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沉入另一具躯壳。
世界被粗暴地拆解,然后重组。
耳边,属于雫那平稳有力的心跳声,却成了这条死寂街道上唯一的活音。
周围竟没有一只活物。
冰冷的刀柄严丝合缝地贴在掌心。
这姑娘,还真是个一根筋的笨蛋啊。
樱里在心底轻笑一声。
但现在,握着这柄刀的,是她。
“姐姐大人……”
身后,紫绘颤抖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要被恐惧吞噬。
“站着别动,看着就好。”
从雫的喉咙里发出的,是樱里自己的声音,平静中带着一丝慵懒。
她借着雫的眼睛,重新打量眼前这幅光怪陆离的景象。
整条街道,像一个由血肉与烂泥堆砌而成的巨大捕兽夹,而她们,就是被那虚假香气引诱而来的猎物。
那个长着六只猩红眼睛的孩童,咧开布满利齿的嘴,发出无声的尖笑,第一个化作残影扑了上来。
身体比思考更快。
樱里的意志驱动着雫的四肢。
她没有后退,反而向左前方踏出一步,一个微妙到极致的侧身。
同时那个脖子扭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卖菜大婶,双手化作枯枝般的利爪,悄无声息地从另一个方向袭向紫绘的后心!
锵——!
太刀出鞘,一道银光在死寂的街道上骤然炸开。
那不是雫平日里严谨到刻板的拔刀术,而是一种更加写意,更加随心所欲的挥斩。
刀光没有追逐那个扑空的孩童,而是以一个常人无法理解的刁钻角度,后发先至,精准地斩向了卖菜大婶的脖颈。
噗嗤。
手感不对。
没有斩断骨肉的实感,倒像是滚烫的刀刃切开了一块凝固的、散发着腐臭的油脂。
大婶那颗还挂着和善笑容的头颅飞了出去,在半空中就化作一滩腥臭的黑泥。
断裂的脖颈处没有血液喷涌,只有更多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物质涌出,落在地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雫的身体传来一阵本能的战栗,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直冲喉咙。
啧,真麻烦。
樱里只是平静地在心中咂了下嘴,用强大的意志强行压下了这份生理上的不适。
在黑泥消散的地方,一个扭曲的、像是某种邪恶祭祀符号的烙印,在青石板上一闪而过,随即消失不见。
“咯咯咯——”
那个穿着华丽和服的女人,用袖子掩着嘴。
她看着樱里,或者说,看着被樱里附身的雫,那双妩媚的眼睛里,满是贪婪与垂涎。
“好敏锐的感知……好精纯的灵力……真是……最上等的祭品啊……”
她伸出涂着鲜红丹蔻的纤长手指,遥遥指向樱里。
“杀了她!把她的血肉,献给吾主!”
一声令下,整条街的“人”都动了。
街边的货郎、路过的武士、讨价还价的妇人……
他们用各种不符合人体构造的姿势,从四面八方涌来,组成一道绝望的、由死亡与腐烂构成的浪潮。
樱里透过雫的感官,估算着即将到来的恶战,暗自咂嘴。
但樱里的意志,却强行拧着这具身体的本能,朝反方向行动。
她非但没有后退,反而一头扎进了那片由腐烂与绝望构成的浪潮。
雫手中那柄沉稳的太刀技巧大变。
不再是过去那种一板一眼、讲究格律的斩击,而是化作了一条吐着信子的银色毒蛇,阴狠,刁钻,专挑最脆弱的软肋下口。
步法诡异,完全抛弃了武者应有的章法,时而轻盈如风中落叶,脚尖点地,一掠数米;时而又迅猛如奔雷,沉身踏步,整个地面都为之一震。
雫身体里残留的战斗记忆在发出无声的尖叫,抗议着这种离经叛道的用法。
樱里的战斗直觉却在狂欢。
两股截然不同的意志拧在一起,催生出一种更加致命、更加难以预测的杀戮节奏。
一个由扭曲武士拼成的怪物当头劈来,刀势沉重,带着要将大地都一分为二的气魄。
雫的身体本能地就要抬刀格挡,这是千锤百炼形成的肌肉记忆。
樱里却强行拧腰,一个幅度小到不可思议的侧移,让那柄门板似的巨刃擦着雫的发丝呼啸而过。
灼热的劲风燎得皮肤生疼。
就在刀锋落下的同一时间,她反手一刀,刀尖向上,从那怪物的下颚毫不留情地捅了进去,直没至柄,贯穿了整个头颅。
“啧,你这身体也太老实了。”
樱里在心中轻快地吐槽了一句,利落地抽刀,刀身一甩,黏稠的黑泥被尽数甩在地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打架嘛,有时候就得耍点流氓才行。”
雫的肉体在激烈地抗议。
每一次挥刀后肌肉的撕裂感,每一次呼吸时涌入鼻腔的恶臭,都让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一阵阵地冲击着喉咙。
但樱里对这一切置若罔闻。
她甚至还有闲心分神,将一部分注意力投向了战场的后方。
真正需要处理的目标,是那个站在后面装腔作势,指挥着一切的和服女人。
樱里一边高效地清理着前赴后继的杂兵,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死死锁定着那个女人的位置。
那女人似乎也察觉到了樱里毫不掩饰的杀意,她指挥炮灰的动作出现了一丝迟滞,身体已经开始不自觉地向后挪动,似乎想退入街尾更深沉的阴影里。
想跑?
