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一切都在轻微地晃动。
桌上的茶杯跳了一下，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樱里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整个人被一股力量掀飞，后背重重砸在墙上才停下。
肺里的空气被撞得一干二净。
勾玉里被逼出来的樱色光芒则拼命地缠绕上去，想把那股黑气绑住。
两股完全相反的力量，在她的身体里撕咬起来。
痛。
樱里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血的铁锈味。
额角的青筋鼓了起来，冷汗很快就湿透了刘海，黏在发白的皮肤上。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灵力正在飞速流失，只是为了维持住体内那随时可能崩溃的平衡。
不能退。
退一步，就是死。
“给我……融进去！”
她发出一声近似野兽的低吼，不再试图压制，反而把仅剩的灵力全部压了上去。
她要用自己的意志，抓住那股黑色的力量，把它撕碎，再一点点塞进胸前那枚裂开的勾玉里。
“嗡——”
勾玉发出一声悲鸣。
那道裂痕没有愈合，反而蔓延开一道更细微的裂纹。
成了。
樱里眼前一黑，差点就这么倒下去。
她凭着最后一点清醒，抓起桌上的骨杖碎片塞回木盒，用符纸胡乱贴上封印。
做完这个动作，她身上最后一点力气也被抽干了。
整个人顺着墙壁滑坐在地，胸口剧烈地起伏，贪婪地呼吸着空气。
身体里乱成了一锅粥。
但那种快要干涸的空虚感，总算是被填满了。
她抬起手，看着还在发抖的指尖。
三天时间，根本不够她把这两股力量理顺。要是强行战斗，勾玉的伤只会更重。
但她没得选。
看来，从今天起，她这个当老师的，也得边打边学了。
……
第二天清晨。
庭院里没了往日的笑声，空气里有种说不出的紧张。
樱里靠在门廊的柱子上，静静地看着院子里的景象。
她一晚上没睡，脸色白得吓人，但那双蓝色的眼睛却很亮。
那两股互相看不顺眼的力量，在她身体里暂时安分了下来。
院子中央，紫绘正对着一排木桩练习挥刀。
她的一招一式不再只靠鬼族天生的蛮力，多了几分沉稳。
雫就站在她旁边，眼神锐利，时不时用手里的刀鞘，不轻不重地敲一下她的手腕或腰。
“气往下沉。”
雫的声音很冷，没什么起伏。
“你的角是武器，但身体才是根本。”
“再来。”
紫绘咬着牙，汗顺着通红的脸颊往下淌。她低喝一声，又是一刀挥出。
刀锋带着风声，劈向空处。
另一边，雪絮闭着眼睛，双手结印。
丝丝的冷气从她身上散出，在面前凝成一面薄冰镜。
紫绘挥出的刀风撞在冰镜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印就散了。
“紫绘。”
雪絮睁开眼，声音还是那么温柔。
“你的力量太散了。试着把它们都聚在角尖上，然后……放出去。”
紫绘喘着粗气，看看面无表情的雫，又看看一脸鼓励的雪絮，用力点了点头。
她闭上眼睛，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
额前的独角上，那圈樱色的光环闪烁起来，越来越亮，最后在角尖聚成一个危险的光点。
“喝！”
随着她一声娇喝，一道凝实的樱色光束从角尖射出！
威力还不错。
但紫绘的脸蛋也一下子白了。
“还行。”
雫的声音里，总算带上了一点点认可。
“就是太慢，也不够准。”
紫绘却没有泄气，眼睛反而更亮了。
她用袖子擦掉下巴的汗，重新握紧了刀。
她能感觉到，自己在变强。
这种感觉让她上瘾。
不远处的樱花树下，黑川正对着粗壮的树干扭动腰肢。
“小哥哥，你看我美吗？”
她冲着大树挤眉弄眼。
树干纹丝不动。
“啧。”
黑川咂了咂嘴，不太高兴地回头看向屋檐下的樱里。
“樱里大人，这东西没用啊，它又不是活的。”
“谁让你去勾引一棵树了？”
樱里开口，声音因虚弱带着些微沙哑，但吐字清晰。
“我需要的不是魅惑，是干扰。把你的妖力变成无数看不见的针，扎进对方的五感。让他看见不存在的东西，听见刺耳的噪音，闻到腐烂的臭味。让他烦，让他乱，让他没法集中精神。”
黑川怔了一下。
“哦，我明白了！”
她伸出舌尖，舔过艳红的嘴唇，再次看向那棵无辜的大树。
这一次，她没再出声，眼神变得专注。一股无形的波动从她身上散开。
没过多久，那棵在晨风中安静站立的大树，树叶开始自己抖动，发出“沙沙”的响动。
角落里，布依紧张地盯着黑川那边。
一根布条猛地绷直，破空而出！
布条没有飞向任何人，而是卷住了旁边一块半人高的庭院顽石，骤然收紧！
