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沉闷感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连喘气都觉得费力。
紫绘被这片死寂和一道道目光压得有些退缩，小小的身子往后挪了挪。
钥匙……她听不懂那些绕口的词，也不明白什么复苏和仪式。
但她看得懂眼神。
雫姐姐按着刀柄的手，指节都白了。黑川阿姨背后的翅膀收拢着，羽毛根根绷直。雪絮姐姐一向平静的眼睛里，也起了风浪。
为什么？
为什么那些敌人非要鬼族的血脉？为什么偏偏是她？
那股让她骄傲的，能引得天下妖魔都躁动的本源香气，原来不是什么力量的象征。
那是一个记号。
一个早就打在她身上的，冰冷的记号。
它不是在对妖怪们喊叫。
它是在对某个藏在暗处的家伙，递送一个精准的消息——
“钥匙，已经准备好了。”
“不……”
她想起了黑川母亲的后续。她想起了那些被幕后黑手当成棋子，最后被随意丢掉的牺牲品。
现在，轮到她了。
她会被抓走。被当成一把没有知觉的钥匙，去打开某个关着怪物的笼子。
不，她不要那种结局！
她攥紧小拳头。
“我、我不是钥匙……”
月见樱里走到了她跟前。她蹲下身，视线和紫绘平齐。
“怕什么。”
那股冷意，开始一点点融化。
“他们说你是钥匙，你就非得是钥匙？”
紫绘愣住了，挂着泪珠的睫毛眨了眨，呆呆地看着她。
樱里的指尖顺着她的发丝滑下，停在了她头顶那根微微发颤的独角上。动作很轻，带着一种珍惜的意味。
“钥匙这种东西，也要看在谁手上。”
“在他们手上，你就是开门的工具。”
“可如果……”樱里抚摸她独角的手指用了点力，那份触感让紫绘身体一颤，但不是因为害怕。
“……在你自己的手上呢？”
“你，就是定下规矩，决定那扇门是开是关的主人。”
“我……”
主人？
她从没想过自己还有这种可能。她以为自己要么是被分吃的点心，要么就是被用坏的钥匙。
可樱里大人告诉她，她可以当那个……拿钥匙的人。
她是鬼族第三十七代家主，紫绘！她不是泥捏的！
“樱里大人……”紫绘抬起头一把抓住樱里胸前的衣服。
“我要做那个拿钥匙的人！”
声音还带着奶气，却透着一股砸碎石头的坚决。
“我要亲手！把那些想利用我的混蛋，全都关进门里去，让他们永远都别想出来！”
樱井雫握刀的手松了些，黑川平复了翅膀，雪絮的眼中也闪过一丝意外。
樱里看着她笑了起来。
“既然这样，那就让这把‘钥匙’，变得再扎手一点吧。”
她摊开手。
手心里躺着几枚从那根骨杖上剥下来的碎片。
“这里面，还留了点有意思的‘佐料’。”
“正好，给我们的诱饵，加点味道。”
“樱里大人，不行！”
雪絮清冷的声音头一次带上了急切。她快步上前，盯着樱里手里的碎片，眉头紧锁。
“那是顶级的恶毒诅咒，就算源头被净化了，本质还是污秽！用它来淬炼紫绘大人的妖力，和喝毒药解渴没有区别！”
雪絮的声音有些发颤。
“万一没控制好，紫绘大人的本源会被污染，意识会被吞掉，最后……会变成只知道杀戮的恶鬼！”
用诅咒去淬炼鬼族本源，这事太疯了，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
樱里合上手掌，将那些碎片收起。
“我不会让它污染紫绘。”
“我只是借它一点‘特性’，在紫绘的香气里，开一道他们最熟悉，也最想要的‘后门’。”
樱里捏起一枚碎片，在指尖转动，那股不祥的黑气在她纯净的灵力下，竟然显得很温顺。
“我要让那条躲在水底的大鱼闻到味道时，深信不疑，这就是它找了半辈子的‘钥匙’。”
樱里的声音不高，一个字一个字地掉下来，砸在大殿里，听不出情绪。
“它甚至会觉得，这把钥匙已经放得太久，开始‘生锈’，变得一捏就碎，可以任由它摆布。”
她的目光落在紫绘身上。
“我要它在最得意，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的时候，张开嘴，一口咬下来。”
至于咬到的是什么，樱里没说。
雪絮不说话了。
她望着樱里那双蓝色的眼睛。
那里面很静，没有一丝疯狂，也没有孤注一掷的赌性。
这种平静，让所有劝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我明白了。”
雪絮后退一步，垂下眼帘。
“请您务必小心。”
樱里对她点了下头，目光转向紫绘。
那个小小的鬼族家主，拳头捏得指节发白。
“准备好了吗，小鬼。”
樱里问她。
“过程会有点疼哦。”
