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川的声音不大，却让院子里的空气停滞了一瞬。
她那双狭长的黑眼睛在月光下转动，目光慢悠悠地滑过咳嗽不止的雫，接着扫了一眼气得发抖的紫绘，最后停在樱里身上。
“我们是不是该好好商量一下……”
她把尾音拖得很长，带着一股子坏心眼。
“由谁来……伺候您安寝呢？”
“咳、咳咳咳！”
一声压不住的咳嗽猛地炸开。
雫刚喝了一口雪絮递来的温茶，还没咽下去，就被这句话呛得结结实实。茶水不受控制地灌进气管，一股辛辣感直冲脑门。
她整个人弓了下去，咳得撕心裂肺，温热的茶水顺着嘴角往下流，打湿了胸口的衣服，留下了一片深色的水印。
刚刚才被晚风吹散的燥热，这下子变本加厉地从脖子根烧了起来，一路烧到耳朵尖。她感觉自己的脸颊和耳朵烫得吓人，整个人都快冒烟了。
雫猛地把头扭到一边，不敢看任何人的脸。她抬起袖子胡乱地擦着嘴，身体因为剧烈的咳嗽抖个不停，想用这副狼狈的样子掩饰点什么。
雪絮看着她，清冷的眼睛里也带上了一点笑意。她放下自己的茶杯倒了一杯新的温水，另一只手轻轻落在雫抖动的后背上，一下一下地，帮她顺气。
那只手带着凉意，隔着衣服传过来，让雫背上火烧火燎的感觉好受了些。
“噌！”
一声尖锐的轻响。
紫绘小小的身子气得绷直，不住地发抖。她额头上的独角爆发出刺眼的深紫色光芒，那光芒浓得化不开，把整个院子都染上了一层妖异的紫色。周围的空气都沉重了许多。
“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
她一根手指直直地指着黑川，指尖都绷白了。那张小脸涨得通红，连带着奶声奶气的调子都变得尖锐起来，透着一股不容反驳的劲儿。
“樱里是我的！”
她鼓着腮帮子，用尽力气向所有人宣告。
“谁也别想抢！”
这一声喊得太大声，终于把樱里怀里睡得正香的布依吵醒了。
布依长长的睫毛动了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她揉了揉眼睛，刚睡醒的脑子还转不过来，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但院子里那种一触即发的气氛，让她本能地感到不安。
她小小的身子下意识地往后缩，更深地埋进樱里温暖好闻的怀抱里。那里是她最安心的地方。
两条细细的胳膊主动抬起来，环住樱里的脖子，用尽力气搂得死紧。她把自己的小脸蛋也紧紧贴在樱里温润的脖颈上。
这个动作，比任何话都管用。
“哟，小鬼头，脾气不小嘛。”
她懒洋洋地开口，声音里带着故意的轻佻。
“可惜啊，樱里大人可是‘大人’了。”
她特意加重了“大人”两个字，眼神在紫绘和樱里之间扫来扫去。
“你一个小屁孩，懂什么？”
“我、我当然懂！”
紫绘被这句话气得跺了跺脚。眼看要吵起来，樱里眼里的笑意却更深了。
她没说话，只是把怀里明显还在不安的布依抱得更紧了些，空出一只手，在她单薄的后背上有节奏地轻轻拍着。
然后，她伸出了另一只手。
那只手越过空气，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落在了紫绘气鼓鼓的脸蛋上，轻轻捏了捏。
指尖传来的触感，让樱里的心也跟着软了一下。
“好了，别闹了。”
紫绘脸上的怒气一下子僵住了。
那根独角上吓人的紫色光芒，也随着主人的心情，迅速暗淡下去，变回了原本温润的样子。
樱里的目光慢慢扫过眼前这些生动的脸。
这种吵闹，这种鲜活，这种毫无保留的亲近，比任何安静的时刻，都更能让她感到心脏被填得满满的。
“你们啊……”
樱里轻轻摇了摇头，动作里全是拿她们没办法，但更多的是她自己都没发现的纵容。
“今天晚上，谁也不用‘伺候’我。”
樱里停顿了一下，那双蓝色的眼睛在月光下流转。
她的视线在每个人的脸上都停了一瞬，最后定格在因为她的话而屏住呼吸的众人中间。
“你们都陪着我。”
紫绘的眼睛“噌”地一下亮了起来，比刚才独角发出的光还要亮。前一秒还满脸的恼怒和委屈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灿烂到有点傻乎乎的笑容。
“嗯！我要挨着樱里大人睡！”
她立刻跳起来，毫不客气地宣布了自己的位置。
布依在樱里怀里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哼。她把整张小脸都埋进樱里胸前柔软的巫女服里，拱了拱，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便再也不肯动弹分毫。那均匀的呼吸声，一下一下，轻轻拂过樱里的锁骨。
黑川的笑声很轻，她将手里喝空的酒杯在指尖转了一圈，杯沿在月光下划出一道银亮的弧线。
“嗒。”
酒杯被稳稳地放在她身前的木地板上，发出的声音清脆。
