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色的灵力从她体内炸开,化作无数花瓣,将那道无形的意志撞得粉碎。
每一片花瓣都带着锋利的尖啸,盘旋飞舞,将月见樱里护在风暴的中心。
她挺直了脊背,一双眼睛穿过庭院,望向山林深处。
“想要我的东西?”
她的声音穿透了灵力的呼啸。
“自己滚出来拿。”
【……有趣的容器。】
【也好。】
【好好温养‘母神之泪’。等到‘庭院’重开,我会亲自来取。】
笼罩着神社的阴云散去,那种让灵魂都为之战栗的压制感也消失了。
樱里身子一晃,喉咙里涌上一股铁锈味。
她咬紧牙关,硬生生将那口要涌上来的血咽了回去。
环绕周身的樱色光华随之黯淡,重新化作灵力,收归体内。
巨大的脱力感袭来,她伸手扶住廊柱,才稳住身形。
仅仅是意志的降临与退去,就让她如此狼狈。
“樱里大人!”
“主人!”
轰隆!
纸门被一股蛮力撞得粉碎。
黑川带着一身木屑冲了进来,墨色的羽翼还张着,来不及收拢。
她一步就跨到了樱里身边。
想伸手去扶,手却僵在半空,眼眶泛红,急得不知所措,生怕自己身上狂暴的妖气冲撞了虚弱的主人。
一道寒气紧随而至,雪絮的身影出现,她走过的地方,地面凝结起一层薄薄的白霜。
“我没事。”
樱里摆了摆手,强行压下体内翻腾的气血。
不远处的阴影里,樱井雫的身影浮现出来。
她的手一直按在刀柄上,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直到确认那股气息彻底消失,才缓缓松开,但全身的肌肉依旧紧绷着。
紫绘和布依也从各自的房间里跑了出来。
而布依,这个平日里害羞的小家伙,却挡在樱里身前。
黑色的布条在她身后无声地舞动,像一只被彻底激怒的护崽野兽,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每一寸黑暗。
看着这群乱糟糟,却都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自己的妖怪们,樱里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
一股暖意从心底散开。
她抬起手,越过布依的肩膀,轻轻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没有说话。
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
布依身后那些充满敌意的布条停了下来,柔软地垂落,然后小心翼翼地缠上樱里的手腕,用最轻的力度蹭了蹭。
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汲取能让彼此都安心的温度。
“好了,都回去。”
樱里收回手,声音里透着疲惫。
“敌人……走了。”
“可是,樱里大人……”黑川咬着下唇,刚才那股力量带给她的恐惧,还残留在她的灵魂里。
那根本不是她们能对抗的层级。
“我说了,回去。”
樱里打断了她。
她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黑川身上。
“黑川,去把村长请来。”
“是。”
黑川虽然不解,还是立刻应下,展开翅膀,化作一道黑影消失在夜色中。
“其余人,天亮以后,到正殿等我。”
樱里说完,不再看她们,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她需要时间。
整理刚才发生的一切。
母神之泪……庭院……
还有,那段被强行塞进她脑海里,不属于她的“记忆”。
……
天还没亮透。
门窗的缝隙里漏进来的风,带着雪后那种清冽的、干净的凉意。
正殿里的空气,却比外面的积雪还要冷上几分,沉甸甸地压着人的胸口。
黑川、雪絮、樱井雫、紫绘、布依,还有被连夜请来的村长,一个个正襟危坐,视线全都钉在主位的那个人身上。
月见樱里一晚上没睡。
她的脸颊是一种灵力耗尽后才有的透明感,但那双蓝色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她没说任何开场白,直接伸出手,在众人面前摊开。
手心空无一物。
“昨晚,我解析了那枚骨杖碎片。”她的声音很平,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没人出声,都看着她空着的手心,不明白她的意思。
樱里慢慢收拢五指,像握住了一件看不见的东西。
“碎片在解析结束后就碎了。但在那之前,我看到了一些东西。”
她抬眼,目光从黑川、雪絮、樱井雫,一个个扫过去,最后停在村长脸上。
然后,她开始用一种没有起伏的语调,描述她看到的画面。
她说,那里的天是灰的,死气沉沉。
大地是裂开的,焦黑的土地上,一根草都看不见。
整个世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她说,就在那片死地的中心,长着一棵樱花树。灰白色的,像石头雕的。树上的花,正在一片一片地枯萎。
“……最后一片花瓣掉下去的时候,我感觉有一样东西,被从我身体里抽走了。”樱里低下头。
“一种……‘存在’被挖空的感觉。”
殿内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黑川的瞳孔猛地缩成一个点。她想起了自己母亲破碎的核心,那种让她发抖的力量来源……不是妖力,而是这种更根本的东西!
