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悦下意识地看向穆婉,想从她脸上捕捉一丝被提及生日、尤其是被顾念那句关于耳钉的暗示刺痛的痕迹。
不过,穆婉只是微微侧着头,望向游艇舷窗外飞速掠过的、被夕阳染成橘红色的冰冷湖水侧影。
她的侧颜逆着光,轮廓分明又疏离,顾念和苏悦的对话只是湖面上偶然掠过的一阵轻风,吹不起她丝毫涟漪。
苏悦心中莫名地涌上一阵失落,像是精心编织的发条玩具没能得到预期的效果。
杨雯不肯罢休,继续热络地拱着火:“算算日子,悦悦你的生日就在下周了哦!真好奇今年你顾逸哥会准备什么惊喜呢?”她故意扬高的语调带着甜腻的笑意。
“哦?”一直慵懒地坐在皮质沙发主位的沈逸,指尖在光滑的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此刻抬起眼皮,目光精准地落在穆婉的背影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我记得,穆婉的生日和苏小姐似乎是同一天?”
他刻意用了“穆婉”称呼,但在这种语境下,反而透出一种异样的亲昵审视,“这么说,穆婉的生辰也快到了。”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商业谈判中惯有的、能精确丈量分寸的淡笑:“有什么心愿吗?作为未来的合伙人,沈氏或许可以试着满足。”
沈逸的态度过于温和,或者说,这种温和在表面的礼貌之下,更像是主导者的一种居高临下的垂询。
他主动搭话,等同于在船上这场无声较量中将聚光灯对准了穆婉。
于情于理,穆婉都不能不回应。
穆婉终于缓缓转过头,脸上没有任何被突然关怀的生涩或惊喜,反而平静得近乎漠然。
她对着沈逸,嘴角的弧度勉强算得上礼貌,却冰冷地没有任何温度:
“沈少费心了,”她的声音平稳,像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工作事项,“我没这个习惯过生日,也没什么特别想要的。多谢关心。”
她说的是实话。
刺骨的实话。
记忆的碎片带着粗糙的触感强行翻涌上来:
三年前,那个本该是生日的深夜。
不是在充满期待的闺房或豪华酒店,而是在寒风肆虐的城中村出租屋门口。
她刚从外卖站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来,头盔还夹在腋下,手里攥着当天结算的、薄薄一叠带着汗渍的零钱。手机屏亮着,日期提醒她这一天快过去了。
她在门口站了很久很久。
等什么呢?
也许是等苏明那个早已变得陌生的哥哥会想起血缘关系,发来一条哪怕只有“生日快乐”四个字的短信;
也许是等顾逸——那个曾经让她低到尘埃里的男人,会在施舍了苏悦昂贵的生日宴后,想起还有一个人也需要那么一点点存在的证明。
哪怕,只是一个陌生人打错电话的“喂?”,让她能误会一秒钟,以为那是找她的……
她从脏污的单元门楼下,一直站到声控灯因她的沉默而熄灭,再站到楼上传来的醉汉叫骂声也停歇。
冰冷的月光,吝啬地将一点点惨白的光斑投在她洗得发白的廉价帆布鞋上。
手机电量耗尽,屏幕彻底熄灭。
除了寒风刮过破旧窗棂的呜咽,除了胃里因一整天只啃了两个冷馒头而传来的绞痛,她什么都没有等到。
哪怕一句自动推送的短信祝福都欠奉。
那一刻,穿着还带着油烟味的外卖服的穆婉,终于被一种更深刻的冰冷彻底淹没。
她意识到,过往那些在苏家、被众人环绕着切蛋糕、收礼物的生日,不过是她自作多情的表演。
那些虚假的热闹祝福,那些转瞬即忘的承诺,都像极了她后来做销售时,向客户吹嘘却连自己都不信的劣质产品功效。
它们和她现在手里冰冷的外卖钥匙一样,都只是赖以生存的工具,没有一丝真情实感。
她被世界遗忘了。
或者说,那个需要被记住的穆婉,在他们精致的世界里,早已是“查无此人”的代码。
所以,生日?
一个记录她如何狼狈挣扎、如何被践踏遗忘的日子?一个提醒她自己多么愚蠢天真、曾经多么用力讨好似的一个个虚无泡沫的日子?
