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的气味很杂，有妖魔留下的污秽，也有灵力净化后的清新。
月见樱里那几句话很轻，却像石头一样，一块块压在紫绘的心口上。
诱饵。
为钓大鱼准备的，最好的诱饵。
这两个字没有让她觉得屈辱，反而像是一把火，点着了她身体里某种一直没睡醒的东西。那是鬼族家主的骨气。
她不想只当一个发光的靶子。
她要自己握刀，把那条敢上钩的鱼，亲手剁了。
紫绘的呼吸停了一下。她从屋檐的阴影里走出来，脚下的木板被她踩得咯吱作响。
冰凉的感觉从脚底的布袜传上来。
小小的个子，腰背却挺得像一杆枪。
“樱里大人。”
她的声音不大，但里面的孩子气已经听不见了，只剩下一种硬邦邦的决心。
“请让我……参加训练。”
樱里正用指尖绕着一根从袖子里钻出来的黑布条玩，那布条像条小蛇一样缠着她的手指。听到这话，她的手指停了。
布条也跟着不动了。
她抬起头，那双蓝色的眼睛里，清清楚楚地映出了紫绘那张小脸。
“哦？”
樱里偏了偏头，嘴角翘了翘，眼神里带着点看好戏的味道。
“想清楚了？雫的训练，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不是小孩子！”
话一出口，她的脸颊就鼓了起来，像一只气鼓鼓的河豚。但她马上反应过来，硬是把那股气憋了回去。
她郑重地弯下腰，鞠了一个很深的躬。
“我，鬼族第三十七代家主紫绘，已经准备好了。不管训练多苦，我都能撑住！”
廊下的黑川吹了声口哨，那双勾人的眼睛在紫绘身上扫来扫去，像在看什么新奇的玩意儿。
“哎呀呀，我们的小紫绘终于想通了？”
“姐姐我支持你哦！可别第一天就哭鼻子啊。”
“我才不会哭！”
紫绘头也不回地呛了一句。
樱里看着她这副样子，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她要的就是这股劲儿。
一个好诱饵，光有香味是不够的。
还得够硬，能硌掉猎物几颗牙才行。
“好。”
樱里站了起来。
她的声音很轻，但院子里的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既然是你自己要求的，那从明天起，给你加点料。”
她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一一扫过。
“雫。”
“在。”
樱井雫上前一步。
“明天早上开始，你继续负责紫绘的近身格斗和体能。”
樱里停了一下，视线回到紫绘身上。
“我只有一个要求。”
“把她当你以前在道场里，最没用的那个师弟来练。不用手下留情。”
“是，樱里大人。”
雫的回答没有半点迟疑。
那里面属于同伴的温和不见了，只剩下教官看新兵蛋子的那种审视和严厉。
紫绘的后背下意识地绷紧了，一股凉气顺着脊梁骨往上爬。
“雪絮。”
“我在。”
雪絮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樱里旁边。
“下午，你教她控制妖力。”樱里接着说。
“鬼族的力量太冲，这是好处，也是坏处。我需要她学会在最累的时候，也能把每一分力气都控制好，而不是让它乱冲乱撞。”
“我明白了。”
雪絮轻轻点了下头，清冷的目光落在紫绘头顶那根小小的独角上，像在看一块需要打磨的玉石。
“至于你们两个……”
樱里的视线转向黑川和布依。
黑川挺起胸膛，整个人都写着“快给我任务”，背后的翅膀都兴奋地张开了一点。
布依往樱里的袖子里缩了缩，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你们，负责后勤。”
黑川叹气道。
“啊？后勤？”
她叫了起来。
“端茶倒水吗？那也太没劲了吧！樱里大人，我的用处可不止这些啊！”
“你也可以去当陪练的沙袋。”
樱里瞥了她一眼，声音平平的，没什么起伏。
黑川小姐表示拒绝。
“不不不！我觉得后勤工作非常重要！”
她站得笔直，一脸严肃。
“这关系到我们整个团队的士气和战斗力！是计划里最关键的一环！我一定尽心尽力，做好这份工作！”
她变脸的速度，让旁边神经还绷着的紫绘都看呆了。
“好了，就这么定了。”
樱里拍了拍手，清脆的响声给这场临时的会议画上了句号。
“都去休息吧。”
“明天，会是很长的一天。”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晨光还没完全穿透神社里的薄雾。
庭院里，木刀划破空气的呼啸声已经响了起来。
“太慢了！”
紫绘咬着牙。
“姿势不对，腰没用力！你没吃饭吗？”
一道影子闪过。
雫已经贴在她身边，手里的木刀带着风，却轻巧地敲在她腰间的软肉上。
“唔！”
一阵剧痛让紫绘闷哼了一声，眼前发黑，手里的木刀差点飞出去。
她强撑着抬起头，模糊的视线撞进雫那双平静的眼睛里。
樱里大人没开玩笑。
高强度的体能训练，基础的挥刀、格挡、脚步……