“抹、抹除存在?”紫绘的声音带着哭腔,奶声奶气的调子都在抖。她还不太懂这个词的重量,但鬼族血脉里的本能,让她嗅到了比死亡更可怕的气味。
“对,也可以这么理解。”
她停顿了一下。
“或许这个人,从来没有活过一样。”
一直沉默的村长,双手在膝上握紧。
“樱里……你看到的,是真的?”
“每一个细节都是。”樱里顿了顿,将问题抛出。
“现在的问题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的视线,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
“樱里……月见樱里。那棵正在死掉的樱花树,很可能,就和我丢掉的记忆有关。”
布依的小手死死攥着樱里的巫女服下摆,身体在小幅度地发抖。那不是害怕,是愤怒和心痛混在一起,在她小小的身体里乱撞。她身后的黑色布条安静地向上蔓延。
其中一条,试探着缠上樱里的手腕,用一种近乎膜拜的力度轻轻贴着。
它在用自己的全部,去确认主人的体温和脉搏,确认她还在这里。
“您的意思是……您的失忆,是他们干的?!”黑川“豁”地站了起来,那张妩媚的脸因震惊和愤怒而扭曲。她身后的墨色羽翼“唰”地张开,妖气冲得殿内的烛火疯狂摇晃。
雪絮清冷的眼眸里,寒光一闪。
她抬起手指,在空气中轻轻一点。
一缕白色的寒气顺着地板游走到黑川脚下,缠了上去。那股狂暴的妖气,立刻温顺下来。
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轻声开口,声音像冰块相击:“这股力量……很古老。我曾在一些被冰封的记忆碎片里,感知到过类似的气息。”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向了她。
“那是一种基于‘契约’的法则。”
“献上祭品,抹除存在,用这种方式……去换取被禁止的东西。”
雪絮的话,印证了樱里的猜想。
这是一个从很久以前就存在,并且掌握着禁忌力量的组织。
而他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只是鬼族。
是月见樱里本人。
“岂有此理……”
黑川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低吼,带着一股铁锈味。她身后的墨色羽翼不再是装饰,每一根羽毛都竖立起来,边缘反射着冷光,像无数把出鞘的短刀。殿内的空气变得粘稠,烛火被搅动的妖气压得向一侧死死倾倒,光影在墙壁上拉长,变形,像是挣扎的鬼影。
“不只是母亲,现在连樱里大人您……”她的话里全是恨,那双勾人的眼睛里,媚态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两团为复仇而烧的黑火。
“我明白了。”
樱井雫的声音很低,却很清晰。
“噌。”
刀刃出鞘一寸,清冷的金属摩擦声。刀光映在她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添了几分寒意。她的目光只落在樱里身上,像是在立下一个无法更改的誓言。
“无论前面是什么,雫都会为您斩开。”
“樱里大人!”紫绘也从蒲团上爬了起来。她人小,必须仰着头才能看清樱里的脸。那张小脸涨得通红,奶声奶气的调子因为用力而有些发尖,“请继续训练我!什么都可以!我什么都做!我要变强!我要亲手……把那些混蛋的骨头一根根拆了!”