不过,而已。
一个早该在生存手册里被狠狠划掉的、无用的标记点。
穆婉这句浸透了冰冷现实的话,听在苏明的耳朵里,却只品味出浓厚的“矫情”味道!
他清楚地记得!
在他那个富丽堂皇的原生家庭里,穆婉曾经是个多么喜欢过生日的女孩!
在她的身份暴露之前,她简直就是个行走的“生日闹钟”!提前半个月就兴奋地念叨,像个快乐的小鸟,围着每一个人转,暗示着、明示着她对那个日子的期待。
生日蛋糕上那点燃的蜡烛,是能照亮她整个世界的光。
更让苏明觉得荒谬的是,当年的穆婉甚至不需要多么昂贵的礼物!
只要他和父母能准时出现在她的生日派对,象征性地为她切一块蛋糕,说几句“生日快乐”,她就能笑得像个…像个得到廉价塑料花就心满意足的小傻瓜!
那副满足的样子,是苏明曾经嗤之以鼻的廉价快乐。
可现在?
在这个沈逸面前,在游艇的奢华背景映衬下,那个曾经为生日狂热欢呼、如此容易满足的她,却在这里装模作样地说什么“没这个习惯”、“没什么想要的”?
演一副不慕荣利、淡泊从容的清高姿态给谁看?
苏明只觉得胃里泛起一阵带着厌恶的冷笑。
这份迟来的“识趣”和“冷淡”,在见识过她过往庸俗热情的苏明看来,简直矫情虚伪到了极点,可笑至极!
苏明垂在身侧的手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那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的内袋里,此刻正躺着一只丝绒盒子。
盒子里,是一只他特意从苏富比拍下的、由顶级制表师亲手镶嵌了稀有帕拉伊巴碧玺的女士腕表,全球限量仅三枚。
那是他一周前,在某个被回忆短暂冲击的深夜,冲动之下的购置。
原本想着,在今日这个由沈逸主导的、似乎“关系缓和”的场合,或许能找到一个由头送出,就像某种……迟来的、微妙的补偿。
但此刻,看着穆婉那副冷漠疏离、连自己的生日都是人生污点般的表情,看着她与沈逸之间那旁人难以介入的、充斥着权力与疏离的对话,苏明心中那点微弱的冲动和或许残存的复杂情绪,瞬间冻结了。
他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脊,西装熨帖的线条如同他的铠甲。
一种荒谬而冰冷的念头冒了出来:给她?这块蕴含着他心血和一丝隐晦期待的昂贵物件?她配吗?
她如今看沈逸的眼神都像是在看一份不得不签的商业合同,透着审视的冰冷,自己这份带着过往阴影的礼物,在她如今早已镀上沈氏标签的“价值评估体系”里,恐怕连最末等的“待评估资产”都算不上。
纯粹是自取其辱。
他指腹习惯性地摩挲着西裤口袋里的手机边缘,感受着冰凉的金属质地,彻底掐灭了那股送礼物的冲动。让它继续躺在西装内袋里积灰吧。
沈逸听到穆婉那毫无波澜的回答,确实感到一丝意外。
他眼底掠过一丝兴味,随即便被他标志性的、掌控感十足的浅笑覆盖。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带着不容拒绝的穿透力,锁住穆婉:
“是吗?”他低沉的声音带着磁性,却字字清晰,透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穆婉这话,可是在挑战我的决策。”
他顿了一下,脸上是那种在商场上宣布重大投资时特有的、运筹帷幄的表情:
“在我的行事准则里,合作伙伴的基本诉求是要纳入考量的。既然你身为‘沈苏战略合作计划’的核心当事人,那你的个人纪念日,自然也被纳入了沈氏集团公共关系部的年度纪念日程表。”
他的语气带上了几分不容抗拒的亲昵,与之前的公事化形成了微妙的反差,但这种“亲昵”更像是资本对附属物的占有宣告:
“你该得到的庆祝和礼物,是计划内的一部分。说‘没习惯’‘不想要’,穆婉这是在拆合作伙伴的台?”
他轻笑一声,目光灼灼:
“这份‘礼物’已经签过字、盖了章、入了档了,穆婉,只负责接收就好。不许说不喜欢,这可是写在双方‘谅解备忘录’附加条款里的条款精神——不接受退货退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