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婉对沈逸那番强制性的“生日规划”确实感到了错愕,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份包裹在强势资本下的“好意”,只能保持沉默。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的出现打破了船上凝固的空气。
负责驾驶这艘顶级快艇的年轻船长,显然一直在关注着艇内这些贵客的交谈。
他犹豫了一下,在安全驾驶的前提下,终于鼓足勇气侧过身,朝着舱内客人们礼貌地开口,语气带着谦卑和确认:“沈先生,各位贵客,抱歉打扰一下。”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这个突然插话的普通工作人员身上,带着疑惑和不耐。
顾念最是直接,皱着眉头质问:“你?你知道她喜欢什么?你认识苏婉?”
年轻船长被顾念的语气刺得一缩,但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脸上努力维持着职业微笑:“是的。虽然穆小姐可能不记得我了,但我在她以前工作过的一个地方服务过。” 他飞快地解释了一句,像是怕被打断,然后小心地指向驾驶位后方一个小巧、内置的船员储物柜:“能……容我取一下东西吗?”
沈逸微微颔首,目光带着探究。
年轻船长这才松了一口气,动作麻利地打开那个不起眼的储物柜,在里面翻找了几下。
他的手再伸出来时,拿着一个非常格格不入的东西——一个早已褪色、边角有些磨损的普通牛皮纸文件袋,上面还印着某个廉价快印店的Logo。
“这是……”年轻船长小心翼翼地将这个明显与艇内奢华氛围不搭的文件袋,双手捧着递给穆婉,语气带着一种完成使命的释然:“穆小姐,这应该是您当年……在那边工作时不小心落下的,一直放在我们服务处的失物招领柜里,时间实在太长了。今天看到您,我就知道,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穆婉的眉头深深蹙起。
她完全不记得在哪个工作场合见过这人,更别提落下什么东西。
带着满心的狐疑和一种莫名的不安,她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接过了那个轻飘飘的文件袋。
指尖能感受到纸袋粗糙的纹理。
她没有过多犹豫,当着沈逸、苏明、顾逸、顾念、苏悦所有人的面,撕开了纸袋的封口。
一张薄薄的、有些发黄磨损的照片滑了出来,被穆婉下意识地捏在手里。
照片的背景是嘈杂的快餐店后厨,能模糊看到穿着统一制服的忙碌身影。
而照片的焦点,是一张年轻、带着清晰疲惫却努力挤出笑容的侧脸——那正是数年前的穆婉。
她身上套着那件印有连锁咖啡品牌Logo的廉价围裙,围裙口袋边沿,赫然别着一只……造型非常简单、甚至略显廉价的银色耳钉。
穆婉的目光在接触到那只耳钉的瞬间,整个人如同被冻结。
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一种难以置信的苍白!
几乎是同时,顾念尖锐得能划破空气的声音响了起来,充满了刻意的惊讶和幸灾乐祸:
“天哪!这是逸哥送的那个耳钉!就是照片里她戴着的那只!”
她指向照片,眼神像发现猎物的秃鹫般锐利,“绝对没错!我认得它那土气的款式!”
是她!
顾逸送的耳钉。
这段被刻意深埋的记忆带着陈旧发霉的气息,伴随着厨房消毒水与油炸食物的混合气味,猛地冲撞进穆婉的脑海。
那年,她为了还一个做信贷中介时被人坑欠下的小额贷款,身兼数职,其中一份就是在顾家的商场里,挂着“实习”名号,干着最累的打杂活的咖啡店。
那是她领到第一份微薄薪水,刚好能覆盖当月贷款滞纳金的日子,顾逸来“视察”。
也许是看到她穿着围裙的狼狈样子,也许是觉得这“宠物”需要一点廉价的安抚,他顺手把一个品牌赠品包装盒丢在她刚擦干净的柜台上,像施舍给路边乞丐一块面包。
她却视若珍宝。
结果在一次端着滚烫咖啡豆渣桶去外面处理时,被拥挤的人潮撞了一下,耳钉掉进了油腻恶臭的污水井口……
她甚至来不及多想,在身后同事的惊呼中,想都没想就伸手往那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漆黑井口里探,不顾可能掉进去的危险,也不顾手臂被粗糙井沿刮出的血痕……
差点为了一只连她半天打工钱都不值的耳钉,酿成大祸。
而当时在一旁看到她这幅狼狈不堪模样的,正是刚好路过的顾念,她当场捂着鼻子毫不掩饰地嘲笑。
她以为那耳钉早就泡在井底污油里烂掉了。却从未想过,竟会被当时商场负责垃圾清运的员工捞起,更以这样讽刺的方式,在数年之后,出现在这艘价值千万的私人豪华游艇上,由另一个阶层的人,亲手递还给她。
船上几人的脸色都变得无比精彩。
沈逸眼神莫测,像在审视一件物品的瑕疵历史;苏明毫不掩饰脸上的嘲讽;顾逸眉头微蹙,像是被提醒了一段他早已遗忘、不甚愉快的“善举”;苏悦眼神复杂;顾念则是得逞的兴奋。
年轻船长浑然不觉周围微妙到极致的气氛,依旧带着完成任务般的质朴自豪,小声补充道:“那天看您急成那样,衣服都被划破了也要去捞,我猜这对您一定非常重要!所以后来等他们清理污水管的时候,我特地借了工具在污泥里找了好久……真的找到了!就是之后……好像就再也没见过您在那上班了。”
他语气带着一丝惋惜,又有些替她高兴:“好在……看您现在这样,应该是发达了!这也算圆满了!”
圆满?穆婉捏着那张照片,指节用力到泛白,冰冷的寒意从指尖蔓延到四肢百骸。那张照片上她硬挤出的笑容,在手中昂贵的游艇内饰背景映衬下,显得那么刺眼又卑微。
心头的感受翻江倒海。
一来,她从未想过,一个底层小工能如此上心,为她保留这“垃圾堆”里的“失物”达数年之久,这份无意间的“保存”,在如今看来,竟成了命运对她最辛辣的讽刺。
二来,是那强烈无比的、被过去牢牢扼住喉咙的窒息感!
她本以为早已彻底埋葬的、那个曾经卑微到为一枚廉价耳钉差点丢掉性命的“穆婉”,此刻却被这照片和物证,赤裸裸地扯了出来,暴露在沈逸、顾逸这些光鲜人物的审视目光下!
是啊,从前。
在走投无路、尊严被踩进泥里的那段日子里,这枚耳钉确实对她“无比重要”。
那是顾少爷偶然散落的一点点、施舍性质的微光,是她那段时间里唯一能攥在手里、证明自己似乎还被人记得、还没彻底被抛弃的廉价物件。
是她唯一能假装拥有的、正儿八经的、能被称作“女孩的礼物”的东西。
哪怕它沾染着最底层的污泥,散发着劣质金属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