每一个动作，雫都要求她做得分毫不差。
只要有一点点不对，迎面而来的就是毫不客气的敲打。
紫绘觉得自己的肺像个破了洞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疼。
她从来没想过，光是挥一把木刀，就能让人感觉快要死了。
这和她以前认知里的战斗，完全是两回事。
天还没亮透，神社里全是雾。
院子里，木刀破开空气的声音响了起来。
“呼！”
紫绘两只手抓着那把死沉的木刀，拼了命往前挥。
汗珠子从她头发上掉下来，砸在地上，很快就没了。
“慢了。”
雫的声音冷冰冰的，像针一样扎耳朵。
“刀歪了，力气也散了。你是想给敌人扇风？”
“重来！”
紫绘根本没看清雫是怎么动的。
眼前一花。
手肘外侧一阵钻心的麻，那一下打得太准了，让她浑身都抖了一下。
“唔！”
她闷哼一声，手一松，木刀差点飞了。
她晃晃悠悠地抬头，视线都花了，正好对上雫那双什么情绪都没有的眼睛。
那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没同情，没鼓励，连一点熟人该有的温度都没有。
就像个铁匠在看一块没用的废铁。
樱里大人是说真的。
雫这是真把她当废料来练了。
挥刀，格挡，移动，躲闪。
每个动作都无聊得要死，雫却要她做得跟自己一模一样。
只要歪了一点点，就是一下毫不客气的敲打。
那些敲打的位置都很刁钻，正好是她发力不对或者姿势走形的地方。疼
廊檐下，黑川翘着腿，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看得啧啧有声。
“小雫雫这是来真的啊。”
她扭头看看旁边的小个子。
“你看看，咱们的鬼族家主，这小身板都快给拆了。”
布依的小脸皱巴巴的，两只手死死抓着水盆边，指头都白了。
她眼都不眨地看着院子里那个快站不住的人影，每次木刀撞在一起，她自己的肩膀都跟着哆嗦一下。
“紫绘姐姐……”
她的声音小得听不见，全是担心。
太阳升到头顶，晒得人皮疼的时候，雫才把刀收回了刀鞘。
“咔”的一声，像是皇帝下了圣旨。
“上午到这儿。”
“休息一个时辰，喝水吃饭。”
这话一说完，紫绘那根绷着的弦就断了。
一个软乎乎的小身子撞到她背上，使出吃奶的劲儿撑住了她。
然后，一块冰凉的湿毛巾贴上了她发烫的额头，人也清醒了点。
是布依。
“紫绘姐姐，你受苦了。”
布依的声音里都带了哭腔，费力地把她扶到廊檐下的阴凉地坐好。
“快喝水。”
紫绘大口大口地喘气，胸口跟拉风箱一样，连抬根手指头的劲儿都没有。
她只能偏过头，让布依把水瓢送到她嘴边。
清甜的水流过干得冒火的喉咙，冲走了嘴里的血腥味，人也活过来一点。
黑川晃过来，蹲下身，用狗尾巴草的穗子扫了扫紫绘一脸的汗。
“哟，这不是我们鬼族家主大人吗，怎么成了一条咸鱼了？”
紫绘费劲地抬了抬眼皮，给了她一个白眼，连回嘴的力气都省了。
……
下午的修行，换成了雪絮。
静室里点着檀香。
没有木刀，没有汗，跟上午那种要命的劲头完全不一样。
紫绘盘腿坐在垫子上，想让自己身体里那股乱窜的妖力安静下来。
“静心，紫绘。”
雪絮的声音很轻，像雪一样凉丝丝的，很奇妙地就让她没那么烦躁了。
她跪坐在紫绘面前，伸出一根手指。
那手指跟玉似的，指尖上有一点冰蓝色的光。
雪絮用那根手指，点在了紫绘的眉心。
没有想象中的冰冷。
它不急不躁地流过紫绘身体里每一处混乱的地方，用一种近乎“安抚”的方式，轻轻地梳理那些打结的、狂暴的“激流”。
那些暴躁的力量，被这股溪流一碰，竟然自己就安静了下来。像是被顺了毛的野兽，收起了爪子。
“感觉它，别抗拒它。”
“你的力量能毁掉一切。但火也能取暖，雷也能带来生机。别把它当成敌人，去懂它，去用它。”
“让它变成你身体的一部分。”
紫绘闭着眼睛，头一次，她放开了对身体里那股力量的控制。
她试着去“听”它们。
狂暴、混乱，充满了最原始的破坏念头。
这就是鬼族的力量，是她的根，是她天生就有的东西。
在雪絮那股清冷气息的包裹下，紫绘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泡进了微凉的温泉里，绷紧的神经一寸寸松开了。
她第一次这么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妖力。
那不是一团乱麻。
那是一片奔腾的、深紫色的岩浆海，一望无际，藏着能烧光一切的能量。
她不害怕了，也不去压制了。
她试着在自己的意识里，伸出“手”，去接纳，去引导那片岩浆的流动方向。
静室里，紫绘身体里的妖力风暴，完全停了。
“很好。”雪絮的声音里带着一点赞许，“现在，把它们聚到你的角上。”
紫绘念头一动。
一点都不费劲，顺畅得很。
一股暖暖的、麻麻的感觉，从独角的根部升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