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的气氛很怪。
桌上是村长特意送来的山珍河鲜，热气蒸腾。
紫绘却兴致缺缺。
白弥坐在她身边有些担忧。
桌子底下，布依的脚尖轻轻碰了碰雪絮。
她用口型无声地比划着：“修、罗、场。”
雪絮回以一个无奈的微笑，安静地为大家添上茶水。
樱里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唇角噙着一丝笑。
“雫。”
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的动作瞬间静止。
“是，樱里大人。”雫立刻放下碗筷，抬头。
“陪我走走。”
樱里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吃撑了，消消食。”
这话听起来再正常不过。
可紫绘的心却没来由地咯噔一下。
她看着樱里悠然离去的背影，又看看毫不犹豫跟上去的雫，一种不妙的预感在心底疯长。
“姐姐？”白弥小声问。
“……去看看。”
紫绘丢下碗筷，一把拉住白弥的手，追了出去。
布依和雪絮对视一眼，也悄无声-息地跟上。
月色清冷，夜风微凉。
樱里没有走向村里的小路，而是领着众人，回到了下午那片空旷的道场。
她就那么随意地站在道场中央，月光给她的巫女服镀上了一层流动的银辉。
“雫。”
樱里回头，看向身后沉默的武者，声音里带着笑。
“上一次像这样站着，是什么时候了？”
雫的蓝色眼眸在月下，像是两潭深湖。
她认真回忆了一下：“三个月前，后山。您指点了我十七处招式里的多余动作。”
“哦？有这么多吗？”樱里故作惊讶地挑眉，“我记性真差。”
她伸出手。
雪絮立刻会意，将怀中用白布包裹的太刀，双手奉上。
樱里解开布条，露出一把样式古朴的刀。
刀鞘是纯粹的黑色，没有任何纹饰。
锵——
长刀出鞘，一道清冽的寒光划破夜色。
那不是练习用的木刀。
紫绘的呼吸骤然一窒。
那是真真正正，能斩断骨肉的凶器。
“来吧。”
樱里单手持刀，刀尖斜指地面。
那姿态，写意得像是握着一截刚折下的树枝。
“让我看看，这三个月，你把墙砌得有多高了。”
雫的表情没有丝毫动摇。
她对着樱里，恭敬地行了一个标准的武者礼，而后才缓缓拔出自己的佩刀。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与樱里的随性截然相反。
精准，严谨，充满了仪式感。
就是这个感觉！
紫绘的胸口一阵发闷。
下午那种无论如何也无法突破的无力感，再次将她笼罩。
这个屑巫女……她到底想干什么？！
用她那花架子去挑战雫？她难道不知道雫的强大，是建立在无数次挥刀之上的吗？！
“姐姐大人，樱里大人她……”白弥紧张地攥紧了紫绘的衣角。
“别说话。”
紫绘沉声低语，眼睛却一眨不眨，死死锁住场中的两人。
风，停了。
周遭的虫鸣声，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清晰。
先动的是雫。
没有试探。
她脚下发力笔直地冲向樱里。
手中的刀，划出最朴实无华，却也最迅猛的直线。
正是她教给紫绘的，最基础的突刺。
可由她使出，那股一往无前的决绝，仿佛能刺穿一切！
紫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樱里的反应，却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不躲，不闪，不格挡。
就在刀尖即将触及喉咙的前一刹，樱里只是向侧前方，踏出了一步。
很小的一步。
轻盈得像一片被微风带起的落叶。
却恰到好处地，让雫凝聚了全身力量的一刺，落在了空处。
奔流的力量骤然失去目标，让雫的身形出现了万分之一秒的凝滞。
而樱里，就抓住了这万分之一秒。
她手中的太刀，动了。
没有破风声，没有刺目的寒光。
那把刀仿佛活了过来，以一种行云流水的姿态，无声无息地……
贴上了雫的刀身。
叮。
一声轻响，比冰珠落入深潭更幽冷。
樱里的刀锋顺着雫的刀背滑上。
下一个瞬间，她的手腕微不可查地一振。
一股螺旋的暗劲，沿着两刀交接的金属纹理，瞬间贯穿而下。
雫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涡流从刀柄处传来，虎口剧震，那把与她性命交修的佩刀竟要脱手飞出！
她脸色骤变，猛地沉腰坐马，这才堪堪稳住兵器。
一招。
仅仅一招。
雫那山岳般稳固的架势，就被如此轻描淡写地撕开了一道裂口。
