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樱里大人。”
刀锋滑入鞘中，发出一声轻响。
收刀入鞘的雫走到屋檐下，朝着紫绘躬身行礼。
“紫绘大人，从今日起，请多指教。”
她的语调和姿态一样，标准，合乎礼数，不掺杂任何多余的情绪。
“我……”
紫绘有些沉闷。
指教？
这算哪门子的指教！
分明就是把她当犯人一样看着！
她堂堂鬼族家主，居然要被一个人类变成的花妖当成小孩子管教？
“我不需要！”
她吼了出来，声音尖锐，尾音还带着点没出息的颤。
“我自己的力量，我自己会搞定！”
樱里已经走到了廊下，闻言脚步顿了顿，却没回头。
风里只送来一声，人就消失在了转角。
樱井雫对紫绘的炸毛无动于衷，只是静静地站着，那双蓝色的眸子就这么看着她。
“这是樱里大人的命令。”
她又重复了一遍，还是那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潜台词很明显：你的意见，没用。
“你——！”
紫绘又被这句“樱里大人”给噎了回去。
那个女人的名字，像一道咒。
光是念出来，昨夜那股贯穿灵魂的战栗感便再度复苏。
反抗？她拿什么反抗？
紫绘盯着眼前这个武者。
她站得笔直，腰间的刀，束起的长发，没有一处是凌乱的。
这种一丝不苟的姿态，让她胸口那团火烧得更旺。
这么想着，她狠狠一跺脚，将地面一块碍眼的石子踢飞出去。
紫绘猛地扭过身。
“哼，随便你！”
……
厨房里，水流哗哗作响。
雪絮正挽着袖子，清洗碗碟。
一阵极淡的樱花香，混着清冽的气息，随着脚步声悄然靠近。
雪絮并未回头只是轻声应道。
“樱里大人。”
“嗯。”
樱里在她身边闲闲地靠上灶台。
“紫绘大人今天，格外有精神呢。”雪絮将最后一个陶碗放进篮子，擦干手，这才转身过来。
“是吗？”樱里装傻。
“您今天捉弄她的兴致，比平时要高。”雪絮清冷的眸子，只映着她一个人的身影，“而且，您很高兴。”
樱里摸了摸自己的脸。
“有这么明显？”
“嗯。”雪絮认真点头。
樱里无奈地笑了，给自己倒了杯尚有余温的麦茶。
“那小鬼，一身的蛮力，一身的傲气，稍微一碰就想扎人。但底子是块好料。”她啜了口茶，看向窗外，“就是欠打磨。”
“所以，雫就是您选好的‘磨刀石’？”雪絮的声音很轻。
“磨刀石？”樱里品了品这个词，笑了，“这个说法不错。雫的性子，沉，稳，让她去磨掉紫绘多余的棱角，再合适不过。”
“您不担心吗？”
雪絮的指尖微蜷，她真正担忧的，并非磨刀石与璞玉那么简单。
“担心什么？”
“担心紫绘大人会受伤。也担心……”雪絮的语调里透出忧虑，“您将自己置于风暴的中心。”
拿紫绘当诱饵，这个计划太疯了。
樱里静静地看着她。
她忽然凑了过来。
雪絮的呼吸停了一瞬。
樱里没有触碰她，只是靠得很近，近到那股樱花的甜香变得浓郁，几乎要将人溺毙。
雪絮周身那股冰雪般的气息，不受控制地开始升温。
“放心。”
樱里的声音压得很低，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我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她又凑近了些，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
“何况……”
那声音里带上了一点笑意，和让人心头发烫的热度。
“有你在，我怎么可能会输。”
雪絮转身。
“樱里大人……”
她的声音小得快要听不见。
“嗯？”樱里带着笑意的鼻音，近在咫尺。
“茶……凉了，我再去为您煮一壶新的。”
雪絮避开她的视线，快步走向水屋。
樱里看着她的背影，将杯中的冷茶一饮而尽。
“新茶，要煮浓一点哦。”
……
“给你。”
樱井雫双手捧着一把木刀，递到紫绘面前。
刀身是常年使用留下的温润光泽。
紫绘对于这个武者也不是看不起，只是觉得有些影响她的生活。
“我说过了，本家主用不着这玩意儿。”
“这是樱里大人的命令。”雫的手臂纹丝不动，依旧举在半空。
“樱里大人说，力量只有化为身体的本能，才算是真正属于自己。”
樱井雫的语气没什么起伏。
“而您现在，空有鬼族的力量，却连如何挥动它都一知半解。”
