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色的刀光敛去,那名僧侣的身形定在原地。
他的身体从边缘开始碎裂,化作黑色的尘埃,被风一吹,就散了。
空气里还残留着他最后一道念头,充满了怨恨,朝着山林的方向飘散,很快就感觉不到了。
太阳光照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却无法让人感受到温暖。
风没了,连山里的鸟叫声也听不见了。
新的妖气从镇子四方涌过来,又冷又重。这股气味,闻起来就像是腐烂了很久的坟地。
樱里能感觉到,雫的身体快撑不住了。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心跳乱得像擂鼓。
她抬起头,视线穿过长街,落在尽头。
那里的影子变得更黑了,一个瘦长的男人从那片黑暗里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破烂长袍,兜帽盖着脸,只看得见一个嶙峋的下巴。
他走得很慢,脚下的石板路每被他踩一下,就会荡开一圈灰色的纹路,周围的生气都被吸走了一样。
街上那些被打烂的妖魔碎块,那些黑泥和断骨,都动了起来。
黑色的气从里面冒出来,又钻了回去。
一只手长出了骨刺,在地上乱爬。一条腿上睁开了好几只眼,眼珠子到处乱看。
这些东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把她们的退路都堵死了。
这不是让它们活过来,这是在玩弄尸体。
樱里看着这一切,没有出声。
她仔细感受着那个男人身上的力量。
那是一种很古老、很阴冷的气息,带着一种死气沉沉的规矩感。
这种力量的“触感”,她不久前才接触过。
在黑川母亲那片破碎的核心里,那股怎么也驱除不掉的诅咒,和眼前这个男人的力量,是一模一样的。
就是他。
那个把黑川的母亲逼上绝路的混蛋。
搞得现在事情那么复杂。
樱里已经压不住自己的杀意了。
不是因为别的,就因为这家伙动了她的人。
“模仿得还不错,小姑娘。”
那个男人明明还站在远处,但他的视线好像穿透了雫的身体,直接看到了里面的樱里。
“把一些下等妖怪的力量拼凑起来,就想学‘领域’的样子。可惜,你借来的这个身体,快要坏掉了。”
“主动把你的魂和那块勾玉交出来。作为奖赏,吾可以给你一个安静的、永恒的死亡。”
樱里笑了。
那笑声从雫已经发白的嘴唇里漏出来,很轻,却像一根针,扎在死寂的街道上。
“想得倒挺美。”
樱里的意志驱动着雫的身体,抬起一根发颤的手指,遥遥指向那个干瘦的人影。
“你这种东西,只配烂在阴沟里。”
空气绷紧到了极点。
樱里能感到自己寄宿在雫体内的力量在翻滚,在叫嚣,渴望着挣脱出去。这是一种古老的本能。
在雫的身体里,她看不见的手握成了拳头。
血色结界内。
“樱里大人……”紫绘仰头望着外面,那股沉重的压迫感让她的身体止不住地发抖。她额头上的独角,光芒明暗不定,樱色与紫色交替闪烁。
她不能再像个孩子一样,总躲在别人的身后。
樱里大人给她的力量,不是这么用的。
小镇街道上。
“虫子。”
那个干瘦人影的声音,第一次有了起伏,像是被什么东西冒犯了,带着一种干巴巴的火气。
“既然你想要最痛苦的死法,我成全你。”
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抬起一根枯枝般的手指,对着她们的方向,很轻地点了一下。
嗡。
周围的空气像是瞬间变成了厚重的玻璃。
数不清的黑色符文在雫的身体周围亮起,它们不依附于任何实体,就那么烙印在空间里,构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立体囚笼。
接着符文里射出无数血红色的锁链。
这些锁链无视了雫周身的妖气,直接穿透过去。
它们缠上她的手脚,她的腰,她的脖子。
每多一条锁链,雫的身体就重重一颤,体内的力量便被往下压制一分。
这不只是束缚,更像是强行改写了她身体的规则。
樱里感到自己和外界的联系被切断了。更糟的是,她注入雫身体里的力量,正被那些锁链抽走。
雫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身体一软,单膝跪在地上。
“哐当。”
太刀脱手,掉在一旁。
她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樱里能感觉到,自己和雫身体的连接,正在被一股蛮横的力量撕开。
那个干瘦人影开始迈步,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他的姿态从容,像是在欣赏被蛛网缠住,动弹不得的猎物。
“现在,你还有什么资格说‘不配’?”
结束了?
雫的身体到了极限,力量被封住,她也被困在这里,对方的强大超出了预估。
樱里的意识,在被层层封锁的囚笼里,却出奇地安静。
她通过雫那双逐渐黯淡的蓝色眼睛,看着那个一步步走近的,代表着腐朽与死亡的身影。
‘容器快坏了,打不过,也跑不掉……嗯,确实是绝境。’
她的念头在脑海里自言自语,甚至带着一点解开难题时的兴致。
‘不过,让雫受这种罪,真让人火大。好想把眼前这副骨头架子拆了泡酒……’
她的意识被关在雫的身体深处,像被塞进一个不断缩小的黑盒子里。
外界的声音、光线、气味,都在飞速远离。
黑暗,冰冷,孤单。
这是要把她的灵魂彻底放逐。
可在这片纯粹的黑暗里,樱里没有一点慌张。
她没有去冲撞那无形的墙壁,反而将意识向内收拢,沉淀。
‘那么,启用第二套方案。’
她的意念化作一缕几乎看不见的樱色光丝,在这片灵魂的囚笼里,开始寻找另一条看不见的“线”。
那是基于契约,超越了物理空间,连接着她与所有伙伴的灵魂之线。
她很快就触碰到了一根。
那根线很纤细,很柔软,传来一种熟悉的、棉布般的触感。
意识沉入一片没有边际的黑暗。
然后,她触碰到了那根“线”。
世界在下一刻被置换。
冰冷和孤绝感被驱散,一种熟悉的柔软将她整个意识拥入怀中。
无数柔软的丝线从每一个角落探出,不是捆绑,而是依恋的缠绕。它们小心地贴着她的意识,像是在用自己笨拙的方式,安抚她受到的惊吓。
这里没有光,却很安心。
这里没有声音,却有一个害羞的心跳,通过每一根丝线传递过来。
她能“看见”这片空间的主人,那个小小的、蜷缩的身影。
是布依。
樱里的到来,让整个空间都活了过来。
那些丝线欢快地收紧,带着一种生怕弄疼她的温柔,将她托举。
战斗带来的紧绷感,被一点点抚平。
就像在寒冷的冬夜,一头栽进了晒得暖烘烘的被窝里。
这不是欲望,而是在被全然信赖与珍视的环境里,彻底放松后带来的归属感。
‘布依。’
樱里的意念,只是轻轻一动。
整个意识空间都为此沸腾。
无数丝线雀跃着,献上它们的一切。
‘谢了。’
‘交给我。’
……
外界。
干瘦人影的手,已经伸到雫的面前。
枯槁的指尖,即将按上她满是冷汗的额头。
他要捏碎这个不听话的灵魂。
就在这时。
雫那张苍白的脸上,嘴角忽然向上弯了一下。
干瘦人影的动作停住了。
这个表情,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将死之人的脸上。
“谁告诉你……”
一个柔软、慵懒的声音,从雫的喉咙里溢出。
那不再是雫清冷的声线。
是月见樱里的声音。
“……我只有这一具身体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