愤怒、决心、守护……这些情绪混在一起涌向樱里。
缠在她手腕上的那根黑色布条,也感受到了这股躁动。
它不再是安静地贴着,而是收得更紧了一点。布料的纹理隔着袖子,清晰地压在她的皮肤上。
布依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它在。
她们都在。
樱里一直紧绷的身体,因为这份重量,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不。”
樱里的声音不大,却像一瓢冷水,浇灭了殿内刚烧起来的火。
所有人都愣住了。
黑川眼里的火焰凝固了,紫绘张着小嘴,满脸的决绝变成了茫然。
樱里在她们不解的注视下,站起身,走到大殿中央。巫女服的下摆在地板上划出安静的弧。
“紫绘的特训,先停一停。”
她站定,环视着每一个同伴。
“我们不能总等着他们找上门。”
她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声音平稳,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反驳的重量。
“昨晚的闯入者,把这个叫做‘母神之泪’。”她伸出手,指尖隔着衣服,点了点胸口勾玉的位置。那
“它还说,等‘庭院’重开,会亲自来取走我这个‘容器’。”
樱里复述着这句话,蓝色的眼睛里没什么波澜,却让听的人感到一阵发冷。
“我们对敌人一无所知。但这一次,是他们自己,露出了尾巴。”
她的视线转向雪絮,又看了一眼一直没出声的村长。
“雪絮,村长,你们见多识广。”
“关于‘母神’和‘庭院’,你们听过什么吗?”
村长和雪絮对视了一眼。
那一眼很短,但樱里看见了。里面有一种沉甸甸的东西,一种她们都懂,却都不想轻易说出口的默契。
村长的手在膝盖上收紧,指节都白了。
最后,是雪絮先开了口。
她的声音比平时更轻,更空,像是在讲一个被大雪埋了很久的秘密。
“在最古老的冰川源头,在那些连时间都会迷路的记忆缝隙里,流传着一个……神话的碎片。”
“传说,这个世界最初的样子,是由一位‘母神’孕育的。”
“她的眼泪,化作了生命之源,滋养了一片叫‘初始庭院’的乐土。”
雪絮说到这,停了一下,看向殿外漆黑的夜空,眼神变得很远。
“后来,母神陨落,庭院也枯萎了。她的力量……散落到了世界各处。”
“至于她为什么会陨落,庭院又在哪……这些,我就不知道了。”雪絮收回目光,看向樱里,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力,“那段历史,像是被一股更大的力量,从这个世界上……硬生生刮掉了。”
刮掉……
又是这个词。
和“抹除”那么像。
樱里心里那根绷紧的线,被这个词连了起来。
黑川的母亲和鬼族血脉有关。
一个让她自己都感到心惊的念头,在脑子里变得清楚无比。
她看着胸前勾玉的位置,那里正传来只有她能感觉到的,微弱的跳动。
她抬起头,再次看向众人。
“既然他们想把一切都藏起来,都刮掉。”
她的声音在大殿里回响,每个字都又轻又重。
“那我们就去世界的源头,把被他们亲手埋起来的历史,重新挖出来!”
殿内一片安静。
所有人都被樱里身上那股气势镇住了。
就在这股力量升到最高点的时候,一个苍老而沉稳的声音,打破了这份激昂。
“樱里大人。”
一直沉默的村长,开口了。
她那双看过太多风霜的眼睛,没有理会殿里任何其他人,只是笔直地、深深地,望进了樱里的眼睛里。
那目光像一口看不见底的井,让樱里心里猛地一跳。
“在回答您的问题前,我想先确认一件事。”
村长的声音很轻,却让樱里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手攥住了。
“您胸前的那枚‘母神之泪’……”
她顿了顿,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很清楚,像是怕人听不清,又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在您三年前,浑身是血地倒在村口之前,它属于另一个人。”
村长看着樱里瞬间变化的脸色小声说道。
“一个……同样被‘抹除’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