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婉那番冷酷而精准的“离间操作”像精密手术刀在顾念心头划拉,痛楚与恐惧交织。
但神奇的是,当这些刀口流出的不再是纯粹的怨恨,反而奇异地冲淡了她对苏悦背叛的震惊和痛苦。
一种更现实的冰冷攫住了顾念。
她惨白的脸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抬起,死死钉在穆婉脸上。
之前的愤怒和指控仿佛瞬间被抽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同病相怜的锐利审视。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找回自己豪门千金的强硬声线,尽管声音还在微微发颤:
“穆婉……” 顾念的声音冷得像刚出冷冻库的生铁,“你真的……决定要嫁给沈逸了?那个……疯子?”
这句突如其来的质问完全出乎穆婉的预料,让她捏着水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顿,脸上那副掌控全局的完美面具出现了一丝细微裂纹。
她放下杯子,在顶级设计师精心打造的靠背椅上坐直了身体,眼神也陡然变得冰冷而警惕。
“呵,” 穆婉短促地笑了一声,带着一种“这还用问”的嘲弄,“‘沈苏资本联名债券’的发售说明书已经公告全球了。华尔街的分析师头版都在预测这次合并的影响力和协同效应。顾小姐是觉得,我能有本事让整个金融市场收回成命?还是让沈逸临时毁约?”
“够了!” 顾念不耐烦地打断穆婉用资本市场术语包装的官方辞令,挣扎着从那张可以买下普通公寓一年的定制病床上翻身下来。
昂贵的真丝病号服贴着冰凉的皮肤,让她打了个哆嗦。
她趿拉着同样价值不菲的拖鞋,脚步还有些虚浮,却带着一股执拗走向门口。
在路过穆婉身边时,她猛地停下脚步,扭过头,眼神锐利得像X光,试图穿透穆婉完美的伪装。
“别跟我扯什么融资说明书!收购预案这些废话!” 顾念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禁忌的急迫,“沈逸是什么货色,别人不清楚,我阿兄顾逸跟你提过吧?!”
她盯着穆婉的眼睛,一字一句,充满辛辣的讽刺和警告:
“你以为扒上沈逸这棵大树就平步青云了?”
“外面那些人看他为你撑腰就羡慕嫉妒恨?”
“哈!醒醒吧穆大小姐!他们在背后笑得牙都快掉了!都在等着看你……这位华尔街最新冠冕的‘并购女王’,是怎么被那个疯子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等着看沈苏帝国的基石下面,埋了多少等着被引爆的雷!”
说完这句话,顾念深深看了穆婉一眼,那眼神极其复杂——混杂着对苏悦背叛的愤恨、对自己处境的绝望,以及……一丝对穆婉即将踏入深渊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扭曲的“怜悯”?
她脚步虚浮但坚定地迈向门口,经过穆婉椅背时,脚步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
她身体微侧,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急促而尖锐地丢下一句警告:
“你警告我不要当傻子,我也还你一句忠告:别以为你掌控一切。如果……如果沈逸哪天抽风,非要带你去西滨区看什么‘项目’,记住!不管他用什么理由!”
她用力强调最后四个字:“千——万——别——去——!”
西滨区?
这个地名像一颗生锈的钉子,猝不及防地楔进穆婉看似无懈可击的大脑皮层。
她瞬间皱起了眉头,飞速检索着所有关联这个区域的商业地产规划、旧改传言或政府管控信息。
“等等!什么意思?西滨区怎么了?”她厉声追问。
但顾念却不再停留,猛地拉开了VIP病房沉重隔音的房门。
无巧不成书。
就在门打开的刹那,门外走廊的光影恰好映入穆婉的视线。
苏悦正疾步走来,脸上混合着忧虑和精心控制过度的不安。
而顾逸的身影则不远不近地立在一旁,眉头深锁地看着手机,身旁跟着眉头拧成疙瘩的苏明,似乎在低声汇报着什么。
“念念!” 苏悦一见顾念出来,立刻像只受惊的蝴蝶般轻盈又急切地扑了上来,带着浓重的哭腔,“你怎么自己起来了?!医生让你必须卧床休养!快回床上去!” 她说着就要伸手来搀扶顾念,动作亲昵又自然,仿佛一切如旧。
苏明也立刻开口劝道:“是啊顾小姐,你身体要紧,再观察观察比较稳妥……”
可下一秒,所有人都愣住了!
