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婉那冰凉的手指紧紧捏着那张照片和耳钉，指骨几乎要刺破皮肤。
当年，她曾天真地把顾逸随手丢下的这枚破玩意儿，当作是终于被这位高高在上的顾少认可的证明，是她终于能被他“看见”的卑微印记。
那几乎是她那段昏暗岁月里唯一能攥住的光斑，为此，甚至差点付出生命的代价。
可如今，再看这被污油浸染过、光泽浑浊廉价的耳钉，再回想那个在恶臭井口边徒劳挣扎的自己……
穆婉心里翻涌的不是怀念，而是被当众剖开的血淋淋的羞辱！
这耳钉的存在，这张印着她卑微过去的照片，像两个巨大的巴掌，狠狠扇在如今已费尽心力爬到这个位置的穆婉脸上。
她没有去看顾逸此刻的表情，不用看也知道那里面充满了怎样复杂而冰冷的审视。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间的腥甜和眼底几乎要失控的酸涩，极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转向那个还在为她能“发达”而由衷高兴的年轻船长。
“谢谢。” 穆婉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强行剥离情绪的僵硬。
她甚至努力扯出了一个极其微小的、更像是肌肉抽动的弧度，表示谢意。
然后，她极其迅速地从自己的爱马仕手包里，摸出几张崭新的、厚厚的百元钞票——那金额几乎相当于这个年轻船长几个月的辛苦薪金。
穆婉直接将钱塞进他略显粗糙的手里：“一点谢意，不成敬意。这东西，确实是我的。”她刻意加重了“过去式”的意味。
年轻船长看着手中厚厚的红票，眼睛倏然睁大，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这……这太多了！穆小姐您太客气了！”
他连连道谢，脸上是淳朴的感激，显然没理解此刻舱内凝滞如冰的氛围，“那，那您忙，我不打扰各位了！” 说完，他小心翼翼又难掩兴奋地将钱揣好，快速退回了驾驶位，专注于操控快艇。
然而，就在他那道连通后舱的小门刚刚在身后合拢的刹那——
“噗通！”
一声清晰无比的落水声，突兀地划破了死寂！
年轻船长下意识回头隔着玻璃看去，只见到窗外海面上溅起的一朵小小的、迅速消散的水花。
而船舱内，穆婉那只刚刚捏着照片和耳钉的手，已经空空如也。
昂贵的皮沙发上，只剩下一点被捏皱的微湿痕迹。
哪里还有什么照片和耳钉？
“穆婉！你疯了？！” 顾念第一个跳起来尖叫，声音因为过度震惊和难以置信而扭曲变调，“那可是……那东西对你……” 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顾逸的脸。
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慵懒和傲慢的俊脸上，此刻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死海。
阴沉得能滴出水。
下颌线绷得极紧，那双总是玩味的眼睛死死盯在穆婉身上，眼神锐利得像要穿透她的皮囊，看清里面藏着的到底是怎样一种决绝的疯狂。
周围的气压骤然降到了冰点。
穆婉却像丢掉了千斤重担，无视了顾念的尖叫，挺直了背脊，姿态堪称优雅地重新坐回了沈逸身边的沙发里，动作不疾不徐，刚才只是随手弹掉了一粒灰尘
苏明的嘲讽如毒蛇吐信般响起，眼神在顾逸铁青的脸上和穆婉淡漠的表情间来回打转，语气夸张：“哇哦！穆婉，够狠的啊！那可是顾少……送的‘古董’啊，说扔就扔了？泡在臭水里好不容易捞起来的宝贝，就这么喂鱼了？”
他刻意把“送的”两个字咬得极重。
一直沉默的沈逸，嘴角终于缓缓向上勾起了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
他像没听见苏明的煽风点火，只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揽住了穆婉略显僵硬的肩膀，拇指在她肩头安慰性地轻轻摩挲了一下。
“嗯，扔得好。”沈逸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赞许，目光慵懒地扫过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的顾逸，眼底的愉悦几乎要满溢出来。
“清理掉不合适的东西，是聪明人的选择。婉婉做得很对。马上就是我沈逸的人了，的确不该再留着……来历不明、甚至可能沾有污秽的东西。”
他将“来历不明”和“污秽”也咬得极重，意有所指。
但也许，是顾逸投射过来的目光实在过于滚烫，带着一种能将人焚毁的怒意。
连坐在顾逸身边的苏悦都被那无形的怒火炙烤得心惊。
她下意识地轻轻扯了扯顾逸深蓝色顶级手工西装的袖口，声音又软又怯，带着小心翼翼地安抚：“阿逸……” 试图唤回他的理智，或者只是想证明自己还在他身边。
顾逸的视线这才如同利刃回鞘般，猛地从穆婉身上收回。
他甚至没有看一眼身边楚楚可怜的苏悦，而是猝然转头，望向窗外那片吞没了照片和耳钉的、广阔而冰冷的海面。
他紧抿着唇线，周身散发的气息，让苏悦也不敢再发出第二个音节。
快艇奢华的内舱，因为这枚被遗弃又被当众毁灭的廉价耳钉，气氛尴尬、压抑到了极致。空气黏稠得让人呼吸都困难。
苏悦轻轻叹了口气，别开了眼。
而苏明嘴角的讥讽更深了。
至于顾念，在看到顾逸那样可怕的反应后，震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了妒忌和幸灾乐祸的复杂快感——穆婉，你扔掉了顾少的东西，就是在当众打他的脸！你真以为有沈逸罩着就万事大吉了？
谁也没注意到，坐在角落的苏明，一直微微低着的头。
他下意识地将一直藏在西装内袋里、握着一个小巧精致首饰盒的左手，又往身后藏了藏。
透过薄薄的丝绒盒子，他能感受到里面那枚他精心挑选、价值不菲的宝石耳钉的形状。
他脑子里反复回荡着穆婉那句：“清理掉不合适的东西，是聪明人的选择。”
她连顾逸“送”的东西都能如此决绝地扔掉。
那么，他这枚小小的礼物……恐怕只会迎来同样的、更无情的结局，甚至不屑于扔进大海，只会被随手扔进哪个垃圾桶吧？
一丝苦涩的凉意，慢慢浸透了他的手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