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话从雫已经失去血色的嘴唇里飘出来,腔调慵懒,尾音还带着一点柔软的弧度。
干瘦人影那只伸向雫额头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指尖距离皮肤不过分毫。
他的目光变得尖锐,想要穿透这具残破的皮囊,把里面那个截然不同的灵魂给直接揪出来。
一个快要死掉的家伙,脸上怎么会有这种表情?
“装神弄鬼。”
干瘦人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带着一股被戏耍后的恼火。
他不再多想,枯槁的指尖上黑气一凝,就要把这个不听话的灵魂碾碎。
可指尖传来的触感不对。
没有预想中灵魂被捏爆的反馈。
那些缠绕在雫身上,由他自身规则所构筑的血色锁链,正在发生他无法理解的变化。
感觉很奇怪,就像一个经验老到的猎人,设下了完美的陷阱,结果猎物非但没被困住,反而把陷阱当成了自己的游乐场。
那股暖流顺着他力量构筑的脉络,毫无阻碍地向上蔓延,带着一种让人火大的好奇心,一寸一寸地解析着他力量的构造,每一个符文,每一个节点,都被它“摸”了个遍。
“没用的东西。”
干瘦人影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手掌用力下压。
锁链上的血光暴涨,吞噬灵魂的速度猛地加快。
雫的身体开始剧烈地发抖,皮肤下面渗出细密的血珠,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个被用力挤压的果子,汁水都快被榨干了。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对方最后的疯狂。
用自己那点可怜的力量来冲击他布下的法则囚笼,除了能让自己死得更快一点,没有任何意义。
“是吗?”
樱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带上了一点轻笑。
“你这力量,隔着老远就一股子陈年老醋味儿,又酸又馊。我说,老头,时代早就变了。”
她的意识,被关在雫身体的最深处。
那个由对方力量构成的黑暗囚笼正在不断压缩,可她的意识非但没有被驱散,反而前所未有的凝聚起来。
‘行吧,这开局有点地狱。’
樱里的念头在自己脑子里转悠,甚至还有点闲情逸致地进行自我吐槽。
‘号眼看就要废了,正面打肯定打不过,跑也跑不掉……这难度,挺刺激的。’
‘不过,敢动我的人,这梁子算是结下了。眼前这把老骨头,今天不给他拆了,都对不起我受的这肚子气。’
她的意识能感觉到,自己正被关在一个不断缩小的黑色盒子里。
外界的一切都在飞速远去,声音、光线、触感,都被剥离。
剩下的只有黑暗,冰冷,和孤单。
这是要把她的灵魂放逐,打进永恒的寂静里。
可在这片纯粹的黑暗中,樱里一点都不慌。
她没有浪费力气去冲撞那些看不见的墙壁,反而把自己的意识全部向内收拢,沉淀,再沉淀。
‘那么,启用B计划。’
她的意念,化作一缕几乎无法被察觉的樱色光丝,在这片灵魂的囚笼里,开始寻找另一条同样看不见的“线”。
她很快就触碰到了一根。
那根线很细,很软,传递过来一种熟悉的,像是棉布一样的触感。
意识沉入一片没有边际的黑暗。
然后,她抓住了那根“线”。
那种要把人逼疯的冰冷和孤绝感,被一股脑地驱散得干干净净。
更像是在一个冻得人直哆嗦的冬夜里,猛地一头栽进了一床被太阳晒得暖烘烘、还散发着阳光味道的被窝里。
然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剩下一种名为“安心”的背景音乐在脑子里循环播放。
无数柔软的丝线从四面八方探了出来,那不是捆绑,而是一种带着依恋的缠绕。
它们小心翼翼地贴着她的意识,每一根丝线都在用自己最笨拙的方式,安抚着她刚才受到的惊吓。
这里没有光,却让人无比安心。
她能“看见”这片空间的主人。
那个小小的,总是习惯性蜷缩着身体的身影。
是布依。
樱里的到来,让整个空间都活了。
那些丝线欢快地收紧,用一种生怕弄疼她的温柔,将她的意识轻轻托举起来。
之前战斗带来的所有紧绷感,都被一点一点地抚平了。
她忽然明白,真正的归宿,可能不是某个地方,而是某个毫无保留,为你敞开的怀抱。
‘布依。’
樱里的意念,只是在心中轻轻一动。
整个意识空间都为此沸腾起来。
无数的丝线雀跃着,舞动着,像是要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出来。
‘谢了,我的专属充电宝。’
樱里安抚着这片欢快到有些不知所措的情绪。
她不是来这里避难的。
她是来“校准”自己的。
在绝对的黑暗和孤寂中,人的意志会变得模糊。
而在这里,在这份纯粹的信赖中,她的意志被重新打磨,擦拭得锋利无比。
现在,她的意志,是一把出了鞘的刀,只等着饮血。
‘交给我。’
她将这道意念,顺着连接,传递了回去。
……
外界。
那只干瘦的手,已经探到了雫的脸前。
枯柴般的手指尖,就要按上她布满冷汗的额头。
那动作里没有杀气,只有一种处理废弃物般的随意,他要像捏碎一个核桃那样,捏碎这个不听话的灵魂。
雫那张血色尽失的脸上,嘴角,往上牵动了一下。
一个不该出现在将死之人脸上的笑。
“谁跟你说……”
一个又软又懒的嗓音,从雫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那声音的质感,完全不属于清冷的雫。
是月见樱里的。
“……我这个大号,就练了这一个角色?”