整个过程快到紫绘的思维都无法捕捉。
她甚至没看清樱里做了什么，场上的攻守之势，已然颠倒。
“你的力量，太直了。”
樱里的声音在寂静的道场里响起，带着一丝夜风般的慵懒。
“石头再硬，也挡不住水。水可以绕开它，也可以……磨平它。”
雫没有作答。
她收刀后撤，重新拉开距离。
那双蓝色的眼眸里，凝重取代了之前的平静。
如果说刚才她只是在执行命令，那么现在，她身为武者的魂，被点燃了。
呼……
她深深吸气，再次举刀。
气势变了。
不再是单纯的山岩之势，而是多了风拂花枝的柔韧，多了藤蔓缠绕的绵长。
淡青色的妖力，如薄雾，如活物，沿着刀锋盘旋而上。
“哦？”樱里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开始有点意思了。”
雫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这一次，不再是笔直的线。
她的步法飘忽，时左时右。
刀光化作漫天青色的残影，从四面八方将樱里吞没。
这是她千锤百炼的刀术！
紫绘看得眼花缭乱。
“好厉害！”
然而，置身风暴中心的樱里，依旧从容。
雫那封天绝地的刀势，竟连她的巫女服衣角都无法触及。
叮！叮叮叮！
密集的金铁交鸣声连成一片，急如骤雨。
樱里的刀，始终贴着雫的刀。
是真正的“贴”着。
黏、缠、引、化。
她不格挡，不招架，不耗费任何气力去对抗。
她只是用一种近乎戏耍的方式，引导着雫的每一次斩击，让那狂暴的力量在刀锋的摩擦与碰撞中自行消解。
雫的额角，渗出了汗珠。
她感觉自己像在与一团没有实体的流水搏斗。
“怎么了？就这？”
樱里的声音带着揶揄，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
“你的刀，在迷路哦。”
雫的瞳孔骤然收缩。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樱里大人，得罪了！”
她一声低喝，全身妖力毫无保留地爆发！
青光大盛！
刀锋上的薄雾瞬间化为实质的风刃，随着她的斩击，呼啸着卷向樱里！
这一击，已是她身为花妖的本源之力与剑技的完美融合！
面对这足以断石分金的一招，樱里终于不再闪避。
她停下脚步，脸上那慵懒的笑意缓缓敛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平静。
她双手握住刀柄，将太刀高举过头。
没有惊天气势，没有华丽光效。
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挥刀的动作。
但在紫绘的眼中，当樱里挥下那一刀的瞬间——
世界，失去了声音。
时间，空间，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一刻被那道轨迹所支配。
那道轨迹不快，甚至有些慢。
却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韵味。
仿佛它本就应该在那里。
它精准地，切入了漫天刀光与风刃之中，那个最核心，也最脆弱的点。
嗤——
一声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撕裂声。
所有的风刃，所有的刀光，烟消云散。
雫保持着挥刀的姿势，僵在原地。
樱里的刀，停在她的脖颈前。
胜负已分。
死寂。
白弥和布依张大了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紫绘只是呆呆地看着场中的樱里，大脑一片空白。
那是什么？
那究竟是……什么？
那不是鬼族的术法，也不是任何她所知的力量。
那是纯粹的，凌驾于一切技巧之上的……“理”。
“我输了。”
雫缓缓收刀入鞘，对着樱里，深深鞠躬。
她的声音里没有丝毫挫败，只有发自内心的敬服。
“樱里大人的剑，已是另一个境界。雫，望尘莫及。”
“还行吧，太久没动，手都生了。”
樱里随手挽了个刀花，将太刀收回鞘中。
她转过身，目光越过雫，直直落在早已石化的紫绘身上。
“看清楚了？”
樱里的声音，悠悠飘来，清冷如月。
“雫教你的，是如何把石头垒成一堵墙。”
“这是‘术’，是基础，是让你能站稳的东西。”
她顿了顿，唇角重新勾起那抹熟悉的，带着几分恶劣的弧度。
“而我刚才做的……”
“是教你怎么把这堵墙，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