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力量的出现，没有一点预兆。
前一秒，那股从月见椿身体里冲出来，要吞掉樱里灵魂的黑色意志还在张牙舞爪。
下一秒，它就停住了。
整个神社庭院，都静得可怕。
黑川想要挥动的翅膀僵在半途，每一根羽毛都沉甸甸的，抬不起来。她性感的嘴唇微微张着，却一个音都发不出来。她那份属于飞缘魔的魅力，在这股力量面前，渺小得可笑。
雫握着刀的手臂上，青筋一根根绷起。
刀刃还保持着向前劈砍的姿势，但一股无形的压力把她全身的肌肉都锁死了。
雪絮身边的寒气，被一股温和的力量圈在了她身旁三尺的范围里，再也散不开。
月见樱里的胸前。
那枚裂开了一道细缝的勾玉。
“噗……”
樱里捂住胸口吐了一口血。
她控制不了这股力量。
这股力量太古老，太庞大，不属于她，甚至不属于这个世界。
但她可以给这股洪水，挖一条河道。
用她这副快要散架的身体，用她这点快要熄灭的意识。
“就是……现在……”
随着她的吟唱，那股源头的力量，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口子。
它没有变成刀，也没有变成风暴。
它只是……存在着。
然后，它盖住了月见椿。
“——！！！”
月见椿抽搐得身体都快散架了，那不属于她的尖叫，在碰到这股力量的时候，就扭曲了，变成了充满惊恐的哀嚎。
那哀嚎里，没有了残暴和怨恨，只剩下一种最原始的，对于“自己”这个存在要被抹掉的恐惧。
那些从她皮下钻出来的黑色尖刺，那些在她身上爬动的诅咒花纹，没有被烧掉，也没有被洗掉。
它们被“擦”掉了。
这个过程，平静得有些残忍。
黑色的尖刺一碰到那片光，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她的眼前一片纯白，身体的感觉一下子没了。
这一次，不再是冰冷的碎片。
她看见一个和自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巫女。
她站在一座飘在云海上的神殿前。
那个巫女，就是月见椿。
那时候的她，不是祭品，是神殿的守护者。她穿着比樱里身上更华丽、更神圣的巫女服，粉色的长发在灵力的光芒里飘动。她的眼神像星空一样沉静，没有迷茫，只有守护者的决绝。
可是，敌人太多了。
战斗打了很久很久。
太阳和月亮换了无数次班，星星都暗了下去。
神殿的白玉台阶被染成了不吉利的墨色，碎掉的石头飘在肮脏的云海里。
月见椿受伤了。
她背靠着神殿中间一棵已经枯死大半的巨大樱花树，大口地喘着气。她身上的巫女服已经破破烂烂，手臂上、腿上，都是被那种“无”的力量侵蚀出的黑色伤痕。
她的灵力快要用光了。
她知道，自己守不住了。
就在她快要被那些无穷无尽的黑袍淹没之前，她做了一个决定。
她没有看敌人，而是低下头，用尽最后的力气，温柔地看着自己的怀里。
那里，躺着一个还在襁褓里的婴儿。
婴儿身上有一层柔和的光，把外面的肮脏和绝望都隔开了。她有着和月见椿一样的粉色头发，正安稳地睡着，一点都不知道外面已经是世界末日。
月见椿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不舍和悲伤。
她用尽自己最后的力量，把怀里的婴儿，还有一个发着微光的勾玉，一起送进了一道刚刚撕开的空间裂缝里。
“活下去……”
那声音里，是一个母亲全部的爱、不舍，和最后的希望。
“樱里……”
那是母亲对女儿，这辈子唯一的，也是最后的祝福。
画面碎了。
樱里的意识被粗暴地扔进了另一段记忆。
就是她曾经瞥见过一眼的那个邪恶仪式。
被抓走的月见椿，被无数黑色的锁链捆在那棵已经彻底死掉的神树上。
那些黑袍祭司，正用一种阴毒的法术，疯狂地榨取着她的生命和灵魂。
樱里这才明白，他们的目的，不是为了制造什么“母神之泪”。
他们是想通过月见椿这个身体，去达到别的目的。
嗡——！