话音未落,那股由樱里灌入血色锁链的灵力,整个变了味道。
它不再是单纯用来冲撞和破坏的能量。
那是一种更底层的东西,是樱里对“规则”本身的洞察。
樱里的力量是直接看穿了这面墙的结构力学,看透了每一块砖的材质,每一捧水泥的配方。
她根本用不着去推墙。
她要做的,只是从墙体里,抽走几块最关键的承重砖。
“有了。”
樱里的念头,变成了一把无形的刀。
这把刀不斩血肉,不斩能量,它切开的,是法则与法则之间的连接,是那些符文背后看不见的逻辑。
第一刀。
切断了“束缚”和“吞噬”两个概念之间的关联。
第二刀。
斩在了这片扭曲法则与现实世界固定的锚点上。
第三刀。
捅进了构成这一切力量的根基,那个名为“终结”的概念核心。
嗡……
一声很轻的异响,不像声音,更像是一根绷紧的弦被拨动,在场所有人的意识里都荡开了一圈波纹。
他亲眼看着,那些死死缠绕在雫身上,本应无人可解的血色锁链,从最核心的内部,渗透出点点樱色的光。
光芒化作裂痕。
裂痕像有了生命,沿着链条的纹路疯狂滋生,爬满了每一寸链身。
“这……怎么会!”
他引以为傲,作为他力量根基的“终结”法则,正在被什么东西从底层瓦解!
对方没有用力量来硬碰硬,而是用一种他根本没见过的手段,在……拆解他的法术!
咔嚓!
一声脆响。
第一条锁链断了。
它没有化作能量消散,而是像一块被风化了千百年的朽木,直接碎成了一捧红色的粉尘,飘散在空气里。
紧接着。
咔嚓!咔嚓!咔嚓!
封印的力量一溃散,被死死压制住的妖力,疯了似的倒灌回雫的体内。
“噗——”
雫的身体像一张被拉满的弓,猛地向前弹起,喉咙里喷出一大口混杂着樱色光点的鲜血。
她单膝跪倒在地,脱手的太刀被她一把抓住,插进地里,撑住自己快要散架的身体,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这具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可她那双蓝色的眼睛里,却烧起了两团火。
那是属于月见樱里的火。
“行了,新手教程的挨打环节,到此结束。”
樱里控制着雫这具破破烂烂的身体,用刀撑着,一点一点地站直。
轰!
樱色的妖力不再是涓涓细流,而是化作一道冲天的龙卷,以她为中心炸开。
街道上,那些被男人力量扭曲的妖魔残骸,在这股纯净灵力的冲刷下,发出无声的哀嚎,化作缕缕黑烟。
她抬起手,握紧了那把普通的太刀。
樱色的光华在刀身上流动,像是有工匠在上面重新蚀刻了华美的纹路。
“现在,开始庭院大扫除。”
干瘦男人看明白了。
这个巫女,根本不是情报里说的那个,需要靠着几个不成气候的下属和外物才能勉强自保的乡下小巫女。
她的层次,她的本质,比他能想象到的最坏情况,还要离谱。
这种直接干预“理”的能力……就算是“那位大人”,恐怕也……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嗓音干涩地问,再也没有了之前那种高高在上的从容。
樱里没兴趣回答他的问题。
她只是活动了一下雫的肩膀和手腕,让这具身体摆出一个最适合挥刀的架势,清晰地感受着每一束肌肉纤维的哀鸣,和寄宿在其中的,属于雫本人的不屈战意。
“打了我的人,还想来查我的户口?做什么美梦呢。”
“等下了地狱,你自己去问阎王爷吧。”
她的话音刚落,干瘦男人身上那件破烂的长袍就鼓荡起来,比之前浓稠百倍的黑气从他体内涌出。
那不再是单纯的妖气,而是一种混杂了死亡、腐朽与怨恨的,更上位的诅咒。
整个小镇的地面都在这股力量下发出呻吟。
石板路的缝隙里,黑色的咒文像毒蛇一样爬了出来,飞快地向四周蔓延。头顶的天空染成了墨色,像是拉上了一块厚重的黑布,隔绝了所有的光。
真正的厮杀,要开始了。
血色结界内。
紫绘和黑川她们,只能看见外面的世界被两种颜色完全吞没。
一边是樱色的风暴,另一边,是漆黑的浪潮。
两股力量每一次对撞,掀起的气浪都让整个结界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樱里大人……”
紫绘死死攥着拳头,尖锐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阵刺痛。
她恨自己这么没用。
在这种等级的战斗里,她别说帮忙,就连站在旁边看的资格都没有。
那股属于樱里的樱色力量,正在她的角里不受控制地跳动,像是被外界那场风暴的中心吸引,发出了共鸣。
不对,不是共鸣。
更像是一种……呼唤。
她感觉到,樱里那片广阔如星海的意志里,分出了一小束,精准地落在了她的意识中。
那道意志没有发出声音,却带来了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
“看好了,紫绘。这可不是打架,这是一堂现场教学课。”
“记住了,真正的强大,不是你的蓝条有多长,技能有多炫。”
“而是你,拥有对规则的解释权。”
紫绘的身体震了一下。
她猛地抬起头,用尽全部的力气,死死盯住结界外那道被樱色光芒包裹的身影。
她看见了。
看见了那个总是笑得坏坏的,最喜欢捉弄自家妖怪的粉发巫女。
此刻,她正握着刀,准备向这个世界,好好解释一下,什么才叫真正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