樱里借着雫那张清冷的脸,咧开一个恶劣的笑容。
“紫绘,捂住耳朵,别看。”
她头也不回地轻声吩咐了一句。
话音未落,她做出了一个疯狂的举动。
樱里索性松开了所有紧绷的防备,任由左右两边同时扑来的怪物利爪袭来。
噗嗤——!
布料撕裂的声音和利爪入肉的声音混在一起。
两只怪物锋利的爪子撕开了雫的袖子。
雫的身体因剧痛而剧烈颤抖,樱里却只是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用这点无伤大雅的小伤,换取一个绝对完美的出手机会,这笔买卖,划算。
双手覆上刀柄,身体微微下沉,双膝弯曲。
一个标准的居合斩起手式。
但这一次,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怪物的嘶吼、风的流动、光线的折射,甚至是那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全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冻结、压缩,最终归于虚无。
整个世界,陷入了坟墓般的死寂。
街尾,那只已经半个身子隐入阴影的和服女人,脸上得意的笑容彻底僵住。
她明白了那是什么。
“不——!”
可惜,已经晚了。
“樱花斩。”
雫的身影从原地消失了。
所有挡在这条直线上的怪物都在接触到那道粉色轨迹的瞬间,被彻底抹除。
轨迹的终点,正是那个和服女人。
女人惊恐地尖叫着,身上华丽的和服轰然爆开,露出了由无数张痛苦扭曲的人脸拼接而成的,令人作呕的本体。
然而,在那道粉色的轨迹面前,这一切都毫无意义。
粉色的细线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它的身体。
一瞬间的寂静。
和服女人身上瞬间蹦出了血线。
切口处没有血,也没有黑泥,只有一种虚无的、被彻底抹除的空洞。
两半躯体在短暂的静止后,向着不同的方向颓然倒塌,随即轰然炸裂,化作漫天翻涌的黑雾,雾气中传出由无数个声音混合而成的,凄厉至极的哀嚎。
咔。
樱里将太刀完全推回鞘中,发出一声轻响。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试图平复雫体内因为强行催动大招而翻江倒海的气血。
“真是的,下次必须让雫好好练练柔韧性了,这身体用起来也太硬了……”
她一边在心里抱怨,一边活动着雫那有些僵硬的脖子,准备解除附身。
就在这时,她的动作停住了。
在和服女人炸开的黑雾中心,没有像其他怪物那样留下转瞬即逝的烙印。
一枚小小的、通体漆黑的勾玉,正静静地悬浮在那里。
胸前的勾玉传来一阵温热的悸动,像是在抗议,在排斥。
而那枚黑色的,则像一块亘古不化的寒冰,散发着要将一切光与热都吸进去的、死寂的寒意。
那是同一种力量的另一张脸,一张写满了掠夺与终结的脸。
樱里胸前的勾玉在安抚生命,而那一枚,则在欢呼死亡。
黑色的勾玉猛地一震,像是一颗苏醒的心脏,化作一道不祥的黑色流光,破空而去!
它的目标,不是刚刚力竭、浑身是伤的樱里。
而是笔直地射向了瘫坐在不远处,被刚才的景象吓得面无人色的紫绘!
糟糕!
樱里的指令在脑中下达,想要驱动雫疲惫的身体去阻拦。
“姐姐大人!”
紫绘带着哭腔的惊叫,在死寂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刺耳。
就在那道黑光即将触碰到紫绘额头的刹那,一道蓝色的身影比樱里的命令更快,决绝地横插了进来。
是雪絮!
然而,那黑色勾玉蕴含的力量太过邪恶与霸道,厚实的冰墙在与它接触的瞬间,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崩解。
“该死!”樱里咬牙,强行压榨着雫体内最后一丝力量,“雪絮,快闪开!”
雪絮的冰墙挡不住,便没有选择继续构筑防御,而是……徒手抓住了那枚黑色的勾玉!
“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惨叫,雪女白皙的手掌在接触到勾玉的瞬间,就被那股邪恶的力量腐蚀得血肉模糊,冒出阵阵黑烟。
可她依旧死死地攥着,没有松开分毫。
“快……快拿走它!我……撑不了多久!”
雪絮咬紧牙关。
这枚勾玉,绝对不是简单的邪物。
而且从它刚才的轨迹来看……它是专门冲着紫绘去的!
为什么?
紫绘的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能让这种邪恶的存在如此渴望?
樱里的脑中飞速闪过无数念头。
就在这时,街道的尽头,那片更深的黑暗里,传来一阵阴沉的、带着笑意的声音。
“呵呵呵……真没想到,除了祭品之外,居然还有这样的意外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