“你……！”
紫绘豁然转身，脸上腾起热度。
这话比直接骂她废物还难听。
“你凭什么教训我？区区一个人类变成的妖怪！”她拔高了音量，试图用身份找回一点场子。
“我追随樱里大人，已有七年。”
雫终于开了口，声音不大，却让紫绘的叫嚣卡在嗓子眼。
“七年，两千五百五十五天。我每日挥刀三千次，风雨无阻，从未间断。”
她抬起头，直直地看着紫绘。
“紫绘大人，您成为鬼族家主多久了？”
“您又曾为了您口中那份‘鬼族的力量’，付出过什么？”
雫的话音不高，却让紫绘胸口发闷，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口气喘不上来。
是啊。
她这个家主，是临危受命。
这身力量，是樱里一夜之间给的。
她那点可怜的骄傲，在这位用两千多万次挥刀铸就自身的武者面前，轻得可笑。
紫绘的嘴唇动了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张总是写满“不服”的脸上，头一次，一片空白。
远处的屋檐下，探出两个小脑袋。
“姐姐好像哭了……”
白弥小声嘟囔着。
“嘘！”布依兴奋地竖起食指，小声嘀咕。
“嘶——这就是强者的对峙吗？雫大人好帅，紫绘大人那种被逼到绝路，自尊心碎一地的样子……嘿嘿，有点好嗑……”
白弥投去一个无法理解的目光。
空地上，雫没有继续用话压她。
她收回手臂，将那把木刀轻轻靠在一旁的武器架上，然后自己拿起另一把惯用的，走到了空地中央。
她没再看紫绘。
“樱里大人的命令，是让您磨炼自己的能力。”
“您接不接受指导，是您的自由。但我的任务，是从今天起，陪您一起完成训练。”
最后一个字落下，雫的眼神变了。
她双脚分开，身体下沉，摆出一个沉稳的架势。
下一秒。
呼——！
木刀破空，带起一声沉闷厚重的风啸。
不是什么花哨的剑技，也没有灵力加持，就是最基础，最枯燥的正面挥砍。
一刀。
又一刀。
木刀起手的高度，挥落的轨迹，收刀的位置，每一次都分毫不差。
汗珠从她额角渗出，顺着脸颊滑下。
紫绘就那么站着。
她本可以甩手走人，回屋里喝茶吃点心，把这个不识抬举的武者晾在这里。
可双脚却不听使唤。
太阳偏了又偏，将庭院里那道挥刀的身影拉得斜长。
紫绘就站在屋檐的阴影里，看着那道影子被拉长，再拉长。
雫还在继续。
每一次挥刀，深色的练功服下，肩胛骨的形状都清晰地突起，再收回。
“那个……雫大人，要不要休息一下？”
白弥端着水和毛巾，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雫的动作停了停，她收刀站直，接过白弥递来的水，一饮而尽。
“谢谢你，白弥。”
“姐姐她……一直站在这里。”白弥小声说。
雫看向不远处的紫绘，那个小小的身影在夕阳下有些孤单。
“嗯。”
她只应了一声，将木碗还给白弥，重新握住了刀。
“继续吧。”
呼——！
又是那熟悉的破风声。
白弥看看沉默的姐姐，又看看重新开始训练的雫，只能退回屋檐下。
“布依，你说……姐姐她会拿起那把刀吗？”
“会的吧。”布依抱着膝盖，喃喃自语，“毕竟……谁能拒绝得了这么帅气的雫大人呢？被这样的人狠狠地操练……啊不，是指导，一定……很棒……”
白弥又投去无法理解的目光。
终于，在雫挥出第二千三百七十一刀的时候，紫绘动了。
她迈开脚步，一步一步，走到那个武器架前。
那把刀，很重。
比她想的要重得多。
她学着雫的样子，双手握住刀柄，费力地举了起来。
呼——！
雫的挥刀声还在耳边。
紫绘咬了咬牙，也学着她的样子，摆开了架势。
只是她的动作，歪歪扭扭，滑稽得很。
“喝！”
她大喝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木刀向前挥去。
没有沉重的风啸，只有一声软弱无力的“휙”。刀身晃晃悠悠，差点脱手。
一个踉跄，她险些摔倒。
脸颊瞬间烫得厉害。
太丢人了。
呼——
雫的挥刀声，停了。
紫绘僵在原地，背对着雫。
“架势错了。”
雫的声音，平静地从身后传来。
“重心不稳，手腕太松。再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