“樱里大人发话了，看来我们今晚有得热闹了。”
一直没说话的雫，紧绷的肩膀终于垮了下来。她低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表情，但那双之前紧紧攥着衣角、指节都发白的手，松开了。她再抬眼看向樱里时，眼里还带着没散干净的羞意，也多了些许暖意。
雪絮只是安静地笑着，没有掺和进这场口头上的争夺。她修长的手指抚着温热的茶杯，感受着杯壁传来的温度。
月见椿看着这一切，看着女儿被这群性格各异的妖怪簇拥着，眼神里有欣慰，也有些说不清的酸涩。
她的女儿，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她有了自己的同伴，有了会为她争风吃醋、会毫无保留依赖她的人。这里，成了一个温暖的家。
“樱里……”
月见椿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发觉的颤抖。
樱里转过头，看向自己的母亲。
月光洒在母亲的脸上，那张与自己肖似的容颜上，情绪很复杂。
樱里冲她笑了笑，那笑容很轻，却足以安抚人心。
“母亲，您也一样。”
她伸出手，越过已经睡得迷迷糊糊的紫绘，主动牵住了月见椿放在膝上、有些冰凉的手。
那只手，曾为了保护她而沾满血污，曾为了送走她而耗尽了所有力量。
月见椿的身体轻轻震了一下。
她低下头，看着女儿主动牵过来的手。那只手不大，却很温暖。
她反手，用力地、甚至有些笨拙地回握住。
夜色更深了，庭院里的虫鸣声连成一片。
樱里背靠着廊柱，怀里抱着温热的布依，肩上靠着睡着了还在往她身上蹭的紫绘。
她能感觉到，与自己缔结契约的每一个人的气息。
这些气息交织在一起，通过勾玉的联系，在她身体里汇成一股安定的力量。
“守树人”的麻烦还没有结束。
空木只是一个看门人，他背后一定还有更棘手的存在。
这个世界，也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和危险。
不远处，黑川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柱子，眼神却一直没离开她。雫和雪絮并肩坐着，低声说着什么。母亲握着她的手，力道很轻，却很坚定。
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她找回了记忆，也拥有了这些无可替代的家人。
樱里想着，嘴角忍不住向上扬了扬。她抬起头，望向挂着一轮明月的夜空。月光如水，洒在每个人的脸上，也洒进了她的心里。
这份吵闹，这份鲜活，这份毫无保留的爱与依恋。
这才是她，月见樱里，拼尽一切也要守护的东西。
她已经准备好了，和她们一起，去面对明天，以及明天之后的无数个明天。
黑川将酒杯挪了挪位置，放在自己手边。
最后，她的视线回到了樱里那双在夜色里蓝得发亮的眼睛上。
“樱里大人……”
她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没了平日里的轻佻，反而透着几分认真。
“您说，我们是不是该给这神社，添置几张更大的榻榻米了？”
樱里听了这话，眼底浮现出一丝笑意。
“哦？黑川，你是想……”
黑川的脸颊有些发烫，但她没有移开视线，反而更大胆地迎着樱里的目光，声音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渴望。
“我只是觉得，这么多人挤在一起，有点……不方便施展。”
她的视线在樱里身边那片已经被紫绘和布依占满的空间上打了个转，意思再明白不过。
紫绘在睡梦中不满地哼唧了一声。
樱里轻笑出声，没有直接回答她。
她伸出手，越过紫绘毛茸茸的头顶，在黑川的头上轻轻揉了揉。
指尖陷入黑川那顺滑如绸缎般的发丝里，隔着头发，也能感觉到头皮传来的温热。
“好了，别胡思乱想了。”
“今晚，就好好休息。”
黑川的身体僵了一下。
那只手带来的温度，从头顶传来，让她整个人都有些发软。
她很享受樱里指尖的触碰，眼神里的渴望慢慢沉淀下来，化为一种被安抚后的满足。樱里大人虽然没有明说，但这个动作，已经是一种回应。
不远处的雫和雪絮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笑意。
夜深了，虫鸣声渐渐稀疏。
神社的缘侧上，六个身影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在月光下，构成了一幅安宁的画面。
樱里闭上眼睛。
她感受着这份温暖。
无论未来有多难，只要她们还在身边，她就永远有走下去的勇气。
因为，这里就是她的家。
而她们，就是她的全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