石头被硬生生从湿润的泥土里拔起，带出大片泥浆。布依低喝一声，小小的身体发力，将那块沉重的石头抡了起来，朝着另一边的空地砸去。
“轰！”
巨响没有传来。
石头在半空中停住，一道刀光闪过，石头从中间被整齐地劈成两半，切口平滑。
雫收刀回鞘，看都没看布依一眼，继续用她那清冷的声音指导紫绘的下一个动作。
布一吐了吐舌头，小脸因为用力有些发白。
她的布条够结实，但力气和速度还是差了些。
她的小姐妹白弥，则端着一盘点心和新沏的茶水，迈着小步子，稳稳地送到坐在屋檐下观战的月见椿面前。
“椿大人，请用。”
月见椿虚弱地笑了笑，抬手摸了摸白弥的头，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庭院里那个脸色苍白、身形却依旧挺直的女儿。
她和她的家人们。
真好。
雪絮就坐在月见椿的另一边，听着她低声传授着什么。那是一些关于净化灵脉、梳理能量的古老法门，是月见一族代代相传的知识。雪絮听得十分认真，周身的寒气随着她的理解，变得纯净内敛，不再是单纯的冰冷，而是多了一分净化的意味。
一天的训练就这么过去了。
夕阳的余晖把整个庭院都染成了金色，樱里站直身体，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
“好了，停下。”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楚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带着一身疲惫和汗水，望向她。
“休息一刻钟。”
樱里的话很平静。
“然后，检验成果。”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每一张汗湿的脸，最后定在庭院中央的空地上。
“目标，是我。”
风停了，蝉也不叫了。
紫绘瞪大眼睛，刚刚因为力竭而有些涣散的瞳孔收缩成一点。
黑川脸上玩世不恭的媚态僵住了。
雫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刀柄，骨节泛白。
让她们所有人，攻击一个灵力耗损、脸色苍白、站着都费劲的樱里？
这算什么检验？
“樱里大人，这……”紫绘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既是困惑，也是抗拒。
“这是命令。”
樱里打断了她，语气里没有商量的余地。
她缓步走到庭院中央，将那把光芒黯淡的太刀随手插在身旁的泥土里。刀身入土，发出一声闷响。
她空着手，就这么静静地站着。
“来吧。”
一刻钟的时间，漫长得让人喘不过气。
没有人动。
庭院里只有女妖们压抑的呼吸声。
樱里站在那里，闭着眼，苍白的脸在夕阳下透着一种脆弱的质感。
可她越是这样，众人心里那根弦就绷得越紧。
“怎么？不敢？”
“还是说，现在的我，就足够让你们害怕了？”
这句话是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僵持的气氛。
最先有反应的是黑川。
“咯咯……”
她发出一阵娇媚的笑声，那笑声里再没有半分轻佻，只有被点燃的兴奋。
“樱里大人，这可是您说的。”
话音未落，她的身形在原地变淡，融进了空气里。
下一刻，一股莫名的烦躁感钻进樱里的脑海，耳边响起了细微的、不存在的虫鸣。
黑川媚态十足的笑容还挂在脸上，但那双黑眸里最后一丝轻佻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野兽盯上猎物般的专注。
樱里什么也没看见，但她感觉到了。
耳边响起一阵细密的嗡鸣，起初很远，接着越来越近。
这是黑川的拿手好戏，直接作用于精神的侵扰，防不胜防。
没有丝毫预兆，一道凝练到极致的樱色光束，带着将空气都烧出焦糊味的高温，笔直地冲向她的太阳穴！
是紫绘！
樱里眼中的恍惚一扫而空。
脑内的嗡鸣被她用更强大的意志强行屏蔽，那股烦躁感也被压到了意识的角落。
她没有后退。
在光束即将触及皮肤的前一刻，她的右脚脚跟为轴，身体猛地向下一矮，整个人几乎贴着地面滑开半步。
嗤——！
樱色的妖力擦着她的脸颊飞了过去，灼热的气流卷起几缕粉色的发丝，在空中化为灰烬。
这一击，比白天训练时任何一次都要快，都要狠！带着不留任何余地的决绝。
樱里侧滑的动作还未做完，脚下的地面忽然一紧。
布依的偷袭！
这个时机，正好卡在她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空档。