“嗯！”紫绘猛地抬头，声音响亮，“我准备好了！”
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痕，但那双紫色的眼睛却亮得吓人。
“为了樱里大人，为了大家，我不怕！”
“好。”
樱里应了一声，不再多言。
她走到大殿中央的空地，拍了拍地上那个陈旧的蒲团。
“坐这儿。”
两人挨得很近，紫绘能闻到樱里身上的清香。这股气息，让她狂跳的心脏安稳了一些。
樱井雫、黑川和雪絮站到了三个不同的方位，表情严肃，将这片地方护卫起来。一层看不见的结界，将她们与外界彻底隔开。
樱里抬起手。
她的手悬在紫绘的头顶，没有落下。
她闭上眼，呼吸放得极轻，极缓，整个人沉静下来。
那枚碎片里的诅咒之力被引动了。
一股冰冷、扭曲的力量顺着她的指尖探入，带着纯粹的恶意。
它不是一股冲撞的洪流，而是凝成了一根看不见的尖刺。
尖刺的末端带着倒钩，不伤血肉，只精准地朝着她灵力的核心钻去。
“唔！”
紫绘喉咙里挤出一声闷哼，牙齿死死咬住嘴唇。
那感觉太难受了。她浑身的血都凉了半截。
“守住你的意识。”樱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平稳而有力，“它是一条毒蛇，但现在，它只是我手里的工具。去感受它，熟悉它，但不要被它影响。用你的力量，去包住它，控制它。”
紫绘咬着牙，嘴里已经有了血腥味。
她调动起自己体内的力量，小心地去触碰那根在她体内作祟的“冰针”。
“滋啦——”
汗水从她的额角渗出，很快就打湿了鬓角。但她一声没吭。
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小小的身体因为承受不住两股力量的冲撞而剧烈发抖，腰背却依旧挺得笔直。
后背贴着一片温热，隔着单薄的衣料，是樱里大人的手掌。
那只手一直很稳，像是在告诉她，别怕。
但紫绘的注意力没法集中在那只手上。
她头顶的独角，开始发烫。
不是被火烤的灼热，而是一种从内里满溢出来的，将要胀破的滚烫。
一股完全陌生的力量，正在她的角里苏醒，或者说，被强行唤醒。
紫绘的意识被那股力量带来的复杂气味搅得一团乱，念头都散开了，什么也抓不住。
就在她快要迷失自己时，眼前的景象忽然变了。
没有预兆。
世界褪去了所有颜色，只剩下一片灰。
天空是凝固的铅块，大地干裂，连一条杂草都看不见。
在这片死寂的灰色天地中央，立着一棵樱花树。
树很大，大得不合常理。
可它已经死了。
干枯的树枝像爪子一样伸向天空，树皮剥落，露出腐朽的内里，没有一片叶子，更没有一朵花。
周围安静得可怕。
树下，站着一个孤单的背影。
那人应该是樱粉色的长发。
是樱里大人？
不对。感觉完全不一样。
她慢慢地，慢慢地，转过头来。
紫绘看不清她的脸，那张脸被一团浓得化不开的悲伤雾气笼罩着。
她只能看见一双眼睛。
一双空洞的，没有任何光彩，只剩下无尽悲伤和死寂的眼睛。
只是被那双眼睛看了一眼，紫绘就感觉自己的魂魄都要被冻住，要被吸进那片虚无里去。
“呼——哈——”
紫绘惊醒过来。
“结束了。”
樱里收回了手，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
她摊开手掌，那几枚之前还散发着邪气的碎片，已经变成了最细的粉末，从她的指缝间滑落，在空中散开，再也找不到一丝痕迹。
紫绘还坐在原地，身体不再发抖了。
她闻到了自己的气味。
那股鬼族特有的香甜，现在浓得有些呛人，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侵略性。
她伸手，摸了摸头顶的独角。
之前滚烫的温度退了下去，触手冰凉，但内部有什么东西在脉动。
在独角紫色的光芒深处，多了一圈细细的樱色光环。
是樱里大人的发色。
月见樱里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她看着紫绘独角上的变化，蓝色的眼睛里没什么表情。
她清楚紫绘刚才看见了什么。
是她胸口勾玉里，那个本不该被记起的人，留下的一道影子。
那道影子，借着诅咒和鬼族的血，在紫绘身上，点亮了一个只有“他们”才能看见的灯塔。
“请帖，已经送出去了。”
月见樱里转身走向廊下，晚风吹动了她的长发和衣袖。
她望着沉入黑暗的天空，声音很轻。
“就看，是哪位客人先到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