紫绘额头上的那根独角，不知在何时，已经亮起了炫目的紫色光芒。
一道纯粹的紫色光柱从独角上冲出，它没有半分迟疑，绕过了樱里的身体，准确地汇入了那片正在抹除邪祟的源初白光之中。
布依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副由执念构成的身体，正在以一种她无法理解的速度变得真实。她感觉到了“重量”，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不再是风一吹就可能散掉的虚影。
黑川下意识地舒展背后的翅膀，每一根漆黑的羽毛边缘，都浮现出沉稳的金属色泽。
雪絮的指尖凝出一片六角形的冰晶，那冰晶不再是过去那种纯粹的冰冷。
她的妖力被洗刷得通透纯净，一种全新的，带着生机的东西正在她的力量里萌芽。
雫紧紧地握着刀柄，一股热流从她与樱里缔结契约的灵魂深处涌出。
“不——！！！”
一声满是怨毒与不甘的嘶吼，从月见椿的身体里炸开。那是幕后黑手留下的最后一道意志，是附着在灵魂上的最后一道保险。
可是在这融合了鬼族神力与源初之力的光海面前，它连一丝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光芒缓缓退去。
月见樱里胸前的那枚勾玉，在放出最后一缕光后，色泽完全黯淡下去，变成了一块普普通通的灰色石头。
樱里身子一软，眼前发黑，整个人向后倒去。
意料之中的冰冷地面没有出现。
一双手臂稳稳地托住了她，隔着破碎的衣物，传来让人安心的体温与力量。
是雫。
“樱里大人。”
雫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发颤。
樱里靠在她的怀里。
这熟悉的味道，让她混沌的意识清醒了一些。
她看着前方。
看着那个在光芒散尽后，慢慢跪倒在地的身影。
所有的怨恨、诅咒、恶意都消失了。
狰狞的黑色藤蔓在光芒的余温中化作飞灰，那张被无数怨魂扭曲的脸，也跟着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穿着破烂巫女服的女人。
她就是月见椿。
她活了下来。
或者说，她被从那个没有尽头的噩梦中，重新“塑造”了出来。
月见椿慢慢抬起头，视线还有些散乱。她茫然地扫过庭院里神色各异的众人，扫过紫绘，扫过黑川，扫过雪絮……最后，她的目光越过所有人，和樱里的视线在空中撞在了一起。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有死里逃生的庆幸，有挣脱牢笼的解脱，有对这个陌生环境的困惑。
但更多的，是那满得快要溢出来，几乎要将她自己彻底淹没的……愧疚。
她看着樱里。
看着这个自己用性命送走的孩子。
看着这个本该在和平年代安稳长大的女儿。
现在，却为了救自己，弄到灵力耗尽，浑身是伤地倒在别人的怀里。
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变成了滚烫的岩浆，灼烧着她的灵魂。
她想解释，想辩解，想诉说自己的痛苦与不甘。
却只化作了三个字。
“对不起……”
这气氛不对。
那股酸涩的刺痛，远比身体的伤口来得更加分明。
她轻轻推开了雫的搀扶。
雫的手臂僵了一下，却没有松开，只是稍微放松了力气，依旧保持着随时能再次支撑住她的姿势。
樱里在众人担忧的目光中，站直了身体。
庭院里一片死寂，只有她踩在碎石上发出的轻微声响。
她在她面前站定。
从上往下看着她。
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蓝色的眼眸里，也看不出是喜是怒。
过了很久。
“我接受你的道歉。”
月见椿的眼中燃起一丝希望的光。
她抬起头，嘴唇微张，刚想说什么。
“但‘母亲’这个词，对我来说，还只是一个刚刚听说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