樱里的脚尖在地面重重一踏，没有去和那股巨大的拉扯力对抗，反而顺着布条收紧的方向发力。
一股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周围的温度陡然下降，空气里凭空凝结出细碎的冰晶，在夕阳下闪着细碎的光。
一张由极寒之气编织而成的大网，早已在她跃起的路径上张开。
那是雪絮的冰。
这股寒气不只冻结身体，更能迟滞灵力的运转。一旦被缠上，就会变成一座动弹不得的冰雕。
脚下是布依的布条在穷追不舍，头顶是雪絮布下的天寒地冻。
樱里身在空中，因跃起而产生的短暂滞空，让她成了一个完美的靶子。
一道蓝色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那道身影的出现没有带起一丝风声，没有泄露一丁点杀气，甚至连她周围的空气都没有产生一丝流动。
刀出鞘了。
没有炫目的光华，只有一道冰冷的直线，在昏黄的暮色中一闪而逝。
那不是为了杀戮而挥出的刀，而是为了呈现某种极致的“理”，一种精准到毫厘的控制力。
是樱井雫。
冰冷的刀尖，在距离樱里后心要害不足一寸的地方，纹丝不动地停下。
锋利的刀刃上，清晰地倒映出樱里平静的侧脸。
庭院里，万籁俱寂。
樱里双脚轻轻落地，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声响。
笼罩在她头顶的寒冰大网，也无声地化作漫天冰晶，在空气中消散。
黑川施加在樱里脑海中的精神干扰，也悄无声息地退去。
胜负已分。
紫绘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黑川的身影在不远处重新变得凝实，她抱着手臂，看着樱里，眼神里带着探究和一丝兴奋。
布依和雪絮从角落里走出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紧张，目光紧紧地盯着庭院中央的两人。
“不错。”
樱里转过身，目光越过还横在身后的刀锋，看着雫那张万年不变的清冷脸庞，然后又一一扫过其他人。
“配合得很好。”
雫收刀回鞘，动作干脆利落，对着樱里微微躬身，没有说话。
樱里迈步走到紫绘面前。
小姑娘紧张地攥紧了衣角。
樱里抬起手。
预想中的敲打或者责备没有到来。
一根微凉的手指，轻轻碰了一下她头顶那根还在散发着余热的独角。
没有肌肤相触的温软，而是一种更加奇妙的共鸣。
紫绘的脸“腾”地一下全红了，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根，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却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你的攻击，如果再快那么一点点，我就躲不开了。”樱里轻声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紫绘的耳朵里。
紫绘猛地睁开眼点了点头。
樱里收回手，又看向不远处的黑川。
“你的幻术很有用，很烦人。”她评价道，“下次可以试试更复杂的，比如在我耳边念叨村长做的饭不好吃之类的。”
黑川愣了一下。
“遵命，樱里大人。”
最后，樱里的目光落在并肩站在一起的布依和雪絮身上。
“一个负责抓，一个负责网，时机刚刚好。”
布依更是偷偷拉了拉雪絮的衣袖，小声分享着自己的喜悦。
这两天的苦练，没有白费。
樱里收回目光，摊开自己的手掌。
掌心那枚裂开的勾玉，正散发着一股温热。
雫的沉静、黑川的狡黠、紫绘的炽热、布依的坚韧、雪絮的清冽……
她转过身，望向神社外，那片被深沉夜色笼罩的群山。
静默山谷。
两天的时间，已经足够她们把各自的刀磨快了。
现在，是时候去砍倒那棵盘踞在山谷里，碍眼的“大树”了。
……
第三天，黎明。
天边才刚刚泛起一丝朦胧的灰白色，清冷的晨光还没能穿透庭院里缭绕的薄雾。
神社的庭院里，却已经站满了人。
月见椿由白弥搀扶着，站在屋檐下的廊道上。
吱呀——
正殿厚重的木门被从内推开。
樱里从中走出。
她换下了一身繁复的巫女服，穿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黑色劲装，长长的粉发用一根简单的布带束在脑后。手里握着那把在战斗中耗尽灵力，光芒黯淡的太刀。
她走到众人面前，目光一一扫过她们的脸。
樱里最后抬起头，望向静默山谷的方向。
“走了。”
她轻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