顾念猛地一抬手,像拂开什么令人作呕的脏东西,毫不留情地将苏悦伸过来的手狠狠挡开!
手臂甩开的力道之大,甚至让穿着细高跟的苏悦一个趔趄,狼狈地退后半步才站稳!
顾念甚至嫌恶地、几乎是同步地向旁边挪了一大步,拉开了与苏悦足够的物理距离。
她那张苍白却写满冷漠的脸转向苏悦,声音清晰、平稳得可怕:
“多谢苏小姐‘关切’了。” 她刻意加重了“苏小姐”这三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冰渣。
“不过圣心的医疗水平,我顾家还勉强承担得起,不劳苏小姐费心了。我觉得精神尚可,打算即刻出院回家休养,就不打扰诸位了。圣心最高级别VVIP住院区域挺好,但再好,也不如自己家舒服。”
说完,她甚至不咸不淡地补了一句:“告辞。” 随即挺直了脊背,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就要绕过她们,走向电梯间。
苏小姐?!
不是悦悦?!
苏悦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她那双精心修饰过的、总是楚楚可怜的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随时要滴落的泪水,像两泓随时要决堤的湖水,搭配上微微颤抖的唇瓣,委屈和难以置信几乎要从每一个毛孔里渗出来。
她下意识地望向病房内那个依旧优雅坐着的身影。
穆婉?!是她搞的鬼!
所有的惊恐、愤怒和被当众打脸的难堪瞬间转化为对穆婉的刻骨怨恨。
苏悦强忍着尖叫的冲动,泪水恰到好处地滑落了一滴,她上前一步,用一种“小白花被全世界误解”的受伤腔调,带着哽咽问顾念:
“念念……你……你怎么了?” 她声音颤抖,“是不是……是不是病房里有人……跟你说了什么?让你对我产生了误会?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你怎么能……”
一直冷眼旁观的穆婉,此时终于缓缓起身。
她踩着羊绒地毯,步履从容地踱到门口,双臂环抱,斜倚在冰冷的金属门框上,唇角勾着一抹绝对称不上友善的凉笑。
“啧啧啧……” 穆婉轻啧出声,目光如同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向苏悦,“苏小姐,话要说清楚。指名道姓就大可不必,何必阴阳怪气地暗示?显得多小家子气。”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走廊上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苏悦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连忙摇头,脸上的无辜和无措表演得极其到位:
“我没有!穆小姐!我只是……我只是不明白念念为什么突然这样对我……我们一直是最好最好的朋友啊……” 泪珠再次滚落,惹人怜惜。
穆婉脸上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丝毫未变,甚至显得更加慵懒而嘲弄。
“朋友?” 她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是啊,真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好朋友。”穆婉的眼神转向已经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听着她们对话的顾念。
她的声音拔高了一点点,确保穿透这条昂贵的私人走廊:
“顾小姐又不是失智了,某些人为了所谓的‘维护顾氏清誉’、‘避免媒体炒作’,差点把她活命的路给彻底堵死的话……”
穆婉的目光重新钉回苏悦瞬间煞白的脸上,笑容愈发冰冷刺骨。
“她听得清清楚楚,一个字都没落下呢!苏小姐。”
“这种事情,需要‘别人’说什么吗?现场的人证、你自己的发言稿……哦不,是你情急之下的‘关切发言’,还不够清楚?”
此言一出,走廊上的空气瞬间冻结。
苏悦脸上血色尽褪,精心维持的泪水和委屈僵在脸上,几乎要碎裂。
她张了张嘴,想辩解,穆婉却根本没给她机会。
苏悦急切地转向顾念,语无伦次地解释:
“念念!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我真的……真的只是担心影响顾氏声誉!担心那些无良媒体乱写会影响股价!担心你在股东会被刁难!我是……”
穆婉轻描淡写地截断了她的话:
“嗯。在顾小姐差点淹死在海里的时候,苏小姐还能分心担忧顾氏的K线图和股东情绪管理,这份‘责任心’和对‘商业规则’的敏锐把握……
穆婉微微一顿,露出一个混合着欣赏和极致讽刺的表情:
“还真是不一般呢。”