上她的手腕。
“辛苦了，樱里大人。”
樱里没说话，只是反手，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雪絮的手背。
这个动作很轻，却让雪女的指尖蜷缩了一下。
“哎呀呀，就这么完事了？咱家还以为能看到更热闹的场面呢。”
破旧的油纸伞先探了出来，紧接着，是黑川那副怎么看都睡不醒的慵懒模样。
她打了个哈欠，靠在墙边。
“热闹的还在后头呢。”樱里将视线从雪絮手上移开，落回桌上那个还在不时冲撞一下的陶瓶。
“正好，你也来帮个忙。”
布依垂着头，站回了她之前一直站立的位置。
只是那双藏在漆黑刘海下的眼眸，一瞬不瞬地胶着在樱里身上。那份专注，比饭厅里摇曳的灯火还要灼人，还要滚烫。
“都回来了？”
女孩们进门的瞬间，樱里脸上的戏谑与冰冷就收敛了起来，她靠着椅背，神色是许久未见的放松。
“辛苦了。”
一句再简单不过的慰劳，却比任何华丽的奖赏都来得有效。
黑川几乎要控制不住身后那条看不见的尾巴，她三两步凑得更近，丰满的身体几乎要贴到樱里的手臂上，鼻尖发出满足的轻哼。
“嘿嘿，只要是樱里大人的命令，别说演戏，就是真的把天捅个窟窿我也乐意！”
“我的鬼雷还能更厉害！”
紫绘不甘示弱地挺起小胸脯，强调着自己的战功。
樱里笑着伸出手，指尖掠过黑川柔顺的发顶，又在紫绘那气鼓鼓的脸颊上轻轻捏了一下。
“雪絮，这次的幻术很完美。”
樱里这次的夸奖格外认真。
“气息、声势、还有那座尸山血海的压迫感，都恰到好处。没有你的布置，这场戏可演不下去。”
被点名表扬的雪絮，总是清冷如雪的脸颊上，泛起微不可查的红晕。她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声音轻柔如同初雪飘落。
“能为樱里大人分忧，是雪絮的荣幸。”
樱里看向藏在后面的布依。
“布依也是，刚才的气势很足，把‘客人’的注意力都牢牢吸引住了，为雪絮的幻术争取了最关键的时间。”
“……是，我的主人。”
布依仍是有些紧张。
主人的夸奖……比上次在祭典上吃到的那份玉子烧，还要甜美。
黑川不满足于只是被摸头，她得寸进尺地凑到樱里耳边，压低了声音，吐气如兰。
“那樱里大人，今晚的‘奖励’……”
樱里没理会她的暗示，只用一根手指就封住了她的唇。黑川当即噤声，平日里颠倒众生的飞缘魔，此刻脸红得像个初次怀春的少女。
“吵死了。”
紫绘看不下去了，一把将黑川从樱里身边拽开。
“一天到晚就知道想这些！正事要紧！”
她嘴上这么说着，自己却顺势挤到了樱里身旁，小手抓住了樱里的衣袖，轻轻晃了晃。
“樱里，我饿了，刚才用了好多力气。”
那声音奶声奶气的，带着撒娇的意味。
“白弥也是。”
白弥小声地补充，仰着小脸看着樱里。
“好，好。”
樱里无奈地笑了笑，从桌案下拿出一早就备好的点心盒子。
“就知道你们会饿。”
她打开盒子，里面是精致的和果子，造型是可爱的兔子和花朵。
“雪絮做的，特地给你们留的。”
雪絮安静地为大家沏好了新茶，将茶杯一一放到她们面前，动作优雅娴熟，仿佛刚才庭院里那场惊天动地的战斗与她毫无关系。
她为樱里换掉了那杯已经凉了的茶水，热气氤氲，带着清新的茶香。
“樱里大人，请用。”
满室温馨中，桌上的陶瓶冷不丁地安静了。
它或许终于意识到，自己面对的，从来不只是一个人。
樱里拿起雪絮新沏的茶，吹了吹热气，然后将视线重新落回那个安静下来的陶瓶上。
她伸出手，覆盖在瓶口。
“好了，点心吃完就去休息。”
樱里对着叽叽喳喳的众人说道。
“我还有点事情要和这位‘客人’单独聊聊。”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黑川和紫绘对视一眼，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那……樱里大人，您也早点休息。”
雪絮柔声叮嘱道。
“嗯。”
樱里应了一声，注意力已经完全集中在了手中的陶瓶上。
女孩们轻手轻脚地离开了饭厅，还体贴地为她关上了门。
叩、叩。
樱里的指节，再次敲响了瓶身。
“看来，你的同伴把你抛弃了。”
“现在，没人来救你了。”
“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樱里俯下身，凑近瓶口，声音压得极低，“关于‘跪下’这个姿势，你学会了吗？”
它有些沉默。
可就在樱里以为它已经认命的瞬间，一股尖啸般的意念从瓶口冲天而起。
【巫女！你以为这破烂玩意儿能困住我多久？！】
樱里哼都未哼一声，只是端起雪絮刚沏好的热茶，慢条斯理地吹着气。
黑川她们到底还是不放心，又折返回来了。
【哦？这个味道……真是让人怀念啊！】
【和小丫头你身上的一模一样！三百年前那个不自量力，妄图封印主人的鬼族家主！你们鬼族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蠢货吗？！一代又一代，跟扑棱蛾子似的往火上撞！】
“你说什么！”
紫绘炸毛了。
她头顶那根小巧的独角“噼啪”一声，迸射出危险的紫色电弧。
“姐姐……”
白弥按住了紫绘的肩膀。
黑川也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暗金色的瞳孔一沉，背后的翅膀隐隐张开。雪絮则是不动声色地站到了樱里身后半步的位置，周遭的空气温度骤降。
“不准你侮辱我的族人！”
紫绘往前猛地踏出一步。
“紫绘。”
樱里淡淡地开口。
她伸出手，在半空中截住了那只蓄势待发的鬼族小手，将它整个包裹在自己掌心，轻轻捏了捏。
“原来如此。”
樱里看着那个因为挑衅成功而再次得意震动起来的陶瓶，像是发现了一件有趣的玩具。
“三百年前……鬼族家主……”
“紫绘，你们鬼族的记载里，有这件事吗？”
紫绘愣了一下。
她紧紧皱着小小的眉头，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好像……有点印象。三百多年前，第三十五代家主，是我爷爷的爷爷，曾带领族中最精锐的战士，去讨伐过一个非常强大的邪物……据说那一战非常惨烈，家主重伤归来，不久后就……许多随行的族人也再没有回来。后来，关于那个邪物的记载就变得很模糊，相关的卷宗好像被刻意抹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